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章

    大江山鬼怪虽众,能在茨木童子在时与酒吞一同宴饮享乐的却寥寥无几。

    四季不败的樱林里随意的铺着几张草席,低矮石桌上放着四个红漆木酒碗,却只见一位看不清面容,持碗的手却指甲锋锐,尖利如兽的青年在垂首抿酒。

    “山风?本大爷的挚友呢?”酒吞大概是扬了下眉,以夜神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眉骨位置光秃秃的皮肉动了动,顺手拎起一个放在附近的酒坛拍开,把剩下那三个酒碗倒满,才拎着酒坛随意灌了一口,扬手擦掉唇边酒渍,有些奇怪的问那青年。

    被称为山风的大妖未捧酒盏的手遥遥指了指方向,喉咙中发出一连串的低沉兽吼。他的吼声很奇怪,似虎豹又如豺狼,一连串的声音闷雷似的自他喉中滚过,将信息传达而出。

    [他闻到你那个妖将身上的血味,刚刚追出去了]大约是成为了神明所致,夜神也能听懂这位森林之王想表达的意思,却见那青年抬了抬头,金色的兽瞳极快的打量过夜神,才接着道[如果不去阻止的话,那家伙恐怕今晚上就要带着仰慕他的那些妖鬼杀去源氏了,酒吞。]

    “酒吞——酒吞大人——”就在森林之王话音刚落下时,刚刚与夜神曾见过一面的白发妖鬼急急忙忙冲了过来,他很显然的没能如酒吞所说好好清洗自己,身上仍带着血迹。如今这些血迹已彻底干涸,黏黏腻腻的糊在原本面容俊朗的青年身上,无比狼狈可怖。

    妖鬼急切的冲到酒吞童子近前,极有眼力和经验的停在离酒吞童子三步远的位置,喘了口气,脸色苍白“茨木大人在问过属下怎么受的伤后一个人离开大江山了。”

    “啧……你告诉他你怎么受的伤了?”酒吞童子闻言咣的放下酒坛,鬼王身上的气势和妖力在酒坛砸下后释放开来,逼得那妖将脸色一白。

    白发妖鬼砰的单膝跪地,垂首道“属下未曾告知茨木大人是源氏……。”

    “果然是源氏”一道声音打断了鬼将的话,也打断了酒吞转身去拿鬼葫芦的动作。相当张狂的声音同来人眉目间的桀骜相和,那是个同样拥有一头白发的大妖,与白发妖鬼柔顺发质完全不同的,颇有些凌乱的长发随意散在身后。他赤着脚,边缘已经有些破烂袖子却如人族般长,露出一只赤红色的锐利鬼爪。

    如果说酒吞的气息危险却内敛,从这男人出现后荒便立刻几乎是本能的握紧了夜神给他的珠串,浑身紧绷起来,随时打算进攻或者保护夜神离开。

    浓郁的妖气和男人身上的血气浸透了樱花林的酒香,夜神握了握少年冰凉的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担心,目光转向来妖的另一只妖爪——在他的另一只手上,拎着几个阴阳师的头颅,还有两只已经死去的小狐狸。

    “……茨木大人。”白发妖鬼松了口气,从地上起身,转向男人又行了个礼。

    “我还以为你一个人杀去了源氏”酒吞童子见对方无事,放下鬼葫芦,身上沉厚的气势顿时松了下来。红发男人又拿起已经被他摔出一个裂缝,好在并没有漏酒的酒坛,心情颇好的喝了一口,看向自己挚友手中战果“狐妖幼崽?嗯?不对,是半妖?怎么回事?”

    “不,你想引诱那群家伙大规模进攻大江山,一网打尽削弱他们的实力,这点我还是知道的”茨木童子甩手将几个人头丢给白发妖鬼,表示自己并不会乱掉酒吞的谋划,锋利的鬼爪戳了戳两具狐狸尸体“只是打算收割一下别的源氏阴阳师出气,那群阴阳师,连自己的半个同类也杀的毫不犹豫,真是可笑。”

    “他们的灵魂被收走了”荒站在夜神身后,看了那两只小狐狸好一会儿,才低低道。

    他的声音不大,不过在场的都是大妖,自然没有一个听不见的。茨木童子瞥了一眼这一神一人的组合,对酒吞邀请的客人不置可否,却还是回答了少年的话。

    “阴阳师收走或打散妖鬼的魂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尤其是源氏那群渣滓”茨木童子语气极为不善道,说这话时他有些谨慎的打量过夜神身上那件属于阴阳师,偏又与普通阴阳师极为不同的黑色狩衣,直看得荒猛地上前一步挡在青年身前,才在一声哼笑后收回目光“我对阴阳师那些手段不感兴趣,你这神明既然打扮成阴阳师的样子,应该知道他们的灵魂去了哪里吧。”

