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烟

    只有三个人的会议室。

    身着白大褂的短发女研究员胡欣，正站在演示仪旁娓娓道来。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或多或少地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甚至是连自己都想极力忘记的黑暗。当然，很多人可以怀揣着这些秘密平淡地过完一生，可对于有些人而言，当人生步入某个阶段，他就不得不去面对内心深处这些他极其不愿面对的事情。”

    “举个例子。”

    “在长达7年的时间里，B国境内发生了数起性质类似的杀人案件。被害者全部是各行各业的精英，却被殴打致内脏破裂，丢弃在荒无人烟处，受尽痛苦折磨而死。”

    “我们不卖关子，直接公布凶手——是一名教师。一名年近五十，奖杯奖状摆满房间的优秀教师。我们叫他A。”

    “被害者是A从教25年来教过的历届学生。在遇到A之前，所有被害者都是班级里的问题儿童。是A的教导，让他们成长为了一个个品行兼优的好孩子，并且在步入社会后，成为各行各业的精英。被害者们都对A感恩在心，经常会去探望A。”

    “那么问题来了，A，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得意弟子们呢？答案是：A曾遭遇过极为严重的校园霸凌。”

    “重点在于A被抓捕归案后的自述：

    少年时期遭遇校园霸凌后，A曾经接受过心理辅导，并且恢复得很好，热情开朗的性格让他顺利走上了自幼憧憬的教师岗位。但是从教3年后，他就发现了深埋于自己内心的黑暗——”

    “他确实在很小的时候特别憧憬教师这个岗位。但是在遭遇校园霸凌，而A的老师毫无作为后，他已经开始深深地痛恨所有的教师。所以，他现在站在这个岗位上，与其说是还愿，不如说是报复。他要做出成绩，再亲手毁掉。所以，他把那些自己教过的，有霸凌他人劣迹的学生，呕心沥血教育成人，待他们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再一个个残忍杀害。”

    “他说，从第一次意识到深埋自己内心的黑暗，到第一次付诸实践杀人前，他曾几次约谈过心理医师，希望能像年少时那样，再次被人引领着，走出黑暗。可是人长大了，圆滑了，能够轻易看穿听懂别人的谎言，而自己却很难再讲出真话。”

    “A是真的想杀人，也是真的想有人能看穿他内心的黑暗，阻止他。”

    “可是，读懂人心，谈何容易。有时候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胡欣话锋一转，“所以，才有了我们C3项目组。”

    “我们的服务对象主要是各大机构派送来的人物。有精英，有罪犯。最终目的也是各种各样，有时候是为了治疗心理疾病患者，有时候是为了协助警方破案。不过手段很单一，就是通过Oracle，窥探目标人物的内心世界。”

    “智库‘Oracle’，想必您有所耳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是集人类几千年文明成果于大成的产物。‘Oracle’的功能繁多，我们C3项目组主要依赖的是两种——虚拟现实、和意识深潜。”

    “人的意识大致分为表意识和潜意识。且潜意识世界里的时间流，是现实世界的上百倍甚至上千倍。比如梦境，就是一种潜意识的体现。您可能在梦里梦见了自己的一生，但现实时间不过流逝了几分钟。”

    “我们利用这一点，先对任务目标人物进行催眠，使其表意识暂时性地忘记自己的名字、身份等等现实世界中的一切，然后让目标人物进入深度睡眠，并辅以药物稳定。再通过Oracle的神经接驳设备，将目标人物的潜意识世界通过Oracle搭载的‘三千世界’显现出来。其实就相当于，让目标人物做梦，而他的梦境，我们可以旁观、甚至参与。”

    “不过如刚才所说，潜意识世界的时间流与现实世界不同速。我们在外部观察，会像在看一个几百、几千倍速播放的片子，基本什么细节都看不清楚。可偏偏细节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们需要对人性有较为深刻的认识、且具备相当高解决各种问题能力的人作为‘潜入者’，通过Oracle进入目标人物的潜意识世界，观察、探索。”

    “Oracle搭载的‘三千世界’，每一个虚拟世界都建立在庞大的数据库基础上，对该世界的国家体系、律法、货币等等都有极为详尽的设定。但它仍然只是一个世界框架。它像一个在每一个岔路口，都有无数种选择的巨大迷宫。剧情线会在其中延伸出一条怎样的轨迹，绝大部分取决于目标人物的潜意识影响。一小部分取决于‘潜入者’的潜意识。”

    “这个应该很好理解。就像我们的现实社会，社会的前进方向看似掌握在当权者手中，但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社会的发展轨迹。”

    “理论上讲，潜入者越感性，通过Oracle的神经元活动探测仪，对目标人物潜意识世界造成的影响越大。但这不是我们希望的，因为这严重影响我们对目标人物内心世界的观测。但潜入者感情匮乏，又会对虚拟世界中发生的种种现象不够敏感。”

    “您的情况我们基本了解。应该说，您实在是参与我们项目的最佳人选。”

    “我们需要您仔细观察幻境中的种种细节，准确分析每个事件背后的形成机理，进而找出目标人物深埋心底、最不想拿出来示人的秘密。如果可以，就在幻境中直接尝试解开目标人物心结。如果解铃还须系铃人，那就退回现实世界，将所掌握的情况如实告诉我们的心理医师，后续治疗将有专业的心理医师跟进。”

    “需要提醒您注意的是，因为大多数目标人物的内心秘密都是黑暗的，所以，当您越接近目标人物的内心秘密，幻境会变得越危险。也许前一秒还风和日丽、下一秒就山崩地裂。”

    “但这一切不是目标人物主观意识的控制。目标人物不是幻境中的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处在一场幻境中。”

    “只是因为幻境的一切，都建立在目标人物的潜意识上。一切的巨变，也许只是目标人物一个极其微小的，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起心动念。”

    “简而言之，借助Oracle探索目标人物的内心，是一件十分效率但极其危险的事情。尽管该项目已经运行了近十年，但仍有许多还在摸索和改进的事项。如果吴少校愿意加入我们，那真是对我们整个项目组的莫大帮助。”

    简要介绍过后，胡欣又对诸多实际操作细节进行了介绍。重点介绍了一下进入幻境后，能够为吴辛提供全方位支持的Oracle拟人化AI“小可”。

    “那么，吴少校，您还有其他疑问吗？”

    “暂时没有。”

    “嗯。您后续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咨询‘小可’。‘小可’还是很全能的。”胡欣笑道。

    “好。”

    胡欣伸手：“那么，我代表整个项目组，真诚欢迎您的加入！”

    吴辛些微点头：“不甚荣幸。”

    胡欣晾着手，尴尬了一下，才意识到年轻人全身瘫痪，别说握手，点头已经是最大幅度的动作。

    为掩尴尬，胡欣急忙将陈曦将军带来的文件翻到最后一页，极其礼貌恭谨地推到吴辛面前，“那麻烦吴少校您在这里签个……”

    意识到自己再次严重犯错的胡欣急忙打住，有些无措地望向坐在一旁的陈曦将军。

    将军沉稳地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根钢笔，抽掉笔帽反扣在笔尾，从会议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在笔帽上擦了擦，递到吴辛嘴边。

    吴辛叼稳了，低头在签名处刷刷签好。

    胡欣小心收过协议书，忍不住看了眼吴辛的签名。

    银钩铁画、游龙惊鸾。看整体、工整清秀，看单字、雄筋傲骨。

    都说字如其人，此话不假。

    胡欣望着吴辛远去的背影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