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化田不知道为什么夜韶会跟着他回到西厂,夜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雨化田走,但好歹跟着这个人应该不会无聊,他上辈子大半时间过得太过平静犹如枯井,这辈子总得找点什么来打发时间才行。
夜韶在西厂的地位一直是超然的,不见雨化田给他布置任务还时常看不到人,甚至在雨化田面前也丝毫没有一丝作为下属或是幕僚的应该有的态度。
但是雨化田就是留着夜韶,对底下人的各种猜测充耳不闻,因为他知道夜韶根本不在意,不在意他到底是怎么样得到西厂督主的另眼相待。
宫里人的思想在某个方面确实很发达,夜韶没事时躺在树上睡觉都能听到底下人叽叽喳喳的在猜测他和雨化田的二三事。
在雨化田成功找到白龙帝国的宝藏,又将赵怀安的人头带回来时东厂就已经在气势上落了西厂一筹,再经过万贵妃的耳边风,雨化田一时风头无两让文武百官的退避三舍。
但奇怪的是雨化田没招来多少骂名,大概是前面的东厂太过骇人听闻,西厂办事多多少少还是按规矩来居然让很多人松了口气。
雨化田从没想过自己能够善终,他有野心,也有因为这个野心而牺牲的认知,他对自己有自信,也有自卑,所以他觉得自己也多半是那权利路上走得比较高的人,却永远达不到顶峰。
只不过那多一次的心眼和一时冲动让他留下夜韶在身边,倒像是给他解了一个劫难。
比起阴谋来说夜韶更喜欢阳谋,雨化田还记得当初他们在龙门客栈时夜韶一出手就镇住一帮不安分的人,大喇喇的跟他说着不应该透露的信息杀鸡儆猴。他尚且不知那群人之间的关系,夜韶却似乎在瞬息间就捏住他们的七寸。
所以雨化田很自然的没去追问那和他相像的风里刀到底去了哪里,至少那群鞑靼人还有客栈伙计都一起不知所踪没有碍事。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夜韶眼角细细的纹路看起来似乎只让他多了些岁月的风霜,神韵依旧不减。
雨化田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果然岁月吃人,他都有些嫉妒夜韶了。
“你怎么来了?没陪那个小皇帝一起?”雨化田的语气里有些淡淡的质问,夜韶也不在意倒是对雨化田的问题有些好笑,“那小皇帝已经亲政十年了,你总是叫他小皇帝小皇帝别哪天他不高兴把你扔出宫。”
“所以你就去巴结他了?”雨化田嘲讽的刚说完就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但从不示弱的性子让他还是昂着头斜睨着夜韶不肯认输。
夜韶觉得雨化田今天有些无理取闹,但他对于自己人还是很包容的,况且雨化田的情况跟他很像,所以夜韶只能拍拍雨化田的肩膀笑道,“没,我还是紧着来巴结你了。”
一如既往的语气却让雨化田原本的怒气一扫而空,他终于有些放心的叹道,“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结束,勾心斗角的整日没完没了。”
“你要是讨厌找皇帝请旨他会很高兴让你回家养老的。”夜韶奇怪的看了眼突显疲惫的雨化田,“你在担心什么?”
桌上从西洋带来的琉璃盏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自鸣钟铛铛想着打断雨化田突如其来的沉默,“你在我走后还要留在这宫里吗?”
