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风

    “吴辛——！”凌风大喊着猛地坐起来！

    瞳红如焰、肤白如雪的少年正坐在床边，淡然地瞧他一眼，视线上下一扫，单手按着他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身前轻轻一带，探头看了看他身后的伤。

    “果然裂开了……”后边的还来不及出口，人就已经被男人紧紧圈在怀里。

    吴辛：“……”

    他垂着眼，看着裂开的伤口将男人腰后侧的绷带一点点浸红。

    “喂，你伤口裂了。”吴辛说。

    凌风把人紧紧抱着，不吭声。

    “我背后有伤。”吴辛又说。

    男人立刻放开他，紧张道：“疼？”

    吴辛起身离开他，“完全不。”

    凌风：“……”

    吴辛去拿新的布条，顺手一指门外露出一角的犁，“大哥家的犁坏了。我试着修了修，没修好。既然你这么有精神，一会儿给修上。”

    凌风瞬间觉得腰后侧疼痛难忍，虚弱地倒回床上。

    结果腰部一受力，疼得更厉害了。

    吴辛走回来，把人推成侧躺的姿势，熟练地给凌风重新包扎。

    男人背对着他，脸半埋在枕头里。发丝从鬓角落下，露出紧咬的腮。五指深深陷入枕头，用力得发白。

    吴辛手下愈轻，低声道：“弄疼你了告诉我。”

    “不、疼……”男人咬牙道。

    吴辛撩起眼皮瞧他一眼，没再说话，就是最后给布条打结的时候用力一勒——

    “啊——！”男人一声惨叫。

    吴辛恶趣味地一挑嘴角，把结弄松了点。男人还疼得趴在枕头里抽气。

    吴辛踱到门边，去看片刻前还阴雨连绵、甚至隐隐有变成暴风雨架势，而男人一清醒，就云收雨霁的晴空。

    自己对他如此重要吗？

    几次天气变化，都是因为他担心自己。

    吴辛又想起那天这只豹子为了护他，浴血厮杀的模样。

    一个为了他连命都不要的人，又怎么会是想杀他的人呢？

    哦，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吴辛自己就干过这样的事儿——几次三番豁出性命去保护一个人，最终目的却是为了杀死他。

    不过能和他干出一样事情的人，应该不多。

    那那天突如其来的杀戮，果然，是自己的潜意识映射吗？

    如果是，也许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无欲无求。

    如果是，也许曾经在任务世界里遭遇的那些惊险刺激，就不全是目标人物的“功劳”。

    如果是，那自己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果然还是该死。

    “在想什么？”身后突然传来声音，语气中满是担忧。

    吴辛蹙眉。

    莫名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别人，看透，他？

    一定是错觉。

    吴辛没搭理卧床的男人，径自跨过门槛，进了小菜园，帮离开家去田地里耕作的大哥大嫂除除杂草、打打虫子。

    蹲在垄沟间忙活了一会儿，无意间一抬头，尚且重伤在身的凌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边，病弱地倚着门框，凝视着他的眼中满是温柔。

