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笙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浮玉峰上日低垂,昏黄的光晕照在窗棂上。
房内很安静,能听到外间三果小小的呼噜声。她头痛欲裂,精神萎靡,脑海里总是闪过一个练剑人的背影,挥之不去,像是强行在她的脑袋里舞了一夜剑!
仪笙一头撞在枕头上,暗骂两声写剑谱的人。然后翻身,动了动被压的发麻的胳膊,起身下床,拿过小毯子给三果披上。
昨日的剑谱呢?
在屋内转了一圈,仪笙只看到了放在桌上的纳戒,没找到那本碎星剑谱,想来应该是被陆怀泽收起来了。她收起纳戒出门,方才回忆时,仪笙忽然想起那个舞剑人手里拿的剑,倒与寒霜剑有几分相似!
行至那日藏身的假山,里外翻了个遍,什么都没有。她那日藏的隐蔽,应该不会被发现才对。
“你在这儿做什么?”陆怀泽从演武场回来,老远就感知到了仪笙的气息。
“啊?我看风景呢!”仪笙将自己悬空的半个身子从假山的石缝里拔分出来,捋了捋头发,装作若无其事,“兄长去哪儿了?”
“在找寒霜剑?”陆怀泽轻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穿,“那日你晕倒,寒霜护住。我见它灵力微弱,伤痕累累,便自作主张拿去剑庐修补了。”
“师伯将它放在剑冢里温养,再过段时日便能恢复如初!”陆怀泽伸手,一柄细窄轻巧的长剑出现在手中,“你可以先用这把代替。”
被拆穿的仪笙笑得僵硬,“多谢兄长!”
“不客气。”陆怀泽与她并肩往回走,“明日是宗门三年一度的试剑大会,你想去看吗?”
仪笙现在满脑子都是碎星剑谱,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研究。想也不想拒绝的干脆,“不去!我又不是宗门弟子,不太方便去吧!”
“明日开剑冢,你可以去看看寒霜剑。”陆怀泽循循善诱,“你不在,万一它认了别的主怎么办?”
这倒是像寒霜剑灵能干的出来的事!仪笙静默一瞬,换上笑脸,“这可是宗门三年一次的盛会,我想明日随兄长去开开眼界。”
斜阳拉长两人的身影,落在地上,亲密地依偎在一起,仿佛出门散步的恋人,气氛显得有那么几分暧昧。
可偏偏这两人一个是瞎子,一个低着头心事重重,根本没发现。仪笙心里想着那本怪异的剑谱,心思早飘到了千里之外。脚下随着陆怀泽的脚步,闷头往前走。
到了庭院前,陆怀泽在门口止步,仪笙反应不及,直直撞上了他的后背。仪笙捂着鼻子,疼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随即抬头怒瞪他,瓮声瓮气道:“走的好好的,你忽然停下来做什么?”
“到了,为兄这会儿困乏的很,就不请你进去坐了。”陆怀泽忍住笑,抬手扶了扶有点歪了的缎带,指着西边的偏殿,“你的房间在那个方向,不用为兄送你吧?”
“我……”
“晚上若是害怕……”陆怀泽打断仪笙的话头,“这个可以保护你。”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个手掌大小的玩偶,抛在空中,那木偶摇身一变变成足有半人高的小童,落地时眉眼舒展开,竟与陆怀泽长的模样极为相似。只不过那小童生了一双慧眼,目光如炬,炯炯有神。“从今后,这就是你的侍剑童子,他身上有我的两成灵力,定能护你安然无虞。”
送什么童子?是怕她又半夜三更爬起来去找他吧!
我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吗?过分!
再说,我去你房里干嘛?睡地铺吗?
“这小童子长的真可爱,多谢兄长!”仪笙气的咬牙,转身就走。
小童子歪头瞧着陆怀泽,以为仪笙不喜欢他,圆圆的眼里满是落寞。
“去吧,好好保护她!”陆怀泽摸摸小童子的头,有些不舍。这侍剑童子是幼时兄长做来哄他睡觉的,兄长没了之后,这童子身体里倾注的灵力消失,变成了普通的木偶。
纪言的话算是给他提了醒,这么些年关于他的桃色传闻数不胜数,陆怀泽从未放在心上。可带上仪笙,他就不得不顾虑,日后晚上便让这侍剑童子陪着她吧!
小童子领命欲走,刚转身,面前忽然掠过一阵急风。仪笙又跑了回来,她拽着小童子,不着痕迹地瞪了眼陆怀泽,又一阵风似的离开。
穿过湖心亭里的回廊,仪笙才停下来。她捏了捏小童子的脸,温热软乎与真人无异,让人爱不释手,“你有名字吗?”
