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消退,脖子以下打满绷带的年轻人,缓缓睁开一双漆黑的眼。
白得刺眼的病房和立于床边的年轻女护士,渐渐在视野里清晰起来。
声线甜美的小护士俯身轻唤:“吴辛少校,您醒啦?有什么不适吗?”
神经反应尚未从药效中完全脱离出来,面容清隽的年轻人缓慢眨了下眼睛,静默片刻,感受自己的身体。
什么都感受不到。
“又失败了?”
他的声线很干净,能让人想到春山里的寒潭。
只是如今拖慢的语速,将那一汪清透,化为一潭死水。
小护士脸上甜甜的笑容僵住,抿上唇没回话。
吴辛也没再问话,只是睁着眼,沉默地盯着顶棚。
那眼漆黑,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感情。就像寒冬铅云笼罩的寂寥晚空。
一个月后。
年轻的警卫推着轮椅上的吴辛穿过长长的走廊。
所遇之人无一不驻足,立正敬礼。目光崇敬而悲悯。
吴辛半垂着眼,不做任何回应。
警卫推着吴辛在一扇厚重的门前停下,恭谨地抬手扣响。
门内传来一道气势浑厚的声音:“进。”
警卫开门,将吴辛推进门里,“啪”地打个军礼:“报告将军!吴少校到了!”
他将吴辛推到办公桌前,礼貌退下。
办公室的门重新闭合,室内依旧一片安静。
陈曦将军坐在办公桌后,身后是干净的玻璃窗。
初春清晨的柔光穿透他身后的窗子,落在眼前少年气未脱的年轻人身上。乌黑利落的短发,精致清秀的面庞,笔挺帅气的军装。他安静坐在那里,美好得就像一幅画。
26岁的大好年纪。
却全身瘫痪,医治无效。
虽生犹……
陈曦将军将叹息咽下,闭合一下双眼缓解泛上来的酸涩,开口时是久经沙场、久居上位的毫无波澜。
“吴辛少校,感谢你十年……不,十九年来为‘魅影’立下的汗马功劳。‘魅影’不会抛弃你、忘记你,必定保你今后衣食无忧。会有专人负责照顾你今后的生活起居。我和‘魅影’的队员也会时常去看望你。有任何需要,随时向组织提。”
吴辛没有接话,转而问到:“池青博士怎么样了?”
“还在治疗中。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陈曦一手压在话筒上,颇有几分稀奇道,“难得你会主动关心别人的状况。”
“不麻烦您了。谢谢将军。”吴辛毫不迟疑地拒绝。
陈曦看看他,挑挑眉毛,将手从话筒上拿开。
“说回对你今后生活的安排。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组织会尽最大力量满足你。”陈曦说。
青年微垂着眼,不说话。
陈曦倾身将双肘压上桌面,摆出一副准备倾听的姿态:“有什么话就说。这不像你。”
纤长的眼睫慢慢抬起,露出一双漆黑不见任何感情的眼。
“但求一死。”青年的语气平淡至极。
陈曦扣在桌面上的手指下意识微曲。
吴辛的请愿在他意料之中。
尽管意料之中,亲耳听到时,还是忍不住心尖儿一颤。
吴辛是陈曦将军十九年前从战火纷飞的塔尔战区亲手解救出来,此后一手培养、亲眼看着他从一个小娃娃一点点长大成如今这副玉树临风模样的精英队员。
身在“魅影”,生死看淡。可这并不影响陈曦自心底对吴辛滋生出一种父亲般的感情。
而且吴辛天生与其他孩子不同,陈曦花在他身上的心思也就更多一些。
眼前这个看似与常人无异的青年,天生患有极为严重的情感缺失。
寻常的喜怒哀乐于吴辛而言,如同宇宙的外面于人类而言,无法想象、难以捉摸。
为了生存、也为了任务,吴辛从小接受特殊训练,既可以在理论指导下,通过摹仿,完美地展现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情绪反应,也可以通过别人的外在语言、表情、肢体动作,逆向推导对方的心理活动和情绪。
但到底不过是摹仿、到底不过是理智推导。
他就像一个自己无论如何也入不了戏,却仍能凭借炉火纯青的演技把台下观众感动得涕泪横流的影帝。
吴辛也不能正常感觉疼痛。大多数外伤于他而言,都不过是被蚊子叮了一下而已。
触觉虽然还算灵敏,可灵敏点不过是“碰到了”或是“没碰到”。抚摸小猫小狗柔软温暖的毛皮和摸一块粗糙带毛刺的木板,并没有什么不同。把手伸进热水里和放在冰上,也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吴辛很享受上前线执行任务时,无时无刻不被死亡威胁的紧张感,以及躯体遭受巨大创伤后的疼痛感。那种于常人而言无法承受的痛苦,能让吴辛清晰地感觉到,他还是个人,还是个活着的人。
正因如此,吴辛成了执行这次卧底任务的不二人选。
吴辛去了,不仅成功消灭了犯罪组织头目,还在炮火连天的绝境中把池青博士全须全尾地带了出来。可惜自己却身负重伤,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如今他全身瘫痪,再也无法上前线执行任务,依靠那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强烈刺激,去感知一点点活着的感觉。
轮椅和病榻上的生活,会像一汪平静至极的死水,将他的余生彻底淹没。
哪里是虽生犹死。
根本是生不如死。
“恳请将军批准。”吴辛面无表情,语无波澜。
陈曦盯着他不语。
长久的静默后,陈曦喉头微动,拉开抽屉拿出那份为了应对这种状况的备用文件,摁下桌面的呼叫铃,警卫应传进门。
陈曦拿着文件起身,走在前边,示意警卫推着吴辛跟上:“吴少校,组织有新的任务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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