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辛顺着凌风指尖低头看向水面。
水面映着两个人。
凌风还是凌风。可是凌风身边那个,他不认识。
那是一只容貌昳丽的天使。
雪白的皮肤,火烧的眼瞳,高挑的身材,洁白的羽翼。
吴辛动了动翅膀,水中的天使也动了动翅膀。
“哦,变样了啊。”平静无波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惊喜。
“你直接告诉我就好了嘛,犯不上翻山越岭地驮我过来看。”吴辛兴致缺缺。
凌风:……
吴辛扭头看看一脸被噎了鸡毛表情的男人,揶揄地笑道:“怎么?丑小鸭变了白天鹅,你很开心啊。更喜欢我现在的脸?”
男人转身化成雪豹,满脸的毛完美地掩盖了神情。它半跪下来甩甩尾巴示意吴辛坐上来。
吴辛抓着雪豹后颈的毛骑坐上去,听男人说:“我最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吴辛盘着双腿、挽着双臂,老僧入定似的坐在男人给他专门定做的小竹椅上,随着雪豹步行时肩胛骨的起伏左摇右晃。
闻言,嘴角一勾,笑道:“哦?我也最喜欢我原来的样子。”
凌风:……
背上这人是要气死他。
凌风知道吴辛是想叫他知难而退。
可惜他身陷情网,早就无路可退。
雪豹驮着吴辛沿山涧而行。
这不是回去的路。
灰羽现在已经停药,不用采药。家里的谷子和野味还没吃完,也用不着采集打猎。
但是只要跟任务无关,好奇心这种东西于吴辛而言是不存在的。
起初他还会为了套话跟男人搭搭话,现在完全佛了,男人叫他干什么,他就乖乖干什么。男人叫他坐上来他就坐上来。至于男人要带他去哪,吴辛完全不care。
吴辛老僧入定,雪豹也一路沉默。
山涧渐渐变宽,山林散去,视野逐渐开阔。
山谷间、溪流边,是一大片盛开的风信子。
天清云淡,远山如黛。蓝紫色的花簇在轻风中摇曳,银白的兽驮着圣洁的天使慢慢穿行其中。
美好如同画卷。
雪豹走的稳健,内里百爪挠心。
因为背上的天使一路沉默不语。
它想回头看看,又怕对视一瞬间尴尬。
它想问一句,喜欢吗?又怕被吴辛泼了冷水。
行至花海深处,少年还是未曾言语。
连声简单的赞叹都没有。
雪豹很失落,垂着颈子,打算原路返回。
“谢谢你啊。”少年俯身在雪豹后颈上温柔抓了两把。
雪豹停下。
吴辛自己体会不到感情,可他懂得人心。对方为他做的这些,不管他有没有触动,接不接受,于礼,是应当道一声谢的。
而有些时候,道谢,就是婉拒。
这个假扮凌风的男人,是个感情细腻的家伙,他应该懂得。
“我啊,”吴辛直起身子望望这如梦似幻的花海,声线清冷,“比起这安适的美景,更喜欢血腥的战场。”
“没有活着的实感啊。”
凌风:……
雪豹突然跪地,意思很明显,叫吴辛下去。
吴辛以为自己把人惹怒了,不打算继续惹人嫌,身形灵巧地从雪豹背上的小椅子上跳下去。
落地前,羽翼本能地张开,缓冲。
这感觉挺新奇的,吴辛侧头看着,动了动背后宽大洁白的翅膀。
转回头,面前的银白野兽正用那双冰蓝色的瞳盯着自己。
野兽一脸毛,没法从表情推测男人目前的心理。吴辛猜对方应该是不高兴的。
这个假凌风对他挺好的,吴辛也不想作出更没心没肺的样子惹怒对方,悻悻收起在那儿穷呼扇的翅膀。
“飞飞看。”雪豹说。
吴辛:“嗯?”
雪豹变回人形,摘掉背上的竹椅,上前一步,低头看着已经长高到自己肩膀的少年,软声带着鼓励道:“试着飞飞看。”
男人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跟他说话时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柔软。
吴辛原地站了两秒,点头,退后,扇动翅膀,准备起飞。
此前执行过任务的幻境里,吴辛做过羽族也做过天使,飞行对他而言,并非陌生技能。
十分轻松就飞上了天。
凌风站在蓝紫色的花海里,仰头看着少年伸展双翼,在他上空盘旋。
“没问题?”凌风高声问。
吴辛低头,遥遥给他打了个“OK”的手势。
想来男人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痊愈了,吴辛自己也不是多新奇能飞这件事,飞了两圈就准备落地。
可就在这时,双翅的肌肉突然抽筋失控,吴辛从十米高空垂直坠落!
凌风大惊失色,拔腿就冲,途中化成豹形,成功用柔软的腹部接住坠空的少年。
灰羽虽弱,但吴辛的一身本事不是盖的。或许在现实世界有待商榷,但在这个世界,从十米高度落地,对吴辛而言根本不算事儿。
羽族骨骼中空,身体极轻。加上背后那对羽翼虽然中看不中用,多少还是能起到一些缓冲的作用。平稳落地本该不是问题。
反倒是凌风关心则乱,突然冲过来,电光火石般的坠落让吴辛难以重新判断落地姿势,结果就是实打实地砸在雪豹身上。
雪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摔在肉垫上毫发无伤的灰羽极其灵巧地跳到地上,转身看着倒在地上捂住腹部、一脸痛苦的男人,颇为无语。
凌风双腿有疾,但在吴辛开始坠空的一瞬间,他是不顾一切冲过来的。
叹息一声,吴辛背着因为肌肉抽筋而无法收拢的翅膀跪地,准备帮男人检查一下伤势。
凌风不让他看,翻了个身,撑着地站起来,说他没事。反问吴辛:“怎么会突然掉下来?”