“我、叫、淮安。”小童子一字一顿,口音十分生涩,像初初学语的稚子。
回了房,三果不在,毯子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外间的长塌上,桌上留着字条,说是去范瑶的翠竹峰了。
仪笙倒了杯药茶推给淮安,逗他,“你能喝茶吗?会漏吗?”
“能,不、漏。”淮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紧接着白净的笑脸皱成了包子。“苦、的。”他透亮的眼神,直视着仪笙,嘴角下弯,委屈巴巴。
仪笙差点噎住,小木偶跟陆怀泽相差无几的脸做出这种表情,竟然有点可爱,看着让人更想欺负了。她摸了摸淮安的头,递给他一碟蜜饯,“这个甜,不骗你。”
淮安犹犹豫豫地吃了一颗,眼神突然一亮,小鸡啄米般急切地点头,“甜,好、吃。”
夜间睡觉时,仪笙颇有点头疼。总不能真让个软软糯糯的小童子守在门口吧?怎么说她也是个魔族圣主,以后若叫人知晓,实在有失颜面!
她正兀自纠结呢,结果那边淮安见她收拾妥当准备歇息后,直接跳上桌子,变回了原来精致的小木偶。
仪笙:这样也行?是我没见识!
剑谱不知去向,仪笙决定明日趁陆怀泽不在,去他房里找找。她灭了灯躺在床上,一闭眼,脑海里就蹦出来那个舞剑人的背影,缠着她不放。
她下午喝了不少药茶,这会儿清醒的很,干脆起来打坐。仪笙闭眼,真气运行一个周天后缓缓沉入识海。
那剑谱竟然陈列在她的识海里!仪笙惊讶地瞪大了眼。
磅礴的剑气环绕成圈,本就不厚的剑谱被分成数页,摆成供人阅览的画卷模样。除了第一页画着高楼的页面亮着,其他的全是暗灰色。
冥冥中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她,让仪笙不由自主伸出手,受到蛊惑般,按在了剑谱上。
凶狠的剑意夹杂着灵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仪笙席卷而来,她短暂失去意识。
再睁眼,仪笙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高可通天的危楼前,夜空中繁星闪烁,正应了那碎星剑谱的画面。
“哟,老夫等了这千八百年,终于来了个识货的!”那立于高楼角檐上的人兴致勃勃,盯着仪笙,循循善诱,“虽然你是个魔族,但修为尽毁,灵脉受损,与废人无异!实在是惨啊!”
“那又如何?”仪笙观察着四周环境,漫不经心地回道。
“你这小娃娃,脾气我喜欢。”老头哈哈大笑起来,“老夫见你根骨不错,不如跟我修剑道?只要你认我为师,我便将一身灵力尽数传与你,如何?”
“你到底是谁?”仪笙站着没动,右手握着剑柄,警惕道地问:“若我不认呢?”
“哼!年纪不大,忘性倒不小!”老头似乎十分生气,他盘腿坐下来,身上灰白衣袍随风飘荡,仙风道骨,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范,“你以血为契,入我碎星剑谱,昨日承了我半成灵力,现在是要赖账吗?”
记忆骤然回笼,仪笙想了起来。昨日晕过去之后,确实见过这个老翁,他强硬地灌注了她半成灵力,险些要了她的命。之后又逼着她修剑道,她不愿,被这老翁好一顿揍,而仪笙却连他的衣角都摸不着,那个气啊!
“就算我想反悔,你能耐我何?”仪笙仰头看他,丝毫不惧,“如果我没猜错,你是被困在这剑谱里了吧?”
“与你何干?”老头被戳了痛脚,变得暴躁,“今日你答应最好,否则……”他身后骤然亮起剑光,森寒的剑意化作无数利剑,狂风骤雨般砸落下来。“今夜便叫你有去无回!”
脚下的青砖崩裂开,仪笙身上的素白衣衫被割裂出无数细痕。这老头竟是归墟境,她受不住威压,膝盖猛地触地,磕在碎裂青砖的碎屑上,缓缓渗出血迹。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仪笙心里十分不爽。但若是死在自己的识海里,又太过窝囊,她咬咬牙,抬头,“我可以学,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见仪笙服软,那老头收了部分威压,“说来听听。”
“我不拜师!”仪笙拄着剑踉跄起身,“你若应,我便学!若不应……”
剑气擦过她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她蓦然抬头一笑,“若你不应,便杀了我,然后再等上一个千八百年,看会不会有第二个人再进到这破剑谱里来。”
话音落,老头的剑势更强了三分,浩瀚无垠的剑意包裹住她,只等主人一生令下,便会撕碎她。
仪笙和老头对视,寸步不让。
“那便依你。”老头思量再三,他实在是等的太久了!卷袖收了剑阵,足尖轻点,立于虚空中,衣袍随风猎猎,“从今后,我授你功力,你助我脱困,不得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仪笙抬手与他击掌,相触的刹那,老头嘴角咧出个恶劣的笑容,“若你承了我的灵力,却不兑现承诺,我便会捣毁你的识海,捏碎你的神魂,让你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你坑我!”仪笙大惊,紧接着便有源源不断的灵力从老头掌心处传来,冲入她枯涸的丹田。
一枚红色血印没入她的掌心,顺着血脉到达心脏,再想抽手已来不及了,仪笙脸色骤变,“你怎么会心魔印?”
