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白亦非在国都新郑的住处后,我开始不吃不喝。
倒不是为了表达抗议之情,我还没有胆子敢和白亦非叫板,而是我总会想起那一具具冰冷的尸体,然后忍不住翻看自己的手心。
柔柔软软的手掌,皮肤细嫩,指甲椭圆润泽,掌心纹路分明,并没有特别之处。
然而就是这双手,杀了十二个人。
一开始我还会想,卧槽我居然杀人了!我杀人了!
我一个现代和平社会的三好少女怎么能杀人!
还杀了那么多人!
但后面慢慢的就只会担心,她们会不会变成冤魂来索命。
我和她们非亲非故,但也无怨无仇。
“冤有头债有主,都是老姬和老白的主意,你们要是冤魂不散,记得去找他们吧……”
我对着空气,喃喃道。
一阵冷风刮过,屋子里的一排灯火在瞬间熄灭,只留了在铜镜前的一盏。
我的心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有人倚在床榻上喝酒,举手投足间一股浑然天成的华丽孤傲。
他朝我微微抬了抬下巴:“过来。”
我深知反抗的下场,没有丝毫犹豫地走了过去。
我看到他杯盏中的酒像血一样红。这是他最喜欢的名酒之一,西域的冰火百年红。
“让我看看你对寒气的使用情况。”白亦非推过那杯冰火百年红,“将杯中之酒凝结。”
我握住酒杯,提神运气,将全身的意念都集中到了酒杯里。
杯中之酒很快结冰。酒杯外面也渐起一层白霜。
我放下了酒杯。
白亦非要我将杯中之酒凝结,我却连酒杯都冻住了。
这绝不是说明我寒气用的好,而是说明我还不能熟练使用,没能做到收放自如。
“呵,连杯子都结冰了。”
白亦非的脸在唯一一盏烛火的映衬下,阴晴不定,既妖冶又危险。
那几乎渗出血的薄唇,在我的眼前不断放大,然后……吻上了我的脖颈。
他的发丝拂过我的脸颊,蹭的有点痒。
脖颈处有轻微的疼痛,是皮肤被咬破了。
四下一片安静。
静的仿佛能听到血液在血管中缓缓流动的声音。
我仰着脖颈看着墙壁,烛火的光芒将我们交叠的身影投射过去,如同情人床笫之间的旖旎婉转。
白亦非没有吸光我的血,只一会儿便停下了。
他抬起头,用手指挑起我的下巴。
“不久之前,你还敢咬我,现在怎么――”他细细摩挲我的下巴,声音温柔而冷漠,“害怕了?”
我没吱声。
“恐惧不会打垮你,”白亦非轻轻将我抱起,面向镜子,
“它反而能唤醒你。”
灯火点在铜镜前,虽然光芒灰暗,但足够看清自己的身体。
因为年纪小又个头小的缘故,基本还像个孩子。
梳着短短的娃娃头,容颜稚嫩,瘦瘦小小,腰肢纤细。
“看看你自己,每一处都要看仔细。”
……所谓在刀尖上行走,大概就是现在这种心境吧。
“没错,就这样乖乖的……”
白亦非红色的眼睛在黑夜的灯火中,沉静如冰封的湖泊。他的手指每略过一处,那里便惊起一阵凉意。
虽然我的体温较之常人已经很低了,但身体在接触到他寒冰一样的手指时,还是忍不住颤抖了。
“女人有一样法宝,对男人来说最为致命。”
白亦非问我,“知道是什么吗?”
“……是女人的身体。”
显而易见。
尤其是反派,对这种答案深信不疑。
很多男人都逃不过来自于女人美丽的身体的诱惑。
“再美丽的身体,也有看腻的一天。”白亦非笑道,“更何况,这世上美丽的女人和天上的星辰一样不计其数。男人恰巧是最喜欢新鲜感的一种动物。”
他倒是洞悉了男人本色。
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闻旧人哭。
若非调剂新鲜感,姬无夜的雀阁也不会时常换人了。
无数美丽娇嫩的女子在那里住过,也有贪图荣华富贵想成为雀阁女主人的,都被更后来的美人替代了。
雀阁名为雀阁,就是眷养金丝雀的牢笼,姬无夜只把她们当成了玩物。
玩物的生命周期,通常很短暂。
“想真正迷惑一个男人,就要让他看到你的体贴和善解人意,让他信任你,觉得只有你最懂他。”
白亦非的良心教诲,倒是听出几分道理。
“来日方长,你可以慢慢体会。”
我似懂非懂,装出很懂似的地点了点头。
白亦非话题一转:“前些天让你背的穴位图,现在想必不会再记错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心虚了。
学点穴大法,先得背清楚人体的各个穴位。人全身上下穴位一共有七百二十处,光是死穴就有好几十处,即使已经全部背下来,还是可能会有遗忘和错记。
我想岔开话题,也想换个姿势,这样衣不蔽体地在一个老男人怀里坐着实在是……羞耻。
“膻中穴在哪?指给我看。”
膻中穴,位于身体正中线。传说被点中后,会心慌意乱,神志不清。
“我点您吗?”
