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翀在朝堂上听着几个文臣你来我往的争执,有些微微走神。甚至连朱元璋叫他的时候都没反应过来,还是身边的郑炜推了推他才低声告罪,当做没意识到皇帝的不满。
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他不是没想过,也想到过现在终于走到位极人臣的位置,却终于失去那个曾经叫他小一的少主。
李翀其实很讨厌小一这个名字,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主子不过是随口给他取的,尤其是见到那名叫小二的小厮时,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人当真不会取名字,果然是蛮夷之人。
被夜韶救下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是夜韶并没有把他带回平南王府,而是给他钱让他租着外面的房子,有时候东奔西跑的帮他办点事,甚至都不担心他逃跑。
李翀本来是想逃跑却被夜韶一句话镇住,他问小一到底要不要亲眼看着元朝的灭亡,甚至可以从中出力。
这个条件是无比的诱惑,甚至让他忘记眼前的人也是蒙古人,而他还是平南王违背承认却在大都属于隐形秘密的庶子。
李翀的家原本是个书香世家,可惜在乱世中最不值钱的大概也就是书香两个字,他的父母遵从气节相继死在元兵刀下,只留下李翀一个人被夜韶救下。
被救回去的他下定决心不论怎么被欺辱都不会寻死,因为他要给家里留下一条血脉。李翀从小就听着父母的夸赞长大,他也确实是读书的料子,夜韶便找人教他兵法史书,力求让他成为一代名臣。当然这份心思李翀一直都不知道。
拿到武穆遗书的时候李翀觉得是在做梦,他对于夜韶的不信任从每日都不间断的讲课开始慢慢瓦解,甚至习惯于夜韶帮他决定的人生,等夜韶真的在他适合的时候放他走,他反而觉得心生茫然。
可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的工夫,李翀就知道他以后必定能够亲手报了父母的仇,甚至还能见证一个朝代的诞生。
李翀一直以为夜韶不会给他送行,却没想到他走的那日夜韶给他摆了一桌的酒席,笑着对他说恭贺以后位极人臣。
“你在朝堂上发什么呆?”郑炜不满的在下朝后找到被人群围着的李翀拉他离开后问道。
李翀眼见周围没人,终于忍不住叫了郑炜一声二哥。
郑炜拉着他的手紧了紧,不做声。
今日是夜韶的忌日,其实大家心情都不好。
说是夜韶的忌日,却只是大家坐坐而已,不过现在的局面就很让人诧异。一个是江湖中令人敬仰的鬼侠周琛,一个是朝堂上文臣之首李翀,一个是武臣砥柱郑炜,外加身价不知何几的吴坚,四个人往往是坐在那里就再没说话,反而一个劲的往嘴巴里灌酒。
“二哥跟小五我打一场呗。”周琛喝得差不多了就会找郑炜对打,谁让当日夜韶指点武功的也只有这两位,另外两个都不是学武的好料子,可惜郑炜的武功在入朝堂后因琐事有所停滞,不过好歹也是个对手。
李翀平时不贪酒,他并不喜欢喝醉的感觉,倚在一边对着端坐其中的吴坚道,“大哥,你可有时候觉得少主没走?”
“就算没走又如何?少主到头来也没有要认我们的意思。”四个人中他最大,可惜他在少主嘴巴里还是小四小四的叫着,一开始他们四哥人遇见时还闹了不少笑话,按照这么叫的话那些小子可占便宜了。
旁边的花花草草被两个比武得人糟蹋得不成样子,作为东道主的吴坚眉头没没动一下,在夜韶的教导下他虽然文治武功都不出色,可惜经商的才能却出人意料,夜韶有时候也会亲自教他一些,观念新奇不落俗套,如今说是坐享金山也不过分。
李翀被吴坚的话一噎,亦觉得口中的酒毫无味道,想当初他对于夜韶看不上,所以不屑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却没想到夜韶从一开始就没想要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一切都是他们自作多情。
眼见周琛要和郑炜要打到院子外面去了吴坚才开口制止,“你们两个见好就收吧,省得明天又爬不起来。”
基本势均力敌又各自不退让的结果就是回回周琛和郑炜都是两败俱伤,要好好休养几个月才能完全好。
“反正吃亏的是二哥,你上不了朝还要告假。”周琛悠然自得的飘回座位,不自在的揉着左肩,该死郑炜那一掌真重。
“反正那皇帝看我也不顺眼,过两天我就准备高老还乡。”郑炜也不避讳,大喇喇的坐在李翀旁边有叨了一筷子菜道。
吴坚这才有些动容,眼神看向毫不在意的郑炜和未出言阻止的李翀道,“小二已经决定了?”