    吴辛毫无触动、熟视无睹，低头继续。

    同为兽人的凌风恢复得也很迅速，但到底还是要停留在这里休养几天。

    吴辛当然没有特别照顾凌风的意思。当年在战地如何照顾自己那些皮糙肉厚的重伤战友，现在就如何照顾凌风。

    只不过，在一个卑微的求爱者眼里，再漫不经心的关照，也是天赐神恩。

    吴辛自认没做什么多余的事，奈何凌风看他的目光就是越来越痴狂。

    吴辛再一次深深觉得，爱情真是个让人疯魔的东西。

    冷处理这种办法除了最开始有点作用，现在好像全无效果？

    吴辛不得不开始认真考虑另一个方案——扮演渣男。

    可是他在这方面的经验匮乏，不知道成功的可能性是多少。

    新方案还没来得及实施，白炎就带着白鸿国浩浩荡荡的三千仪仗队找到这座农家小院，在农户大哥大嫂的满目震惊中，不由分说将二人一同接走。

    吴辛不奇怪白炎能这么快找到他们。

    在潜意识世界里，他们就是故事的主角，所有事件理所当然都要围绕他们展开。

    不需要逻辑，不需要道理。

    也许只是一个一瞬即逝、连他们自己都无法捕捉、甚至不曾意识到的起心动念，就可以将世界带往完全不同的方向。

    说是三千仪仗队，倒也没那么多。不过百十来号人的场面还是有的。

    白鸿国的国王王后也没亲自莅临，因为他们正在王宫亲自筹办一场盛大的仪式，准备迎接即将归来的小儿子。

    白鸿国依山而建，整个族群集中在海拔高达8800多米的玉华山南侧、2500米-4000米左右的山腰地带。

    远远看去，山下一片苍翠，到了一千米左右的高度，开始有零星木质阁楼点缀林中，向上逐渐密集，最终隐匿于缥缈的白云之后。

    原本一直在千米左右低空飞行的仪仗队于此时猛地抬头升空，清风流云于两旁呼啸而过。

    待到冲破云层，眼前是湛蓝青天下一片层叠有秩、宏伟壮丽的青灰色宫殿建筑群。

    吴辛和凌风无法飞行，就算可以，奉命前来迎接的白炎也不会让他们尊贵的小王子自己飞这么远、这么高。

    奢华舒适的空中飞轿必须有。

    吴辛穿梭任务世界七十余个，可以说是见多识广。奈何此前所见多是残垣断壁、风雪交加。如此神奇壮丽的景色，确实第一次见。

    他偏头看坐在身侧的男人。

    每次吴辛主动看他，凌风都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急忙应道：“怎么？”

    “让我来这里，你想做什么？”

    “我？”凌风不解。

    “这不是你的设计，难道是我？”

    吴辛可以坦然接受那日的索命突袭是受他的潜意识影响，但绝不认为如今的剧情走向也是受他影响。

    如果真的受他影响，许是他们正在什么深山老林里享受追杀与被追杀的乐趣。

    凌风懂了吴辛的意思，很认真地思索一番，转过头来告诉吴辛：“我不认为把你送进皇家这样一个多有禁制的地方，对我有任何好处。所以，也不应该是我。”

    吴辛挑挑眉，“你的意思是，这世界里还有其他‘玩家’？”

    “也有可能是Oracle在作怪。在目标人物病态心理的主导下，绝大多数幻境的剧情走向都是很极端的。Oracle见证了太多的诸如此类的桥段，在进行自动补全时，难免就要按照以往的套路走。”

    吴辛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打个比方，Oracle会根据已经发生的事自动补全许多相关的事件散点，会不会触发这些散点，又会把这些散点连成一条怎样的故事线，完全看我们自己。而当某个人的某种意志变得非常强烈时，甚至有可能凭空营造出某种事实。”

    时隔多日，凌风终于问起吴辛：“那天，是你吧。”

    吴辛坦然：“也许。”

    凌风看着他，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帮少年拢了拢白色羽毛织就的大氅，声音轻得似要消散在高空凛冽的寒风中，“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手的。”

    吴辛将男人话语中以命立誓的味道听得分明。

    但他选择无视。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一开始降落，吴辛立马化身没见过世面的灰羽，身子一栽，双臂紧紧抱住凌风上臂，满脸的害怕又好奇，亦步亦趋地紧贴在男人侧后方。

    凌风：“……”

    果然演戏的时候可爱很多。

    王宫位于整个建筑群落的最高处，海拔接近4000米。一条冷青色的石板路直通最雄伟的那座宫殿。

    吴辛二人在仪仗队的簇拥下拾级而上。无数鸟人夹道欢迎，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虽然发色斑杂，但基本都靠近雪色。虽然瞳色深浅明暗不一，但基本都是红色系。而且这个白鸿国公认的美人脸，大概就是所谓的网红脸。不管男女老少，清一色的瓜子脸，卡姿兰大眼睛。女人也就罢了，男人怎么看怎么有骨子阴柔气。况且人人一件白色羽毛织就的披风，一眼看去，这个鸟人和那个鸟人似乎并没什么区别。