夜韶愣住。
他清楚的看到雨化田眼睛里的不安,这股不安已经很少出现,至少在他大权在握时很少出现。原本以为雨化田是担心皇帝会不会放过他,可现在看来这原因却是出现在自己身上。
“不会,我也累了,跟着你去看看风景也好。”夜韶只是一怔就恢复常态,却给出让雨化田内心祈祷仍旧不敢相信的答案。
“别担心,我会跟着你走。”夜韶歪着头想了想,“宫里也没有什么好让我留恋的。”
夜韶和雨化田走时很安静,所有人都没得到讯息,只有几个人目送他们离去。毕竟不是谁都能够放弃到手的荣华,再加上现任皇帝也不是弑杀偏信之人。
雨化田倒是预料过这种结局,他满足于只要夜韶跟着他离开就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他知道夜韶的才华。皇帝不想留他都不可能。
自此山高水远,终于能展望无际。
雨化田和夜韶的田园生活依旧精致得让人咋舌,两个人都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走得时候盘走一大堆银两,也任由皇帝的人跟随伺候,也省了他们重新□□人,毕竟外面的人怎么样也比不上宫里的。
日间夜韶和雨化田多是摆棋添茶,午后还要小睡一阵,睡过又举着鱼竿钓鱼,或者是站在花藤下闲聊小酌,日子不要过得太惬意。
若不是身在深宫不往上爬就会被踩在脚底,雨化田内心深处便是希望这么过一辈子,如今实现后总觉得人生圆满,甚至连不信神佛的他都觉得这辈子真是烧到了高香。
雨化田不太喜欢夜韶出门,或者是他自己也不喜欢出门,民间的人虽然质朴但是小城镇里也多八卦。夜韶和他在一所宅子里同进同出两人还都未娶妻简直太招人眼,况且这里的人也不像宫中的有眼色,所以他们出去还是能听到许多风言风语。
“你不在意?”雨化田一直以为夜韶是无心朝政才未在京城娶亲,到底京城内的家族都不会任由自己的女婿在成婚后远离朝政,但是来到这小镇内也有不少的人对着他们青睐有加却不见夜韶有什么想法。
花楼夜韶也偶尔去几次,也不可能一直都当苦行僧吧,皇帝的人他是不会去动,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这天在下棋的档口被雨化田这么一问倒显得有些诧异,“要在意早就在意了,你怎么今日又提起了?”
雨化田没说话,只是伸手递给夜韶一张帖子。
虽然那上面的话很官方,但是也暗藏直白。雨化田没想到只不过夜韶出门转了转就转回一个看好他的亲家,而且还是女方自求而上。
家世清白的女子这时候男女大防还是有的,夜韶当时是情况所迫,而那女子也不过是从马上即将滚落,夜韶顺带拉了她一把而已。
如今打着已经近身的旗号想要夜韶娶了她,雨化田只觉得糟心。
夜韶瞟了眼那请贴上的缘由也瞬时明白到底是怎样的情况,他将帖子交给身边的人道,“回绝就好,如果他们不愿意我相信你们会有办法。”
雨化田撑不住脸上的笑意,没办法,自从他离了宫日子越过越舒坦整个人便活泛起来,都是自己人没关系,雨化田这么安慰自己看了眼下了大半的棋局语气轻快的道,“这次是我赢了。”
“不过半子而已,下次我也会赢回来。”夜韶将手中的白子松松扔回盒子里伸了个懒腰,别眼望去庭院里姹紫嫣红煞是好看笑道,“这日子过得真是舒心。”
雨化田顺着脚边凿出来的流水看到几片花瓣悠悠荡荡飘过去点头应道,“确实舒心。”
马进良番外
马进良自从当上西厂的大档头就觉得自己没一日有好日子过,跟着雨化田是自己的心愿,所以冲锋陷阵在所不惜。宫里能爬到高位的人哪一个不是满身血污,所以他在看到夜韶的时候便觉得很是碍眼。
因为夜韶一出来便好似看穿了他们,眼神不如督主凌厉却有别样的意味在里面。
当然他出手利落更是杀过人,但杀过人的样子也不染血腥,站在那里只觉得和风霁月。
但马进良不得不庆幸夜韶能够站在他们身边,虽然他们第一次见面马进良就觉得这人不可靠,尤其是后面督主又为了他放了赵怀安和凌雁秋,竟然连那素慧容也不追究。
当时他还以为是龙门宝藏的发现让督主无心再去管那些闲杂人等,到以后才知道那不过是夜韶和督主的开始。
夜韶的武功很高,但西厂没几个人知道到底高到如何,又因为夜韶很少出手所以很多人都以为只不过是以讹传讹,是督主造出来的谣。