“不只是二哥,我也准备退了。”李翀慢条斯理的放下筷子道。
“所以你们都不准备在朝堂上混了吗?”吴坚瞟了眼四哥人中算作最有权势的两个人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大哥,我们好歹还是有积蓄的,你不用担心。”
“要不是少主说过,我会担心你们?”吴坚没好意的瞪了他们一眼,“如果你们确定了的话,我和小五会给你们安排后路。”
郑炜和李翀双双退出朝堂引起相当大的反响,不过朱元璋到底不希望有两个功高震主的人待在朝廷里,于是在两人的再三请辞下答应他们的请求。
青山绿水,李翀带着自己的妻子回到安逸的田园间,和郑炜比邻而居,两家人的孩子从小玩到大,亲如一家。
三十年后吴坚端着酒杯独自坐在院中,李翀和郑炜走得是他们间最早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当初他们心结难解的缘故,可人自己想不开又能怎么样。夜韶并没有怪过李翀和郑炜,毕竟因为他们是最早跟在夜韶身边的人。
李翀作为第一个被夜韶从元兵手里救起的孩子,而跟在夜韶身边的郑炜虽然可以算是平南王府的的奴仆,可却不知前主子是谁,这样的人夜韶也用得心安理得,没有丝毫负担。
可惜也是这两个人最终成为明军的中坚力量,然后坐在胜利一方亲眼见证夜韶的死亡。
吴坚知道他们谁都救不了平南王府的大火,因为那里已经早被夜韶泼满了油,甚至有些地方泼得不止一层。
“你怎么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小五,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吴坚听闻江湖上传鬼侠要收徒弟了,还想着这个最小的弟弟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回来。
“也只有你现在能叫我小五了。”周琛虽然说现在也帮着吴坚调养身体,可却也知道吴坚也撑不了多久,他的年纪在夜韶遇到的时候就已经二十多,能活过李翀和郑炜也只是因为这些年的生活一直都在计划中,没有太大的风浪,也没有太大的波动,可毕竟岁月不饶人,吴坚也知道自己天命将近,所以甚至比原来更加豁达。
“小五,你知道我很奇怪为什么少主会选择我。”吴坚总觉得他今天谈性正浓,索性有小五在,说什么都没关系,“我没有小一的才华,没有小二的坚韧,甚至没有你的狠劲,说起来我是最一无所有的人。”
“你没问过少主这个问题吗?”周琛觉得奇怪,等他们三个都离开少主身边后,也只有吴坚是留到最后的人,理应不会连这个问题都没问吧。
吴坚自嘲的笑了笑,“我总觉得自己是奴仆,哪有奴才过问主子的时候呢?虽然少主没把我当奴才。”
“你没问过,可少主曾经跟我说过。”周琛坐在吴坚旁边回忆道,“他那天指着你对我说,如果有一天小一小二可能会被繁华富贵迷了眼,而我被仇恨不甘占据心神,你是那个唯一能守住本心的人。”
吴坚听到周琛的话半响没音,而后突然捂住脸嚎啕大哭。
“好了,你不是从我这里听到答案了,多大的人还哭得这么厉害,在我心目中你大哥的形象可全毁了。”周琛被吴坚突然的爆发下了一跳,然后连忙开始安慰,他可没想到这一席话居然能让吴坚这么激动。
吴坚好不容易止住泪水,他看着面带关心的周琛从袖口掏出一枚早已摩挲得圆润光滑的玉佩,递到他的手中。
“少主其实没想死的。”吴坚望着周琛渐渐笑开,“我在他茶里下了药,然后堵死房门,亲眼看着他烧为灰烬。”
周琛只觉得浑身发冷,他握紧手中的玉佩,忽然又放松力道,害怕这少主唯一的遗物会因此损坏,颤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的全家就因为平南王府而死!”吴坚的声音兀然嘶哑,“你们难道看不到元兵对汉人的残杀吗?他是少主又怎么样?!他还是蒙古人,身上还流着蒙古人的血!我……”
周琛硬生生把面前的石桌轰成齑粉,却对着吴坚异常扭曲的面容下不去手。
既然真的恨,为什么又要一个人偷偷留着少主的遗物?一个人活着这么多年不娶妻不认子,一个人在原来平南王府的地界上盖起普通的庭院独自居住。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那么容易被激怒的少年,他也有他的考量。也许吴坚是因为李翀和郑炜的死讯才被刺激说的这番话,可从当时少主给他的传书来看,他是不想再活着的。这些话周琛不会和吴坚说,就让他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中又怎么样,他不是最能守住本心的吗,那就让他守着他的本心继续活下去吧!
周琛至此离开,到死再也没有去见吴坚一面,等他再次和新收的徒弟回到熟悉的地方时却是另外一个年轻人开的屋门。
物是人非,他已能淡然移开目光继续向前。这也是少主所期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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