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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岛先生，那个麻烦精没事吧？”北岛美爱熟练地系上安全带，然后问。
“那个啊，到了就知道了。”中岛敦并非善于说谎的人，但是转念一想到太宰先生的叮嘱他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总之，太宰先生的情况不大妙。”
北岛美爱侧过头盯着一心目视前方的中岛敦，总感觉不太对劲？
中岛敦透过车窗玻璃看着北岛美爱。
棕黑色的玻璃中美爱的瞳孔黑白分明，她皱着眉，潜意识里发觉哪里有些不对，却百思不得其解，眉毛困惑地纠在一起。
中岛敦想欺骗这么无辜的北岛小姐，良心有些过意不去，却悲哀的发现和太宰先生在一起的自己谈论良心是否过于理想？
“……是吗？那样啊。”出于对初识之人应有的礼貌，北岛美爱最终还是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只是，人类是趋同性很强的高级动物。换言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北岛美爱偷偷摸摸在心里将中岛敦的大名列在信用破产待考察名单上。
显而易见，在这个名单上目前高居榜眼的是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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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刚到家几分钟，美爱就险些推翻先前的妄加揣测。
她想自己这一次或许真的误会太宰治了。
她和中岛敦正站在浴室门口，半雕花的玻璃隔断了水汽氤氲的淋浴间与清爽死寂的室外。
有什么不对劲？
没有多加思索，中岛敦几乎堪称粗鲁地将门撞开，北岛美爱跟在后面飞快踏进淋浴间。
黑发的男人沉在浴缸里，被水沾湿的卷发海藻一样在水中漂浮。
卷发？
脸盲的美爱有着自己独特的认人技巧，她知道太宰治就有着黑色的卷发。
“美爱，敦君……”太宰治说，浴缸里随着他嘴唇的蠕动出现几个泡泡。
中岛敦连忙跑了过去，捞出湿淋淋的太宰治。
半倚在浴缸角上，他招了招手，示意美爱过来，然后气息奄奄，说。
“……事到如今，才发现自己对这个污浊的世界还是有几分留恋的，所幸，你赶到了这里，不然的话，死不瞑目也说不定。”
中岛敦慌乱地大力摇晃太宰治的肩膀，后者应景地吐出几口水。
北岛美爱并不讨厌她名义上的监护人。当作是雏鸟效应好了。自她初次睁开眼睛，记忆里一片空白，巨大的荒诞与悖论感像利刃出鞘一样刺破心脏。
只有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太宰治是真实的，即使那种真实也仿佛覆盖着超市里廉价的保鲜塑料膜。
但无论怎样，名为太宰治的男人终究是一步一步渗透进她的生活。
眼下太宰治这种仿佛快要逝去的样子令她只能茫然无力地吐出指责：“喂，过分了啊。”
这时候，什么信用破产名单、什么麻烦精、什么骗子都被抛到了一边。
她低下头，听太宰治的遗言。
她那么认真，让太宰治突然像被神明的忏悔之箭射中了似的，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美爱，一定能看到我双眼中的欢喜吧？那不仅仅是因为夙愿的达成，也是因为这么……在意我的美爱。”
“还以为美爱非常讨厌我，恨不得把我立马丢掉日本海里。”
“别说了！我怎么会讨厌你！太宰治只是个可爱的家伙，才不是什么麻烦精。”
“……是吗？”
北岛美爱一个劲儿点着头，手下能感受到的心跳越来越弱，事到如今，还能什么好说呢？
被水打湿的头发上，有水珠顺着脖颈滑落下来，像闪着光芒的珍珠。微乱的头发遮住了太宰治的半张脸，灯光明明暗暗。
美爱只能看到他微微勾起嘴角，她猜是欣慰的笑容。
如果太宰治知道，一定会这样反驳。
不，不是欣慰。
是庄家自.摸时的志得意满。
太宰治知道，在关于谁在意谁的牌局中，他押到了想要的东西。
“那么，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就在这紧要关头。”
“我的死亡，其实是……”
“骗你的！是对过分的完全不关心我的美爱的报复！”
“骗我的？报复？”
她木着脸，酝酿在眼眶里的泪水却因为惯性滑落脸颊
太宰治突然不确定自己的输赢了，横滨数年心黑如漆的他居然也开始谴责自己。不知怎的，太宰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
在港黑多年，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尽皆充数，底层多嗜赌成性，在贫民窟那里他曾看过一个有意思的牌桌。
庄家自摸，却拆散自己一副国士无双不止，还偏生故意被对家击飞。
因而，强者不胜。
他当时不懂，如今却明白了：不是不能，是不愿。
所以，就这样吧，适可而止。
“啊啦，没错。我真是个可恶的骗子，所以，美爱不要再难过了，那些都是骗你的。不过是和以前一样的玩笑罢了。”
北岛美爱紧紧捏住肩膀上太宰的手，含糊嘟囔着“太好了”、“可恶”之类的词，一时半会儿也分不清是喜悦还是生气居多。
站在一旁的中岛敦知道，事情大概一如太宰先生的料想。对方如愿以偿，见到了那么担心、看重他的北岛小姐。
