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地就摔杯子吼人,你这样吓唬人没什么用。”宁祁安冷冽的声音,第一次在这间屋子响起,就连姜清澜都觉得意外。
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印象中,这个保镖来来去去的话也总是围绕着自己的腿伤或是安全,很少会这样主动开口警告,更别提是这样强的气场。
但不可否认,姜清澜惯常的冷漠,可以镇得住董事会那样惺惺作态的场面,但是到了这村民家里,彪悍原始的风格并非她所擅长。有了宁祁安出面,反倒是让她觉得些许踏实。
“我不是要吓唬谁,我们只是不明白,这都过去好些年了,那些钱对于姜小姐来说,根本不值得一提。为什么到了今天还要翻这笔旧账啊?”洪小元的丈夫虽然是外姓人,但看得出丘婶儿家里过去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宁祁安只是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用武力来说话,更不喜欢这三言两语就摔东西的暴躁。人家这问题她没法回答,只能等着身后的姜清澜来解释了。
“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这笔钱不仅仅是一笔钱,更是一笔旧债。”
姜清澜的情绪控制得很好,三十岁的年纪有了一定阅历,不像少女时期那般容易波动,也不会像二叔那样过分稳重以至于接近冷漠。其实在接管矿业司之前,她已经着手在查账了,只是没想到刚查出一点线索就出了车祸,又正巧遇上讨薪的事,所以她把到访矿场的时间提前了。
“债?哼,你们这些资本、家,喝着我们这些工人的血,大把大把赚钱,到底是谁欠了谁的债?”洪小元的语气不善,带着强硬,防备之心始终不减。
“是我们姜氏欠了你们的债。”
宁祁安讶然地回头看了姜清澜一眼,确认她没有因为情绪紧张而口误。姜清澜虽然不苟言笑,但她的眼里是有诚意的。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洪小元夫妇,没有躲闪,没有修辞夸张的成分。
“我知道你们不会轻易相信我的话,所以我带来了这个。”说罢,姜清澜就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份文件。
洪小元跟丈夫对视一眼,伸手去翻桌上的文件夹。
泛黄的纸张,整齐叠放着,但年数已久所以纸张早已破旧不堪,薄而透明,似乎用力一捏就会破损。
洪小元翻开文件夹的时候,看到这么一叠纸,手腾在半空中顿了好一会儿,继而缓缓去拿那些纸。她有些不敢确信,眼前的东西,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些?
等到她将纸张拿近仔细看完,早已泪流满面。她很是激动地问姜清澜:“你在哪里找到这个的?”
洪小元的丈夫搂着她,目光也一直焦灼在那叠脆弱的纸上,不时轻轻拍着妻子的背,替她舒缓情绪。冷漠了好久的心,在这一刻被毫无征兆地烫得生疼,洪小元和她丈夫都没有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我知道当年一定是发生了一些不能说的秘密,而这些秘密到了如今,就变成了旧债。往事重提也许是件痛苦的事,但是心结迟早都是要解开的,不是吗?”
姜清澜的话说完,洪小元的哭泣更加厉害,泪珠子从她并不光洁的脸上流下来,没有任何阻挡。
“元妹,要不就说了吧。她能大老远把这些带过来,就说明是有心的。不然我们憋了这么多年,也难受得紧啊!”实在不忍心看着妻子这么难过,洪小元的丈夫率先开了口。
宁祁安不得不佩服姜清澜的镇定,面对刚才对方一系列的情绪变化,从防备冷漠到讽刺抗拒,再到激动恐吓变成现在的软化退让,她都始终保持着一种克制。但这种平静无波又不是毫无作为,而是一直以很平稳的速度往前推进,不时拿出一些筹码加上去,每前进一步都显得更具威力。
洪小元抹了抹脸,拿起杯子喝了大半杯的水,情绪算是彻底稳定下来了。她松开紧捏着的纸,换成半抚摸的姿势,幽幽叹了一口气。
“当年爸爸还有哥哥在矿场做工人,每天早出晚归的,还经常有夜班,但每个月拿回家的钱的确不少,所以就算辛苦,我们也都觉得有个盼头。”
洪小元的眼睛盯着手里的纸,将那段尘封的记忆再次提起。
“正巧那天妈妈煮了一锅子鸡蛋,想给爸爸还有哥哥补身体,就让放假在家的小弟给送去。矿场也挺实在的,就算是临时帮工,也是按照工时给钱。小弟当时觉得闲在家里没事,去帮个一天忙赚点零花钱也开心,于是就拿着鸡蛋高高兴兴出门了。”