……
“大姐姐,醒醒,师父让我来叫你,大会要开始了。”三果雀跃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仪笙困顿地睁开眼,搭着他的手坐起来,靠在床头醒神。
“我去准备早膳。”三果转身出去,脚步轻快。
仪笙半眯着眼,浑身散架了一样难受,四肢更是酸疼,像是被逼着练了一夜剑。练剑?她猛然清醒,发现自己丹田处不再是一片漆黑,有许多细小的光点四处飘荡,汇合在一处变成一股灵气,速度和缓地滋润着她受损的灵脉。
她掀开内衫,果然在心口处看到了一个红色的十字印记。
“臭老头这是恨不得搞死我啊!”仪笙暗暗磨牙,抽过屏风上的衣服换上,走出卧房。自言自语,“等我查出了你是谁,看我怎么整回来!”
见她出来,正收拾桌子的三果眼睛一亮。“大姐姐,啊不对,师娘,快来吃早膳,等会儿去看试剑大会。”他觉得今天的仪笙格外好看,小云峰的弟子老嘲笑他们峰是和尚窝,连个女修都没有。现在不仅有了,还很漂亮,三果决定等会儿要带着仪笙在他们面前走一遭,亮瞎他们的眼睛。
“师娘是乱叫的吗?”仪笙刮了刮他的鼻尖,吓唬他,“让你师父听到,看他怎么收拾你!”
三果内心茫然:我说错了吗?奇怪!
……
合虚宗位于玄云大陆腹地,辖地辽阔,门下弟子上至世族大家,下到寒门小户,不拘身份地位,千百年来一直是修真界最负盛名的宗门。
每隔三年,合虚宗便有一次大选。山门大开,广迎天下有缘之士。只要有慧根,过了筛选,就能入合虚宗的外门,勤加修炼,若在一年后的试剑大会上成绩亮眼,取了剑便能入内门,拜入几位峰主门下,若天赋过人,成为合虚宗宗主的亲传弟子也不无可能。
试剑大会在剑峰举行,各峰内门弟子早早到场,维护秩序。为了方便区分,今日外门弟子着黑色劲装,袖口束金丝,腰间挂着统一分发的木剑。
每次试剑大会,慕名入浮玉峰的女修不计其数,但不论新人弟子天赋如何,浮玉峰一律不收。
这是破例了?当众弟子看到走在陆怀泽身后的仪笙时,无不瞪大了眼。
“你的缎带歪了。”仪笙收回看向人群的目光,抬手理了理陆怀泽蒙眼的缎带。
台下响起一片抽气声。
陆怀泽对女修向来退避三舍,今天这个女修腰上挂着浮玉峰的腰牌不说,竟能与他走在一起,还看起来甚是熟稔。
莫非这就是前阵子被怀泽君金屋藏娇的那位女修?避开仪笙的视线,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宗主不在,几位峰主不耐烦管理琐事,便由陆怀泽主持试剑大会。
他站在高台上,对众人的私语声充耳不闻。抬手,玄灵剑应声而出,化神后期的威压震得台下弟子心神为之一荡,安静下来。
玄灵剑击中剑峰阵法中心,如蛛网般密布的阵法亮起金光。各峰首徒皆飞身上前,占据阵法一角,以剑气催动,合力破阵。剑冢便在这阵法之下。
剑峰峰主痴迷锻剑,每年上合虚宗求剑者不知凡几,能不能如愿全凭运气。
但若为合虚宗本门弟子,却有先得的优势。剑庐中每年铸剑无数,皆入剑冢,静待有缘人。
“肃静。”陆怀泽收剑,“剑冢开启,尔等排队进入。寻得本名剑后,若剑愿认主,可立时带出。反之,不得强求,发现内斗而使剑器损坏者,一律宗法处置。
人群骚动,忽有一女修被推出来。她揪着衣摆心一横,上前道:“见过怀泽君,外门弟子秋心,斗胆一问,今年浮玉峰该是收女弟子的吧?”
此言一出,众女修神情激动,屏息凝神等着回复。毕竟已经有了例外,女修们便期待更多。
陆怀泽的目光隔着众人虚虚落在仪笙身上,半晌微微颔首,道:“不好意思,浮玉峰只有一个小师妹陆仪笙,不会再有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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