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是阮瑜父亲的忌日。
因着阮瑜如今人在蜀中,没法子去上坟,所以便要带着父亲的灵牌去寺庙上香,还要请僧人给父亲诵经超度。
只是不巧的很,今日正是举办庙会的日子,纵使这天儿看着阴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但也打消不了人们参加庙会的心思,才一早儿呢,一些妇人婆子们便挎着篮子,拿上香烛去了天竺寺。
天竺寺是清河县最大的一座寺庙,今日也尤为热闹。穆氏年纪大了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却担心阮瑜主仆二人去不安全,毕竟人多杂乱,她们对蜀中又不熟悉,不说碰上坏人,就是迷路也是有可能的。
因此穆氏便想了个法子,叫宋河陪阮瑜一块儿去。
马车里,阮瑜掀开帘子看了看一旁骑着马,沉着脸的宋河,轻声叹了口气。其实她昨天应该再坚持一会儿的,有可能只要她再坚持不要宋河来陪,穆氏就能改了主意呢?
但当时她实在拗不过穆氏,穆氏又问她‘可是河儿哪里照顾的不周到?’,她只能摇摇头说‘宋公子很好’。这样一来,就算不答应也只能答应了。
阿襄没有注意宋河的脸色,而是看着路上来往的人,拉着阮瑜叽叽喳喳地说道:“小姐,蜀中可真热闹啊,竟然有这么多人来参加庙会……”
阮瑜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见宋河的声音传了过来:“少见多怪。”
阿襄撅噘嘴,心想这个宋公子可真是扫兴,索性也不再说话了,只不过还是掀着帘子朝旁边来往的人看着,阮瑜则是抱紧了自己怀里的小包袱,这里头放着她父亲的灵牌。
轿子在山门前停了下来,因为前面已经没有平路了,若是想要上天竺寺得走九十九阶石阶。像阮瑜这样是来给亲人上香的倒是少数,那些来参加庙会给佛祖上香的大多是有事相求。传闻诚心走上九十九阶石阶上,佛祖看到了才会保佑。
因此,更有甚者是一步三叩拜的上台阶的。
阮瑜和阿襄看的新奇,呆愣愣地看了一会子,还是被宋河催促了才赶紧上了石阶的。
天竺寺的人真的很多,因为庙会的缘故,上了石阶之后,道路两旁摆着许多小摊子,又卖香纸、符文的,也有卖斋饭、木器的,摊主们都是剃着光头的小和尚们,应该是天竺寺主持摆的这些摊子,供香客们购买。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条道上被围的水泄不通,站在此处,阮瑜像是一条受阻的鱼儿,只能看到前方的人头攒动。
“小姐,你跟在我身边,可千万别走丢了,阿襄给你开路。”阿襄看着前方的人头,有些紧张地看了阮瑜一样,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担心地说道。
可是她的个子也十分小巧,哪里能轻易在这人堆里开出一条路来?不过是说出这话让阮瑜安心罢了。
阮瑜嘱咐道:“阿襄,你小心着些,别伤到哪里。”
她的话音刚落,便赶紧自己身边稍微松散了一些,没有那么挤了。接着便听见宋河的声音响在耳际,他将凑在她身边的人往外推了推,沉着脸道:“总往这儿挤做什么?没见有姑娘家在这儿?离远一些!”
但人到底是太多了,好不容易赶走了两个挤过来的,没一会儿又有人凑过来了。宋河黑着一张脸看着挤在他身边的人,再一看阮瑜也被挤得连路都走不好了。他心里想出个主意,从兜里掏出一些碎银子,接着朝远处一丢。
有了银子做诱饵,大家也不管挤不挤了,赶紧朝丢银子的地方去捡银子了。
一时之间他们这里宽敞了许多,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远一些的地方还有许多宽敞的,但是无奈大家都朝这儿挤着,只因为这儿有个大师摆摊算命,听说特别的灵。
阮瑜主仆二人得了自由,心里都不禁松了口气,要是再挤下去,他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寺庙了。阿襄拉拉阮瑜的衣袖,说道:“小姐,宋公子还真有主意呢。”就是费钱了一些。
阮瑜笑笑,是啊,宋河这人鬼点子倒是挺多,若是肯用在正途上才好呢。
宋河却只是扫了她们一眼,冷着声音说道:“还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走?等他们过来了,想走又走不了了。真是麻烦,哪天来不好,偏偏选今天来,挤得要死。”
他不知道阮瑜是来给父亲上香的,只当她是要凑热闹,来看庙会。
阮瑜和阿襄互看一眼,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赶紧跟上了宋河的步伐。
“啊……”从侧面走过来一个穿着灰布衣裳的男子,低着头似乎走的匆忙,在阮瑜身上重重撞了一下,阮瑜被撞的整个人朝旁边歪了歪,惊呼出声。
“小姐,你没事吧?”阿襄没想到这样宽的路,竟然还有人这样没长眼睛往阮瑜身上撞,没好气地说道。“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没看到我家小姐在这儿吗?”
