约期已至,流霜亭内那个令自己日思夜想的脸庞看起来似乎憔悴了不少,眼眶红红的布满了血丝,见是他出现,贺文茵笑了,只是笑意中皆是无奈和心酸,如同滂沱大雨下摇摇欲坠的花枝。
“沈郎,”她轻唤一声,鼻子有些发酸,本想上前拥抱他,却不知为何突然收住了脚,只剩眼帘中那一丝企盼越发浓烈,“我今日来,是想……”
她顿了顿,心中难免觉得就如此说出口怕是有些突兀。在那日父亲将她从沈苍溪的身边拽回宅子时,她才得知自己要以尚书女儿的身份入宫待选。
“阿茵,我想过了,我会娶你,会待你好的。”不等她把话说完,沈苍溪抢先说出了口,鼻翼之下的一声冷哼唯独自己听得分明,他嘲笑自己的懦弱,更害怕自己会反悔。
贺文茵自然是惊诧的,她不明白为何沈苍溪会突然起了这个念头,她今日来不过是想探探他的口风,而眼下看来,实在是多此一举。她满怀欣喜,激动地滴落下泪来,举步上前,握住他的手道,“沈郎说的可是真的?”
沈苍溪点点头,另一只躲藏在长袖中的手攥紧了又松开,身体微微发凉,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当真,我沈苍溪此生若有负于你,定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言辞诚恳,眼眸中稍稍有些悸动的痕迹,只是仍低眉浅笑,对贺文茵握紧自己的手,并没有作以回应,宛如牵线木偶。
“别……”她赶忙伸手挡住他的嘴,又摇了摇头,热泪盈眶,“我自然是信你的。”
沈苍溪并不知道她今日来所为何事,只是粗略地猜测大概她会这么问,只是贺文茵接下来的话语,令他沉重地有些喘不过气。
“沈郎,我马上就要进宫了。”她声音低低的,像竹膜纸那般一碰就碎。
倒是沈苍溪神情异常平静,像是早已此事,忽而郑重其事道,“阿茵,若你已有了婚约,那宫门自然是进不去的。”
贺文茵对他的反应略感有些吃惊,她知晓沈苍溪的性子一向这样,遇事沉着冷静,波澜不惊,故此也没有细问,只剩下一声叹息,“沈郎说笑了,我这平白无故忽然有了婚约,他人又怎会轻易相信,定会以为我是为了躲避入宫,出此下策,若往重了说,便是欺君的大罪……”
他的心中犹如隔了一堵厚重的墙,心事躲在心墙后面,眉眼中略微划过一丝失落,“是我的错,今日终究是唐突了些,一时也并未思虑太多。”
此番言语背后多的是悔恨,这个承诺终究是姗姗来迟了,也让她等了太久,可他心里却有一个冷酷到底的念头,想起来,自己也觉得寒冷彻骨。
“不!”她急切地回他,拼命地摇了摇头,眼里泪光堆积成天上的繁星点点,嘴角微微上扬,“沈郎不知,我等这一句,等了好久,而今总算是等到了。”
他伸手拂去她脸颊上的泪光,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诺大一个梁国,入宫备选者数不胜数,区区一个建安城少说也有几百人,若稍稍打点官吏,将你的名字从名册上划去,未尝不可。”
三言两语听得贺文茵有些呆愣,沈苍溪平日最厌恶此等贿赂之事,今天话锋一转,竟是如此坦坦荡荡,她只好干笑道,“此事哪里有沈郎说的这般容易,我是替当朝尚书大人的女儿进宫的。”
她毫不遮掩,一五一十吐露出了实情,她有过私心,甚至今日在见沈苍溪之前,就想过要他带自己走,二人双宿双飞,永远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在见到沈苍溪之后,她又停歇了这个念头。
沈苍溪淡淡一笑,一半是冷笑,一半是自嘲,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那么阿茵可愿与我成亲,三日后。”
她的心跟着他如此果断的话语,啪嗒一下落在地上,换从前,她定是求之不得,可如今却由不得自己,只好奋力抽回双手,纠缠在一起,小脸滚烫支吾道,“我,我不知道。”
“阿茵,今日纵是上天不应,舍去三书六礼,我也是要娶你的。”他说罢,拉起她的手,往前迈去。
直至临近家宅,贺文茵才惊醒过来,抽回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先前的欢喜一消而散,竟爬出些许惊恐,朝他摇了摇头,目光死死地锁住自家庭院,“沈郎,不要,不可以……”
沈苍溪从未见过她如此失魂落魄,可事已至此,长痛不如短痛,他断然也不会轻易放弃这张棋局,神情疑惑道,“阿茵,难道你不想嫁给我吗?若你入了那宫门,往后你我再无相见之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一面解释,一面将他往家宅的反方向奋力地拖拽,泪水夺眶而出。
沈苍溪死死不肯让步,贺文茵拼劲全力想将他带离,却不曾想惊动了庭院内正在廊下小憩的姜氏,见二人如此这般亲密的举动,冰冷着面孔,冷哼一声并未正眼瞧沈苍溪,只是走上前拉了贺文茵在自己身后,“沈苍溪,要我说多少遍,你一个穷书生想娶文茵,简直是痴心妄想,劝你早些死了这颗心。”