宁祁安觉得洪小元越是这么平静地叙述,这背后的实情也许就越令人意外。她从前接触的煤矿行业不算太多,因为这几年是夕阳产业,那些暴发户老板很少舍得掏大价钱请什么咨询顾问去出分析报告。
“谁知道,那天我跟妈妈在家一直等到半夜,也没有等到小弟回来。还以为他贪玩留在矿场过夜了,可是到了第二天,才听见匆匆赶回来的洪程来说,说矿坑,给封住了。”
洪小元的眼皮子往下搭,眨动的频率有些紊乱。
“当时,我妈妈听到消息就晕过去了,我又走不开,只好在家照顾她。矿场的消息只能通过村里回来的工人传话,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所有的力气都快耗光了。”
不用再详细描述,宁祁安也知道,洪小元的父亲,哥哥跟弟弟,都没能再从那个被封住的矿坑出来。可是若仅仅是这个原因,姜清澜根本没有必要大费周章,绕了这么一大圈子让洪小元亲口将心底的伤口揭开。
果然,洪小元沉默了片刻,便接着说起来。这一次,她的语气发生了变化,除了刚才的浓烈哀伤之外,还有一些说不清情绪的纠结。
“其实,当初爸爸和哥哥都已经去省城医院检查了几次,最终的报告虽然没有到我们手上,但是当时医生几乎已经给出了结论。”洪小元满是无奈,很是无力。
“就是这些化验单上的病,是吗?”姜清澜几乎可以确定答案,仍是问了一次。
洪小元闭了眼,泪水滑落下来,无声点了点头。手指的力道加大,死死捏住那些化验单,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它们捏碎。
“身体出了状况,得不到工伤赔偿,所以便导演了一场矿难,获得抚恤金。”
洪小元听姜清澜这么说,忽然激动地要跳起来,她不允许别人这样评价家人的行为。
“我们家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是矿场的负责人黑了良心,不但在防护用具上偷工减料反复使用,还整天开夜班,应急措施也不够,到最后就把责任全往他们身上推。你们是不是欺负死了的人不会开口争辩?”
姜清澜按住了洪小元的肩膀,并没有中止自己先前的话题。
“我调查所得的情况就是如此。但是导演这场事故的人,并不是你的家人,而是另有其人。这就是我来找你们的原因。”
洪小元的丈夫头脑还算冷静,听出了隐情。
“姜小姐的意思是我岳父他们被利用了?还是被陷害了?”
姜清澜沉重点头,说:“都有可能。”
宁祁安在旁听得目瞪口呆,虽然这样的新闻她是听过的。但当她来到家属面前亲耳听一次,感受是不同的。
这时洪小元的丈夫重重拍了一下大腿,恍然大悟道:“难怪了!当年我们拿着病历本说要去矿业公司找人讨说法,总是被人拦回来。没人相信我们的话,硬说我们想借着事故多讹钱。”
姜清澜的眸子闪了闪,似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阻拦你们的人,是谁?”
“还能是谁?不就是村长吗。”
宁祁安在心中呼了一口气,联想到之前看到的洪世帆,怎么都想象不到他竟然背后是这样一个人。
“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这件事在我接管矿场后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但是在这期间,请你们跟我合作,暂时保持沉默,装作什么都不知情。”
洪小元和丈夫对视了一眼,双双点头。
姜清澜将那些破旧又脆弱的纸张整理好放回了文件夹,又小心地放进背包里。
一转眼天色已不早,再要赶回矿场是有些难度了。现在知道了洪程跟当年那场事故也有关,宁祁安断然不会同意让他再开夜车送她们出去,可是她自己也不熟这里的路。村长的家也留宿不得,好不容易在村里的农家乐找出一间客房,也就只剩最后一间了。
好在还是个家庭房,一大一小两张床,但房间却没有隔开,姜清澜也不挑剔,跟宁祁安就这么共处一室。大概是折腾了一天,体力消耗大加上腿伤仍在,姜清澜躺下不久就传出均匀的呼吸声,看样子是睡着了。
宁祁安支着耳朵听了一阵,确定姜清澜睡着了,才敢翻动身体,咬牙切齿。今天丘婶儿那一顿棍棒一点也不虚,全都打在她身上了。她疼,安神自然也疼,此时正在她耳边说个不停。
“都说了身体会疼,你还这么逞强,现在爽了吧?”安神很是不满。
“不然怎么办,把姜清澜推出去吗?”宁祁安把头蒙在被子里,小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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