宫里龌蹉的事情很多,马进良原本以为夜韶不过是个江湖中人看不过这些,却没想到夜韶比他们有时候还狠。
前一天还跟万贵妃说笑后一天看到万贵妃暴毙也没有半分动容,就如同听说今日的饭食换了似的不过哦了一声就作罢。
当然这时候马进良没空去关心夜韶的动向,万贵妃一死皇帝几乎跟着去了一半的命,可怜宫里皇子都只有孤苦伶仃的一个个站在狼群中瑟瑟发抖,尤其是几乎毫无势力的太子殿下。
不过夜韶再次出乎众人意料,原本他不过是跟着雨化田进宫见过几次皇帝和万贵妃,却能够在皇帝驾崩前将太子的一切都交付于他,当然还有雨化田。
不过这有什么不同?雨化田和夜韶几乎在朝廷人眼里就是一派,虽然很多人看到皇帝这么做时还希望夜韶和雨化田能够蚌鹤相争让他们渔翁得利,却没想到夜韶果然只管教导皇子,剩下的时候都由雨化田做主。
那时候挑拨离间的人变得很多,马进良自己都觉得防不胜防,他当时已经被提拔为禁军头领主管宫内安危,而谭鲁子则是管着西厂众人。雨化田在朝堂上和人争锋相对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夜韶自从皇帝给了他监国的权利后也依旧没去管那些人叽叽喳喳,反而一如既往的在后面支持着雨化田。
简直出乎马进良的意料,他原本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夜韶是不会再跟着督主了。
不过事实证明夜韶是跟着督主最久的人,久到他们离开京城在并不繁华的镇子里落户。
马进良跟着雨化田跟了一辈子,便也跟着他们离开京城,然后在小镇里过着日子,最后也找了个人一起组建家庭。
那女人没有宫里的矫揉造作,简单的庄稼汉的女儿,有时候到镇上来卖些自家做的手工艺品,第一次在路边见到马进良时还朝他笑了笑,似乎没把他半张面具放在眼里。
第二次马进良看到那女子在雨里奔跑,怀里还抱着一些小玩意,便随手将手里的雨伞递给了她。
一个大男人还有几步就到府里总比让一个女人在大雨里淋着要好吧。马进良这么想着,却见那女人从怀里扒拉出来一个竹篾编的小鸟和一个小娃娃。
“送给你家孩子玩。”女人笑了笑又问,“伞要到哪里才能还给你?”
马进良攥了攥那脆弱的竹篾没说他还没成婚的事,开口就把府里的住址和自己的名字报了。
后面的事情水到渠成,雨化田拿着他打趣还帮他置办好了一切。
“有一个人陪着你到老挺好的。”雨化田在看着他穿上新郎官服时微微叹道。
马进良在那个时候起就开始担心夜韶别也看上哪家丫头要娶了去。马进良深知自己有时候跟不上督主所想所感,但夜韶就能,所以他私心就开始挡往夜韶那飘过去的桃花。
最终夜韶还是没成婚,所以到老马进良觉得夜韶这人还是不错的,至少督主走的时候还有人陪在他身边。
朱佑樘番外
朱佑樘小时候就知道自己必须藏起来才能活下去,等到他不用藏的时候也被人告诫要万分小心才能活下去。万贵妃的阴影一直都盘旋在他的头顶上,只要出了太后的宫似乎哪里都是步步危机,可万贵妃还总是宣他到她的宫里坐坐。
朱佑樘就是在那时看到名震朝廷和后宫的西厂督主,只是旁边坐的人更加让人注目,他坐在下位上什么也不敢吃什么也不敢喝,只准备聆听着就见夜韶拿了杯茶慢慢喝着,一边听着万贵妃和雨化田的话语,一边怡然自得的吹着还在冒热气的茶。
那份随意稍稍让朱佑樘放松了自己,只觉得这份时间也不是那么难熬,至少在这个人身上他没看到独属于贵妃宫中的敌意。
后来朱佑樘才知道那人一直跟在雨化田身边,被宫里的人传得很不堪,但除非亲眼看到才知道那人似乎才是高高在上的。
有时候在宫里碰到夜韶时朱佑樘都会悄悄站在原地看一会他却不敢靠近,因为多数时间夜韶是跟雨化田在一起的。
直到万贵妃暴毙,父皇也随之而去时朱佑樘才得到夜韶要来教导他的旨意。
那时候的朱佑樘已经不是小时候的他,利害关系他也清楚,纵使对着夜韶有多少好感也不能洗刷他是西厂把持朝政的人之一,监国啊,太子早可以即位也不是小孩居然还需要监国,原来看他的云淡风轻才是假的。
大概宫里的人讨厌夜韶的就是这一点,明明都是一样往上爬的人为什么这个人就偏偏做出一副他什么都不要的模样是给谁看?