吴辛尝试动动不听使唤的翅膀,“可能从来不用,肌肉组织还不适应吧。”
凌风盯着少年背后发颤的羽翼看了几秒,问他:“肌肉抽筋?”
吴辛:“好像是。”
凌风简直无语了,急忙绕到少年背后,从翅膀根部给他按摩,一边按一边小心问:“疼吗?”
吴辛说,你随便按吧,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凌风就不说话了,很沉默地给少年做按摩。
因为没有痛感,吴辛也不知道进展如何,只能不断尝试控制翅膀,看看翅膀反应。
大概过了十分钟,他说,没事儿了。
他站起来扇动双翼,在两米高的地方悬停了一会,确认:“你看,没事了。”
凌风盘腿坐在花丛里,还是满脸“我害你受了伤”了失落。
吴辛没有安慰他的打算,问他:“你把我的伤养好了,接下来想做些什么?”
凌风的脸上有些茫然。
吴辛也有些茫然了:“你不是毫无计划吧?”
“什么计划?”凌风问。
泡我的计划啊。
吴辛忍住,叹气,再次提到:“我都陪你‘休假’这么久了,该放我回去执行任务了吧?”
他偏过头去,望着如画美景,却目光空洞:“这样的日子,真是无聊透顶。”
凌风感觉自己的心被对方狠狠刺了一刀。
凌风仰头倔强而沉默的盯着站在面前的薄情少年。
片刻后一改怨妇脸,站起来拍打拍打身上草叶,重整旗鼓:“既然你觉得山上无聊,我们就去城镇吧!”
吴辛张张嘴,想说,不,我的意思是哪儿都无聊。
转念明白,男人是故意的。
行吧。
死心总需要一个过程。
给他一个机会彻底认清自己的“人渣”本质,总好过往后隔三差五进入幻境妨碍自己做任务。
吴辛虽然不喜欢这样平淡如水的日子,但也不会产生什么烦躁的负面情绪。
普通人为了那一瞬间的灭顶快感,还得花上几十分钟搞前戏,各种变换角度磨啊磨的不是?既然他比常人更难体会到快乐,那为了追求一点儿独属于自己的快感,多付出点努力、多忍受一些无聊的时光也是理所应当。
吴辛想得很通透。
银白的野兽驮着佛系薄情少年穿越花海返程。
“去城镇的路途遥远,你肯定是走不到。是练习练习飞行,还是就这么我驮你去?”雪豹问完,强调:“我没问题的。”
吴辛丝毫不予体谅道:“那就你驮着我吧。”累死你。
凌风倒是很开心。
求之不得。
吴辛知道男人会求之不得。
可是有些事儿做一次是情趣,反复做就是麻烦。
再强烈的爱意也会被这些麻烦逐渐消磨。
这是考验一份真心的双刃剑。
经得住考验的寥寥无几,更多是被无情劝退。
吴辛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二人又在与君山上住了几日。吴辛全当甩手掌柜,每天吃睡发呆,凌风任劳任怨地照顾他,做家务,准备长途旅行的物品。
吴辛不着痕迹地观察男人。
能看出来他受过一定程度的野外生存训练,有点军人的影子,但很明显还不够专业。
身份真是越来越迷了。
吴辛心里有几个人选,但不是这儿不符合就是那儿不符合。
他有心说出名字来试探一下,但怕弄巧成拙。
被对方得知追他追得丧心病狂的不止他一个,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儿。
毕竟,有些人一旦吃了醋就会黑化。
幻境里过了几十年,现实世界也不过十几分钟的事儿。吴辛不急。
雪豹驮着吴辛一路向南,途中风和日丽,完全没遇过什么狂风骤雨。
春日晚间寒凉,不过只要往野兽温暖柔软的皮毛里一窝,就堪比酒店的高级客房。
走了半月,恰行至一所多族兽人杂居的小村落。村民们很热情好客,说村里的空屋随便住。
凌风从几间落满灰尘的破旧房屋中挑了一间稍微干净那么一点点的,先把床打扫干净,让在他背上坐了一路的吴辛先坐下歇了,自己卸下背在身上的一箩筐东西,继续忙里忙外地打扫、张罗。
风餐露宿了一段时间,还是要找个像样的落脚地方休整一下。
住在附近的一个豹族姑娘估计是看上了高大帅气的凌风,送来一小兜面粉不说,还要帮忙收拾。
凌风收了面粉,至于帮忙打扫就谢过姑娘好意,婉拒。
吴辛游手好闲地四处转悠,活动筋骨,但决计不帮凌风一下,任他自己忙得像个陀螺。
凌风看着少年一副没心没肺还有点欠揍的样子,叹气。
自找的,怪谁呢?
惯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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