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从今往后,无论生死,我们再也不能分开了?”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穿过掌间的指缝,修长的五指似乎隐在了淡金色的光晕之中。
我收回手,负手而立,定定地看向对面的人影。
“没错。”回复我的,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我,卫央,女,十四岁。
他,卫庄,男,十五岁。
以上。
如果你以为这是一段少男少女生死相许的真情对白,那你就太单纯了。
“如果你敢耍花招的话,我现在就宰了你。”名为卫庄的少年,不,他现在是少女了,名为卫庄的少女冷眼看着我,恶狠狠地警告道。
我默默点头,心中感慨,原来我也能拥有如此高贵冷漠的表情。
我悄悄把手伸到了两腿之间,在摸到一个软趴趴的东西之后,我又一次确定这绝对不是一场梦。
“你在干什么?”卫庄看见我这一猥琐而下流的举动,面色更加阴暗。
我干笑两声转移话题:“卫庄大人,鬼谷就在前面了。”
卫庄此次前去鬼谷的目的,就是拜师学艺。
就在他来到距离鬼谷不远处的鬼谷洞时,发生了一点意外。
身处二十一世纪正在爬云梦山的我,不慎坠崖,然后穿过时空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
卫庄没死,我也没死。
只是我们两个由于强烈的撞击,加上某些无法解释的超自然原因,我们的身体互换了。
卫庄在韩国冷宫中长大,自小见惯了尔虞我诈的黑暗场面,为人一向深沉又歹毒,他迅速反应过来,在抓着我的衣领猛烈地和自己相撞后,发觉身体并没有互换回来之后,他果断放弃了。
但他并不肯放我走,他太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总觉得是我用了什么卑鄙无耻的阴险计谋,夺走了他宝贵的身体。
对于他的这一猜想,我只想说:去你大爷的!你知道你以后会长残吗?!我还不要变成你呢!
*
云梦山地势险峻,山形陡峭,数条清溪飞速流过,弯弯曲曲,水势湍急,好似从云端飞下。两侧峰峦叠嶂,直入云霄。
鬼谷位于云梦山的西侧,绵延数里,幽深莫测。
初夏时节,凉风习习,令人心旷神怡。
路,蜿蜒通向前方,且机关重重。
不过只要小心谨慎地跟在卫庄后面,都没有什么问题。
我们走了三天,他一句话都没有同我说。
前方,密林环绕,最深处坐落着一座雅致的木屋。
纵横的起源就在那里。
“你就是卫庄?”灰衣灰发的老者鬼谷子掳着寸把长的灰胡子,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我。
我心虚地点了点头。
“身量修长,骨骼清奇,身子骨确实是适合练武的,就是表情有点二愣,脑子怕是不够聪慧灵光,以后在这里记得多读书。”
“鬼谷还开设文化课程?”我有些愕然。
这不就意味着要写作业?
鬼谷子不悦地瞥了我一眼:“那是当然。我鬼谷纵横,是文武兼修派。”
“……好厉害。”
真真见鬼,鬼谷纵横还文武兼修,明显是抄袭人家小圣贤庄!
“知道厉害就好,你以后就是我鬼谷连横的弟子了。”鬼谷子的目光又落在了我身侧的卫庄身上,仔细打量一番道,“这个小姑娘是你的亲友?拜师学艺还要带着她?”
“晚辈也想拜前辈为师。”卫庄低着头,恭敬的语气中却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愤怒与不甘。
“我鬼谷派一次只收两个徒弟,现在已经有和聂儿和卫庄,人数已满,暂不招生了,你走吧。”
从今以后,盖聂是纵,我是横,相辅相成又势不两立,两人之间胜者就是下一任的鬼谷子,而卫庄……他已经被首先排除了。
闻言,卫庄不吭声了,他侧过脸,死死地盯着我。
他的目光中,满满都是杀气。
视线触及他的目光,我心中挣扎一秒,噗通一声跪在了鬼谷子的面前,声泪俱下,如泣如诉:“她是我唯一的亲妹……卫央,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相依为命,从不分离,她仰慕您老人家很久了,她很有剑术方面的天赋,您就收了她吧,收徒弟是多多益善啊,也要有个备胎啊,万一我和盖聂以后不中用,谁给你养老送终,将鬼谷的精神发扬光大?”
鬼谷子的胡须抖个不停,过了很久才平静下来:“合纵和连横从来都只收一个弟子,况且鬼谷几百年来也从未收过女弟子。”
“您就不能再开辟一个第三派?除了纵和横,还有斜啊!再不行还有波浪和圆圈啊!”