朱佑樘一开始是对着夜韶保持抵制态度的,因为他不觉得夜韶会教给他多少,也不觉得夜韶会那么快就把权利给他,他还要蛰伏起来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可夜韶的作为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因为夜韶就那么大喇喇的将奏折搬到他的面前让他批改,看完后再提出自己的意见,又让他说出自己这么改的理由。
果然实践见真章,朱佑樘觉得自己很快就开始适应作为一个帝王到底要怎么做,权利角逐在夜韶的分析下变得清晰明了,他甚至曾经手把手的教他该如何去制衡两边的力量然后培育自己的势力。
雨化田对此并加以阻拦,他不方便明目张胆的出现在朝堂上一切就都有夜韶帮他,他的个性就如同利刃一般伤人,做过的事总需要夜韶在后面为他善后才不至于被人捅脊梁骨到死。对此在一旁观看的朱佑樘就觉得这两个人若是配合好了还真是国之利器。
所以说说好的私心呢?说好的篡权呢?说好的一手遮天呢?
朱佑樘有时候被奏折压到不想动弹时不由开始埋怨,不过唇角的微笑是瞒不了人的,至少在雨化田的教导下那些宦官不至于那么无法无天。
朱佑樘一开始抵制夜韶的一切建议到后面遇到难事总是习惯性的找他商量,以至于夜韶无可奈何的只能告诫朱佑樘要早些找到属于自己的力量。
“你总是要自己走的,总是找我有什么用?”夜韶有天被朱佑樘烦的不耐烦了终于拿起遮挡在脸上的凉帕甩到朱佑樘的身上,“还有我和雨化田要告老还乡了,你早些做准备把。”
朱佑樘完全没想到夜韶会和雨化田离开,当然雨化田这样的人如果不离开迟早他也会动手,不过至少现在他们之间的气氛还是很和谐的。但为什么夜韶要离开朱佑樘就不明白了,难道留在宫里不好吗?
朱佑樘又想起宫中流传的传闻,当然其中大多数都是夜韶以色侍人什么的,当初是雨化田如今是他,谁让他们都对夜韶态度亲近十分信任,连带着每次群臣看夜韶的眼神都不对。
夜韶还是走了,朱佑樘明白夜韶不是个他能够留住的人,如果夜韶不想的话他根本连他们的消息都不会有,如今能带着他派的人离开已经是最大限度。
其实朱佑樘明白夜韶迟早会走,走了那群臣就该高兴了,不管怎么说西厂也是他们的心头大患,而夜韶在他们眼里更是蛊惑君心的高手,要不然怎么能够一跃成为太子帝师又享受监国的权利?
人啊,得不到的嫉妒,看不见的造谣,高高在上的鄙夷,低落尘埃的不见。朱佑樘知道不论夜韶做的有多出色大臣们都不会认同,就如同雨化田所到之处背后被一如既往的称为阉狗。
朱佑樘站在空荡荡的大殿内有时会想这时候夜韶走到哪里了,又听着人回报他们做了什么,有时候碰到好玩意也会留给他们一份,不论路途多远送到就好。不过很快他就再次失去夜韶的消息,在暗卫回报说雨化田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时朱佑樘就觉得很不安,等到雨化田的头七一过夜韶便不见踪影。连何时走得都不为人所。
也许他会生活的很好吧,他那个人,在哪里都不会亏待自己。朱佑樘推开一堆奏折走到窗前叹口气,把他困在这九重深宫里是自己的妄想。只希望他能一生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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