“并非是晚辈痴心妄想,今日特备了薄礼,还望夫人笑纳。”
原本温和的话在贺文茵听来却是句句锥心刺骨,她仰面望向沈苍溪时,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长形锦盒,交至孟氏手中,点头微笑示意她打开。
贺文茵只一眼便认出此锦盒并非凡品,虽说上不上价值连城,可以沈苍溪绵薄的月钱定然是买不起此物的,遐想间,已见孟氏打开锦盒,双眸发亮地盯着盒内的金步摇,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喜悦。
很快她收住了笑容,将锦盒往沈苍溪的怀里一送,冷嘲热讽道,“沈苍溪,今日我就把话挑明了说,阿茵将来是要进宫当妃嫔娘娘的,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而你除了肚子里那几句老掉牙的文章,又能给阿茵什么?这步摇,怕也是来历不明。”
沈苍溪丝毫不诧异她的回答,脚步缓缓往前,一手牵起贺文茵,神情是从有过的陌生,嘴角泠泠笑意,“贺夫人,晚辈今日来,只是告知您,而并非是来征得您的应允。今日您不应也得应。”
“沈郎。”她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身子微微发抖,不安地望着这个眼前这个熟悉却陌生的身影,低头轻声道,“我不想和你成亲,我……”
胡话终究是编不下去,贺文茵再想说什么,却见有个瘦弱的身影,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眨着乌黑的双眸,满脸天真无邪,'姐姐你骗人,你明明就很喜欢沈大哥,昨日我还见你偷偷往学堂的方向张望呢……'
原是童言无忌却让贺夫人一下子阴沉了脸,怒吼道,“你才多大,又知道些什么?”
“娘亲,我都看见了……”贺尔俊撅起嘴角,巧妙地闪身至贺文茵的身后,一脸倔强。
贺夫人脸上无光,再也挂不住这仅剩无几的颜面,一把扭住他的耳朵,气势汹汹道,“兔崽子我让你胡说!看我不打死你!”
换作平日沈苍溪早已上前规劝,今日却视若无睹,无动于衷,倒是贺文茵抢先一步,从贺夫人的手中护住尔俊,小心翼翼央求道,“母亲,尔俊还小,无心冒犯,您消消气。”
“呸!你是个什么东西!”贺夫人丢弃了最后一点勉强支撑起的和善,面目狰狞,伸出手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扇向贺文茵。
贺文茵毫无防备,躲避不及,而一旁的沈苍溪因心有烦恼事,竟也疏忽了这一刻,半晌才回过神来,双眸恨意凛冽,拉起贺文茵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贺夫人在原地气急败坏的臭骂,言辞粗俗不堪。
这一路跌跌撞撞,小跑出很长一段路,沈苍溪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呆呆地望着她,嘴里分不出是甜蜜还是苦涩。而贺文茵有些恍惚,方才被牵着手的那时刻,不得不让她联想起,二人曾经期许的将来,短短的一段路,竟像是走尽了余生。
身旁一直静默的沈苍溪终于发了话,还是那般温柔,笑起来如同春日艳阳天暖暖的,贺文茵愣愣地望着,半天才回过神来,指了指了他手中的锦盒,忧心忡忡问,“沈郎,这步摇……”
他心虚地背过手去,如同孩童那般撒娇道,“阿茵有所不知,这是我多年积攒下来的,总不能委屈了你,只是让你等了那么久……”
贺文茵觉得此事实在太过蹊跷,总觉得沈苍溪定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以他的性子,又不好细问,心中难免多了一丝疑虑,笑容有些僵硬道,“沈郎,母亲说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不会。”见她没有细问钱财之事,这才松了一口气,握起她的手,掌心炙热穿透她冰冷的肌肤,他不由地身躯一震,心中已默念千万遍,‘阿茵,对不住。’,只是神情仍旧如暖阳那般温和,“阿茵,我沈苍溪此生只爱你一人,定不会负你。”
“可是阿娘她……”贺文茵欲言又止,神情落寞,“沈郎,不如你带我走吧,去哪都好。”
此番言语并非一时头昏脑热所致,她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好在终于盼到了,故此不假思索说了口,只等一个回应。
沈苍溪点头,沉思片刻,抬起头来望着她面若挑花,而自己的心却如同死水一般,再无半点波澜,终于用极其诚恳的语气回道,“不,我会和你成亲,我不能让你无名无份的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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