我见没什么效果,继续闹起来。
拜托你先收了卫庄吧,随便教他点什么都行,打发一下,不然他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胡闹,什么波浪!什么圆圈!我是绝对不会收下她的!”
“您当真不收我妹?”我眼泪汪汪地抱着鬼谷子的大腿。
“不收!”鬼谷子挑眉冷声道,“我看你小子能把我怎么样,想威胁我么?你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么?”
“您要是不收下卫央,我就——”我回过头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的卫庄,继续眼泪汪汪地对鬼谷子说道,“我……就在您门前长跪不起!”
八点档电视剧里常常会出现的一幕,就是在门派大师不愿收徒或者不肯救人的情况下,主角只要在该门派正大门前连续跪上三天三夜,基本上再无情再狠心的人也会感动不已,因此破例,如此云云。
“那你就跪吧,你就是把地面跪穿我也不会收她为徒的。”
鬼谷子老头虽然仍在死鸭子嘴硬,但我相信,这块老顽石终究是会被我感动的。
罚跪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以前我在家的时候,也常常因为作死而触犯家法被罚跪。但是这次,我面临着一件难以启齿的囧事。
在我大概跪了半个多小时之后,有股强烈的尿意涌上腹部,袭上心头。我越是想要刻意忽略,它反而愈发清晰起来。
木屋门前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流水潺潺,泉声叮咚作响,这灵动的声音传入耳里,使我备受煎熬。
我咬着牙齿看向屋里,鬼谷子正在擦拭一把锋利的宝剑,我完全处于他的视线范围内。若是我此时跟他说先去方便一下回来再接着跪,不光泄了底气,还有点折损面子,所以我决定继续忍着。
我转过头看了一眼卫庄,他正倚在一棵粉色的花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天上的黑云。
黑云?
在我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有凉凉的液体落在了我的脸上。
……下雨了。
雨点越来越密。
是一场大雨。
所谓祸不单行。
冰冷的雨水很快将我的全身都淋湿了,这该死的尿意也将我的意志力完全消耗殆尽,而鬼谷子仍然在专心地擦拭着手中的宝剑,对我不闻不问。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在我意逐渐识涣散,只能靠默背文言文激励自己的时候,一双淡青色的鞋子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满世界的大雨在一瞬间骤然停止。
我慢慢抬起头来,面前站着一个白衣墨发的清俊少年,他在瓢泼大雨中,撑着伞。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少年盖聂。
多年以后,我都还清晰地记得有一个雨夜,有一个少年为我撑起了一把伞。
他还说,“起来吧,地上凉。”
“你这小子,本事不大,脾气倒是挺大。”鬼谷子终于放下手中的剑,施施然从屋里走了出来,“罢了,既然那位小姑娘是你的亲妹,就和你一起学习连横的剑法吧。”
鬼谷子的话刚说完,那边倚着树望天的卫庄已经一个闪身,来到了鬼谷子的面前:“多谢前辈。”
“卫庄,你现在可还有什么话要说?”鬼谷子目光定定地看着我。
“有话说!”我死死地抓住盖聂的手,拼劲全力道:“盖聂,我有话要对你说!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鬼谷子面色狐疑,卫庄面无表情,盖聂微微愣住,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好。”
因为强烈的尿意,我连走路都难以支撑,盖聂一手扶着我,一手撑着伞,终于带着我走到了一棵隐蔽的大树后面。
“你有什么话对我说?”盖聂问道。
我犹豫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我要尿尿。”
盖聂没吭声。
我又说道:“你能给我示范一下吗?”
良久,盖聂终于开口,吐字极为艰难:“……难道你连这个都不会吗?”
“请盖大侠示范一下。”
“……不要。”盖聂偏过脸拒绝道。
雨声越来越大,我和盖聂在伞下僵持着。
终于,我实在坚持不住了,扶住树干轻声叹息。
其实就算换了一副身体,就算性别转换,这种本能的反应还是会无师自通。
“哎——”
我舒解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倚在了树干上。
十四岁之前,我对这个世界只有浅显的认识,我总是要活在人声鼎沸中才觉得有安全感。
我以为考试成绩不好,被老师批评,唱歌比赛拿不到奖,喜欢的男生喜欢别的姑娘,就已经是人生最大的哀伤。其实生活本身比这些更加残忍,那些充其量只是生命中一些微小的瑕疵,甚至完全登不上台面。
在没有亲身经历过痛苦之前,谁也不知道前面等待的,发生的,会是什么。
只有经历过这些过程,回首往事时,才会知道,哦,原来这件事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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