    “被阴阳师役使的灵魂,在役使者死后若无其他制约,多半会去轮回转生,有强大或是怨气浓重者也可滞留世间,成为妖鬼”夜神并不在意茨木童子的冒犯,在青年看来,妖性大多直率,拳头越大的妖往往越不喜欢弯弯绕绕,也越好相处,只是……。

    青年神明垂下眸子,他身前少年并不高大,甚至堪堪只到夜神胸口而已。少年也不强壮,肩膀单薄的甚至不能填满神明的手心,之前那些村民虐待的痕迹仍在少年白皙的肌肤上留存着,那大概是鞭痕,青紫色的长长一条,若隐若现在荒颈侧细碎的发丝下。

    稚嫩,瘦小,脆弱,明显在强大妖力下颤抖不已,却还是在感到危险的时候近乎本能的跨到他身前去保护他……吗。

    “荒”夜神道,他的神情略略有些复杂,凝视着少年的黑眸更是因此而晦暗不清,但他的语气还是温和的,甚至要比先前还温和三分,另在一旁研究自茨木手中拿下来的两只小狐狸的酒吞都不禁抬眼望了过来。

    “你还不够强大”青年道“为什么要站到我面前呢?”

    如果说这是为了在神明面前的自我展露的话,似乎有些太过于不管不顾了,明明在害怕,明明没什么力量,却还要强迫自己站在他面前以保护的形态出现,另夜神略有些怀疑少年是否别有所求。

    “战斗的话,凭借夜神大人的手串已经足够了”稚嫩的少年丝毫未能听出夜神话中隐隐的疑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我不想看到您被任何存在冒犯。”

    那张星图足以昭示青年神明的悲悯和博爱,也让荒在被带走,知道青年居然是那位神明后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他知道传说中的夜神不是众所周知的冰冷与淡漠,不是传闻中不具任何情感,只履行作为神明的责任引领黑夜,维护人间阴阳平衡的大神。

    当然,主要原因其实也不是这些。

    夜神从未战斗,这是少年在山道上发现的事情,作为一位大神却能容忍妖鬼丝毫不带尊敬的,甚至可以说冒犯的眼神与杀意,这令荒不得不怀疑神明一开始那句‘我忘记了些东西’,是不是在表示自己连怎么战斗,怎么用神力惩戒不敬者都忘了。

    悄悄释放出些许力量,第一次尝试倾听他人心声的夜神:……。

    并没有。

    居然被崽崽小瞧了的神明笑容一僵,目光也跟着落到了茨木童子身上。来大江山拜访酒吞童子前他便有所耳闻,茨木童子原本并非大江山的妖怪,其响亮名声更是源自为了变强而四处找妖怪切磋战斗,屡战屡胜,最终栽到酒吞童子这里,屡战屡败,最终被酒吞童子欣赏认可,与其结成挚友,加入大江山。

    简而言之,茨木童子,是个极为好战的妖怪。

    荒只觉得头顶被碰了一下,青年修长的手指再度挑乱他的短发。他的身侧拂过一阵清凉的风,黑袍神明从被少年保护着的角度走了出去,握着那柄蝙蝠扇,站到了茨木童子面前。

    “虽然我不是来打架的”他微微笑着,手上漆黑的蝙蝠扇光华一闪,冷冽刀芒自掌心亮起,同样黑色的,纤长而优美的,曾挥开层云斩破天地的太刀再度出现在身着玄色狩衣的神明手里。利刃出鞘,青年气势蓦然一变,原本圆润通透的气息不动声色间透出些许锋锐来,直指面前白发大妖。

    “但是,偶尔也需要热热身,当做一尝好酒之前的助兴吧。你觉得呢,茨木?”

    早就看这阴阳师打扮的神明不顺眼,只因为对方是酒吞请来的客人方有所收敛的茨木闻言朗声大笑,凌厉气息自他身上腾起,赤色鬼爪被亮起的紫黑光芒照的几近鲜红。

    “求之不得——”

    殷赤晚霞中,两道身影腾空而起,凌于大江山顶相对而立,半晌,几乎是同一时间,漆黑的刀芒和紫黑色妖力轰然相撞。

    山风眼疾手快一爪拉住荒一爪护住酒吞的妖酒,在他做完这些事的下一秒,整个大江山顶都在两人雄厚的力量冲击下震了数震。

    酒吞童子倒是没晃,赤色长发的大妖把两具狐狸尸体放下,随手又拿了坛酒灌了一口,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少年,脾气甚好的笑笑。

    “这位大神昨夜驭六龙而来,震动京都,作为京都附近众妖之主,吾与山风总是要看看他的实力的。”

    原本经历山道挑衅,交锋未果后酒吞都快以为夜神当真属于那种避战不出的外强中干型,没想到居然在茨木这里燃起了战意。

    嗯……应该感叹这位神明果然是蛮在意他的信徒呢,还是该说只大致看了情况便理解了自己意图,不愧是挚友茨木呢。

    “不愧是本大爷的挚友茨木童子啊”酒吞童子爽快的干掉剩下半坛酒,高声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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