那人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一直低着头说:“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是我没注意……”
阮瑜见这人道歉的态度诚恳,便朝阿襄摇摇头说道:“算了阿襄,他也不是有意的,我没什么大碍,咱们走吧。”
“是,小姐,你没事就好。”阿襄又狠狠瞪了灰衣男子一眼,这才扶着阮瑜走了。
宋河已经走在了前头,见她们主仆二人还没跟上来,转过头便见到她们二人已经慢慢走了过来,之前捡银子的那群人已经重新回来了,比较显眼的是一个灰衣男子没有远离人群,而是特意一头扎进了人群里。
他们运气算好的,因为他们刚进了天王殿之后,外头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如珠落玉盘般敲打着青瓷瓦片,如赋高歌。外头的人见下了大雨,也赶紧走的走,躲得躲雨去了,但到底是淋湿了一些,不似阮瑜他们,偏巧赶在下雨之前进了大殿之内。
一时之间,原本拥进的道路,倒是未见一人了。
阿襄挽着阮瑜,抿嘴笑了笑:“小姐,这是老爷在保佑咱们呢。”
阮瑜闻言,摸了摸怀中的小包袱,准备将父亲的灵牌拿出来。但是她的手刚触到包袱的一角,面色便有些发僵,因为这包袱并不是她的包袱!
仔细一看,果然不对劲,两个包袱的颜色虽然一样,但的确不是阮瑜带来的那个,里面也没有父亲的灵牌。阮瑜面色发白,手中握着包袱的力道家中,指甲苍白,她咬着唇道:“阿襄……这、这不是我们的包袱……”
“什么?”阿襄瞪大了眼睛,仔细辨认了之后发觉果然不是,心也跟着提了起来,“那……那老爷的灵牌岂不是……”
阮瑜心中一阵发紧,转身便要冲进雨里,不行,她得把父亲的灵牌给找回来!是谁把她的包袱掉了包?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包袱里面除了父亲的灵牌,什么都没有了啊……
刚巧宋河去拿了香回来,准备让阮瑜上香,便看见她跌跌撞撞的要冲进雨里去。他皱着眉头,冲过去将她拉了回来,沉着脸冷声道:“你做什么?没见下这么大的雨?还往外头跑?”
阮瑜此时心急如焚,已经管不了其他的了,用力的拉扯着胳膊,想要挣脱宋河的禁锢,她哽咽着说道:“你放开我……”
“放开你,让你发疯去淋雨?等回了家之后再让祖母臭骂我一顿?你若是真想淋雨,也别选我跟你一同出来的时候。”宋河又将她拉了进来,皱着眉头说道,“不是说要来上香?给你把香都拿来了,跑什么跑。”
他真搞不懂阮瑜,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阿襄此时也跑了过来,焦急地说道:“宋公子……小姐的包袱弄丢了……”
“包袱丢了?”宋河看了一眼阿襄手里的包袱,道,“你不是拿着的?”
“不是的,这不是我们的包袱,也不知道是被人掉了包,还是不小心拿错了……”阿襄苦着脸说道,若是里头是别的倒还好,可是偏偏放的是老爷的灵牌,若是丢失了,小姐怎么受得住!
宋河仔细回想了一下,立马便想到了那个灰衣男子,心道可能就是那人给掉了包,难怪走路鬼鬼祟祟的,往人堆里钻。但是如今下这么大的雨,他觉着左右不过就四个包袱罢了,没什么要紧,摆摆手道:“那又如何,不过是个包袱罢了,最多丢失些银子,不要紧。”
“不是的,”阮瑜看向宋河,她的眼眶有些发红,咬着嘴唇摇头道,“那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
有她父亲的灵牌啊……
宋河一看阮瑜这个模样,心里便生出几分烦躁,他将之前拿来的香掷在地上,沉声道:“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生气的时候皱着眉头,脸色有些难看,看起来倒有几分恐怖。阮瑜抬头仰视着他,他的面容与罗汉们的表情相应,看起来有些吓人。阮瑜心中难过,到底是没忍住,眼中落下一滴泪,从面颊滑落。
见阮瑜哭了,宋河更是心中烦闷,可数落的话到底没说出口,他叹口气将阮瑜一把拉到阿襄身边,沉声道:“在这儿等我,哪里也不要去,我替你去找。”
说完之后也不顾雨势逼人,竟直直地冲进了大雨滂沱之中。雨水落在他的身上,打湿了他纯白色衣裳,脚下步履匆忙,地上水花四溅,发出细弱的声音。
只不过一个闪身的工夫,阮瑜便见不着宋河的身影了,她张张嘴想要叫他,却知道是叫不回来他了。她双手紧紧揪着衣袖,心中焦急的很,她并不是因为宋河凶她哭的,只是心中觉得委屈罢了,她只不过想在父亲忌日这天给父亲诵经,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说到底都怪她自己,若不是她不小心,包袱怎么会被掉包?如今却害的宋河冒着大雨替自己去找,阮瑜心中过意不去。
她朝前走了几步,也想冲出去,她觉得两个人找总比一个人要快一些的。但是阿襄却拉住了她,摇头道:“小姐,你做什么去?宋公子都说了,他会去找的,咱们第一次来这儿,连路都不认识,若是你迷了路,宋公子找到了包袱回来却没见到你,还得去找你,岂不是帮了倒忙?”
阿襄的话让阮瑜冷静了许多,纵使她的心中再着急,再过意不去,也只能在这儿静静等候。
她低头看到宋河之前因为生气而掷掉的香,弯腰捡了起来,仔细擦过了之后,将香点燃了跪在菩萨面前,口中喃喃:“菩萨保佑……让宋公子安好的带着父亲的灵牌回来吧……”
阿襄在旁看着,叹了口气想道:其实宋公子人也挺好的,虽然话说的不好听,但心肠还算好的,唔,这便是所谓的刀子嘴豆腐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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