    “看来你很受欢迎。”吴辛突然小声道。

    “嗯？”全部注意力都在吴辛抱着自己那条胳膊上的池青一时没反应过来。

    “女人们都在看你。”

    毕竟在白鸿国，男子气概和美貌是两种背道而驰的属性，二者集于一身的美男子，这些深居王宫的女子，怕是生平第一次见。

    “哦。”凌风说。

    吴辛再次觉得这事儿有点难办。

    吴辛虽然对美丑无感，不过就客观事实而言，这白鸿国确实算得上美人云集。正常男人，多少都会动些心思。

    可是凌风显然没有。

    一众美人还不及吴辛搂着凌风的一只手。

    吴辛有心松手，然而王宫已近在眼前。

    “萌萌！真的是萌萌！”仪态端庄的王后从看清藏在男人身后少年的一瞬间，就拎着长裙姿态全无地跑下台阶，将比自己还要高一丢丢的少年，不由分说摁进澎湃的胸前。

    灰羽和王后真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经任何严谨验证也可以果断认亲。吴辛和凌风不意外。意外的是——

    萌萌？！

    “萌萌！我的萌萌！”王后手上没轻没重地将吴辛推起来，捧着他的脸凑上去就是一通狂亲，垫着脚勾住他的脖子亲昵地交颈磨蹭。

    国王看着一脸惊吓的少年，将情绪失控的王后拉回自己身边，软声道：“娇娥，你吓到他了。”

    白娇娥扑进国王怀里，依旧情绪无法自控：“雅清！萌萌……萌萌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雅清……”

    白鸿国国王白雅清安抚地拍拍白娇娥，将人交给白娇娥身后的少女，自己带着身后的青年上前一步，看看缩回凌风身后的少年，也是一脸百感交集，但还是很快整理好情绪，向凌风友好伸手：“想必这位就是凌风凌公子？我是白萌萌的父亲，白雅清。感谢您这些年对萌萌的照顾。”

    “拜见国王陛下。”凌风欲施大礼。

    “免礼免礼！”白雅清急忙扶住他，低声笑道，“虽号称国王，不过一族之长罢了。凌公子救下我儿，白某尚且未曾谢恩，怎敢当凌公子如此大礼。”

    凌风起身，见白雅清虽然话是对他说的，眼睛却一直黏在身后的少年身上，略一思忖，将畏畏缩缩的少年从身后扯出来推上前，“萌萌，别怕。”

    吴辛：“……”萌萌。

    竟也是个恶趣味的家伙。

    虽然从常识判断，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突然得知自己叫“白萌萌”应该会很不开心，但面对围上前的一大群皇室成员，吴辛深感继续演戏有些麻烦。

    反正不过是些自己或凌风的潜意识映射人物，随它去吧。

    而且，若是自己表现出不喜欢“白萌萌”这个名字的样子，貌似正中凌风下怀？

    于是吴辛扮演的胆小少年，全程木着脸，被介绍了皇室里的七大姑八大姨等大大小小几十号人物。

    没有任务，这群鸟人又实在长得太像，吴辛懒得花心思去记谁是谁。印象比较深的，就两个。

    一个是跟在白雅清身后那个一脸高冷禁欲的青年，白鸿族的大王子，白萌萌的亲哥，白冰冰。

    原因无他。对方过来给了一个看似亲昵的兄弟式拥抱时，吴辛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杀气。

    做了七十多个世界的任务，深受狗血剧情荼毒的吴辛，第一时间联想到了一百零八种兄弟阋墙的戏码。

    但是那又怎样呢？吴辛又不是来争夺王位的。

    就让白冰冰爱怎么舞怎么舞去吧。

    至于另一个，则是一直抱着情绪失控的白娇娥轻声安慰、实则自己也哭成一个泪人的准太子妃，白秀秀。

    吴辛会注意她，完全是因为这姑娘实在哭得太过伤心，跟白娇娥有得一拼。而且，她看白冰冰的时候，有敬重、有畏惧，却没有爱慕，反而是看向自己的时候，有那么一丝终是盼得故人归的喜悦。

    吴辛已经可以预见，一出好戏正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