诶诶,我真的可以乱来吗?
我跃跃欲试地伸手到了他的胸前,只要一点下去,白亦非便会心慌意乱,神志不清的膻中穴。
“我是让你指你自己。”
白亦非靠近镜前,昏暗的烛火亮堂了一些,镜中的人像愈发清晰。
“指。”
我伸出一指颤颤巍巍地指了指某处。
“鸠尾穴。”
膻中穴应该是对了,可鸠尾穴……糟糕,此处存疑,又好像是这处,又好像是别处。
“指。”
“……是。”
我实在记不清楚了,指了其中一处。
他淡淡道:“错了。”
只这两个字,让我头皮一阵发麻。
“一个月的时间,连穴位都没记得。”白亦非“噫”了一声,轻轻笑道,“是你太笨了,还是太懒了?”
“不,鬼谷子的弟子,怎么会笨?当然也不会是懒,你吃东西的时候还是很勤奋的。如此看来,只有一个可能。”
白亦非的手抚上我的腰部,稍一动作,我身上的睡衣便碎成了两片,缓缓掉落。
“就是你根本不听我的话。”
“我没――”
“对待不乖的孩子,要怎么做呢?”
背后传来尖锐的刺痛感,镜中清晰可见白亦非手执细细长长的银针,正专注地将手中扎进我的身体里,我的骨头里。
“……侯爷,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绝对绝对都会记得――”我哆哆嗦嗦地看着那根长针全部没入骨头里,声音里带着哭腔,“这针――”
别扎了哇!
“这并非针,”白亦非一针扎完,又扎入一针,“而是一种蛊虫,名叫暮雪梨花虫。它们进入人骨里,一般情况下,就像在它们的故乡暮雪山上一样安静的长眠。”
十二根针……不,是十二根暮雪梨花虫扎完,我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白亦非认真地替我理了理耳边濡湿的鬓发。
“乖女孩,只要你听话,就不会有事。否则,我会让你看到真正的地狱。”
……
那一夜过得极为漫长。
我几乎是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床榻边的白亦非早已起身离去,但他留下的恐惧和压迫感却挥之不去。
屋外下着小雨,侍女告诉我白亦非去宫里了,她递给我一支木签,上面写了两行工整的小字。
我只看了一眼,便让她收了起来。
我伸手摸了摸脊骨,很难想象,这里面装着十二只细细长长的虫子。
一般情况下,它们安安静静地在冬眠。非一般情况下,它们就会苏醒。
虫子苏醒之后会做什么呢?只会在人体里乱钻乱咬吧。
他说真正的地狱……
……不能再想象了。
我只能暂时屈服于白亦非的淫威之下了。
绵绵细雨中,我撑着伞,却也无处可去。
然后我又去了紫兰轩。
这次我没有闹事。只安静地要了一间房,一桌酒菜,点了一个琴女。
我还不会喝酒,喝了两口就咳得不行。
琴音都被我的咳嗽声都盖过了。但抚琴人的技术……确实是不怎么样。
不,不是不怎么样,是很差。
“不会喝酒,你最好还是别喝了。”她给我提了一个建议。
我瞪了她一眼:“少给你钱了?要你管!弹你的琴去!”
说罢我狠狠咬了一口排骨,又喝了一口。
她挑挑眉,继续抚琴,琴音杂乱无章,十分难听。
好端端的酱排骨,配上这等琴音,都味同嚼蜡,毫无滋味。
我忍不住吐槽道:“紫兰轩的老板让你来弹琴,他是想让这家店倒闭吧。”
她也不生气,温温一笑:“我就是这家店的老板。”
“……哦。”
我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紫兰轩的名酒兰花酿,不说味道,颜色倒是比冰火百年红顺眼许多。
“这间屋子,你有印象吗?”她问我。
我四面看看,又抬头看看。
……连似曾相识的感觉都没有。
她从琴案前起身,风情万种地扭着腰向我走来。
“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摇了摇头。
她没再说什么,端着空了的酒壶推门而出。
“紫女姑娘。”
我叫住她。
“嗯?”
她用眼神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我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问了一个问题:“星魂是你和卫庄的儿子吗?”
“不是。”
“没有问题了。你可以走了。”
“你是没有问题了,但我还有问题。”紫女随意地将酒壶扔至一边,淡淡道。
“哦?”
“你身上的寒冰之气,师承自谁?”
我双手托腮,冲她眨眨眼睛:“你猜呢?”
在她的手指搭上我的肩膀时,我也顺势摸到了她的腰部。
她光滑裸.露的肌肤瞬间凝起一层薄冰。
“呵,真有本事。”
她稍一扭动,薄冰碎成了无数晶莹的碎片。
我除了会以内力寒气凝冰,还会什么?
拳脚功夫亦或是剑术?
――都不会。
所以我被紫女轻而易举地给制服了,但我也咬下了她脖子上的一块皮。
“毒妇,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被捆着四肢,像杀猪似的地吊在房梁上。
除了手腕被勒的很疼,更多的是这个姿势实在太丢人了。
紫女正在摆放果盘,抬起脸来看我一眼,似笑非笑道:“哦,你是谁啊?”
“我可是皑皑血衣侯的掌上明珠,人称小小血衣侯的白――”我顿了顿,说出那个略显羞耻的名字,“呱呱。”
“没听说过。”
紫女又埋头整理果盘了。
“本小侯刚刚认祖归宗,你不知道也很正常,你快点放我下来……”
无论我威胁恐吓,紫女充耳不闻。
看她精心准备的饮食和酒杯,应该是要办一个流沙小轰趴。
果然,过了不久,开弟的大孙子张良来了。
张良看我可怜兮兮地被吊着,居然没有过问,就坐到了一边。
接着卫庄也来了,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目不斜视地坐了过去。
直到韩非来了,才问紫女:“把她放下来吧,吊着做什么……紫女姑娘你的脖子怎么了?”
“一只野猫咬的,不碍事。”紫女放下酒杯,招呼韩非,“喝酒,不必理她。”
于是韩非真的乖乖坐下,只不过时不时会对我投来同情的目光。
“我容易吗?你们觉得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容易吗?”
现在这种情况,只能根据现有的线索开始乱编了。
白亦非曾提过卫庄养了我十年,紫女是卫庄的人,那十年里紫女肯定也照顾过我,不然不会在我咬了她之后没杀了我,只是把我吊了起来。
她还问我对这里可有印象,说明我以前就来过这里。
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养了我十年,我们彼此之间必然是熟悉的。
“我从一睁眼开始,就被那个可怕的白亦非控制了,他会吸人血啊。
那个时候我多么希望你们会救我,多么希望你们在我身边,可是你们一个人也没来。那么黑暗恐怖的地方,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在那里。”
“皑皑血衣侯你们也知道,死在他手上的亡魂不知道有多少。我在雪衣堡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现在才能拼死出来,”我泪流满面地看向他们,“我逃出来,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让你们知道我还活着,可是你们呢?
那十年的朝夕相伴,当真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吗?
你们一点都不在意我的死活吗……”
…
……
………
话说到这份上,他们几个除了卫庄,果然都纷纷放下了酒杯。
韩非望向卫庄:“她……”
卫庄仍在喝酒,默不作声。
但这就是默许把我放下来的意思了。
“紫女姐姐,谢谢你。”
虽然心里很愤怒,但我还是要装作很开心的样子拥抱这个把我放下来的毒妇。
紫女挑开我身上的绳子,我屁颠屁颠跑去卫庄身边。
“小庄哥哥,我给你添酒。”
妈呀,我快受不了我自己了,一边忍着恶心装可爱,一边还要替卫庄倒酒,“今天是我回到这里的日子,你多喝一点。”
……好想把酒倒在他脸上。
卫庄眼睛都没抬,酒杯倒是伸过来了。
我又掏了一张手帕,递给紫女:“紫女姐姐,刚才是我不好,我不该咬你,我很抱歉。”
紫女脖子上的皮,没个五六天,应该是长不好了。
紫女敲了一下我的额头,给了我一个大桃子。
我撕开桃皮,心满意足地啃了起来。末了又想起被我杀死的那些人。
“……白亦非让我杀人,但我不想再杀人了,那感觉真的很不好。”我垂下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流沙会不会也让我去杀人?”
卫庄嘲讽道:“流沙还没有弱到需要派你去杀人。”
我扁扁嘴,拨着手指玩,开弟家大孙子望向窗外:“雨停了。”
雨停了,太阳从云层的缝隙间泄下无数光芒,将新郑的整个长街装饰的金光灿烂。
再看看身边的人,无一不是年轻俊美,意气风发。
……真好呀,还都是少年。
可无论此刻他们如何满腔热血,如何豪情万丈,如何满怀期待。
结局都是失败的,是命里注定的。
这韩国,是救不了的。
有朝一日,等大秦的铁骑踏遍韩国的每一个角落,等韩国的最后一方领土沦陷,
少年们,到那时,愿你们心里还有梦想,眼里还有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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