中岛敦突然有些嫉妒，嫉妒孩子气的太宰治可以做出这样的闹剧来缓解他的恐慌。就像会哭的孩子总有糖吃一样。
不想再看下去了，说他掩耳盗铃也好、自欺欺人也好，就这样吧。
“北岛小姐，太宰先生，我去给你们倒茶。”
但中岛敦也想做出改变。
就从那个开始吧。
*
北岛美爱擦了擦有些干涩的眼角，“真是的，阿治真是太过分了。”
“啊啦，迟迟不回家的美爱还知道过分？”太宰治撅起嘴唇，扭过脸颊，像没有要到心爱糖果的小孩那样。
中岛敦瞧了瞧美爱阴晴不定的神情，默默给后者添了一杯茶。花茶谢火，美爱小姐可不能生病了。
北岛美爱刚接过茶杯，就听到太宰治理直气壮的控诉：“美爱这次真的太、太过分了，太令我失望了！”
彭——！
还没有暖热的茶杯一下子砸到了大理石铸就的桌面上。
“……那也比一年365天一半都不着家的太宰先生好，呵呵。”
“而且一回来还欺诈，要这种骗子监护人还不如没有算了，真是的。”
“呜哇，美爱居然这么想，我啊，心痛地快要死掉！”
北岛美爱自认性格温和，然而这次也忍无可忍，只冷笑一声：“恭喜太宰先生解锁自杀新方式。哈，心痛得快要死掉？”
“那就去死吧！”
站在一旁倒茶的中岛敦缩了缩脖子，尽力隐藏存在感。和太宰先生同谋的他现在只想屏蔽自己。
话说回来，美爱小姐居然也会这么生气！他还以为对方永远都是那副温柔疏朗的样子呢。
他冲着美爱委屈地辩解说：“其实现在已经很好了，美爱不是也没收了我的完全自杀手册吗？”
“要自己想出又不麻烦别人、又不那么痛苦，而且还有新意的自杀方法可真是不容易。”
北岛美爱突然说：“是不容易。不过……”
太宰治眉毛皱了皱，突然想到什么，心感不妙，“啊啦啊啦，我在说什么呐？今天就当作是赔礼，给美爱□□吃的茶泡饭。”
“敦，走了哟，快点帮我去准备料理。”
“哇，痛，太宰先生？你在干什么啊？”中岛敦小声呼痛，在心里默默哀悼自己无缘无故被狠狠踩了一下的脚。
北岛美爱起身走到书架前，拿下一本厚厚的书，翻了没几页抽出里面的一张纸，远远地对着太宰治笑了笑，然后走近两人。
“不过，想出有建设性的自杀方式很难，找出那本书还不容易？”
太宰治脸皱成一团，没想到真的暴露掉了，明明书架上的书是按照片假名的暗号排列的，他放回原处的时候绝对有按着那个规则。
北岛美爱像是知道太宰治心里在想些什么，“换个封面、换了前几页内容然后藏起来，就以为我不会知道吗？这么大了还玩这种小孩子把戏？”
太宰治放下茶杯，不见丝毫心虚。
“美爱在外面有了小白脸，明明好不容易能够多呆一些时间，结果美爱最近总是一有空就呆在那个波罗咖啡店。”
“对吧？敦君，去的时候，你一定也看见了吧，就是那个面包师！”
“诶？太宰先生，小白脸？是有个面包师，但是……”
先不说安室先生跟北岛小姐初次相识，单就肤色都算不上，中岛敦心想太宰先生又在乱吃飞醋了。
见中岛敦点肯定了他的猜测，太宰治突然失了力气地靠在沙发上，卷发丧气地耷拉在耳边，神色恹恹。
“可恶。一想到美爱将来要离我而去，就觉得还不如投水而亡，然后顺着河流漂下去。”
“小心下游的农伯把你一块当水给灌溉了，不，说不定他们还担心你污染水，祸害他们的庄稼。”
见太宰治皱着脸，心想自己是不是话说得太重的北岛美爱说：“别让我担心了，阿治。”
“总之，今天就好好反思一下自己，阿治。我非常非常生气。”
北岛美爱扔下手中的书页，取下从刚才开始一直背在身上的包放在桌上。
想到什么，突然停下离开的脚步回头警告：“还有你，中岛先生。下不为例。”
中岛敦讪讪笑了笑，看起来北岛小姐生气得很，他瞟了一眼太宰治。
后者“呜”得一声往后仰倒在沙发上，用手挡住了脸，阴云笼罩。然后好容易打起精神。
“敦君，和我准备去做茶泡饭。美爱、美爱肯定超喜欢，然后流下感动的泪水原谅我的！是，没错，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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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准备茶泡饭的两人。
“太宰先生，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中岛敦总觉得诡异得很。
“大概美爱的神情让我心痛得从三途川爬回来了吧。”
“从三途川爬回来？太宰先生不是说，这不是真正的自杀吗？”
太宰治摊摊手，一脸无辜：“谁知道呢？”
“诶？等等，这么说起来的话，一开始的理由也是骗我的喽？”
太宰治在煮好的米饭上直接浇上热茶，“啊，敦君还是这么可爱啊，而且怎么能把我想得那么糟糕？那么多年的情谊怎么还会骗敦君呢？”
中岛敦松了一口气。
“那是为什么呢？”
“一开始就是告诉你的那样。然后觉得天气不错、水温很好、空气清新，是个入水的好日子，结果到了最后看到美爱那么难过突然反悔了，就是这样。”
“是这样啊，太宰先生果然很在意美爱小姐。”
“不，不对！敦君说错了。”
中岛敦惊得差点摔碎手中的茶杯，难道太宰先生一点都不在意美爱小姐？
就见太宰治突然腆着笑脸，双眼盛满星星，亮晶晶的，然后说：“敦应该说‘太宰先生果然很在意北岛小姐。’才对。”
“是‘北岛小姐’，敦还是这么粗鲁、没有礼貌，真让人担心～”
中岛敦：……第一千零五十八次后悔捞出入水的太宰先生。
不顾神情复杂的中岛敦，太宰治又加了一些配料，依旧笑眯眯的一副样子，周身飘起了粉红色的小花。想着美爱一定会喜欢他做的茶泡饭的，也最好能让她不要那么难过。
啊，还有不要那么生气，虽然这样因为担心他而生气的美爱很可爱就是了。
某种程度上算是如愿以偿的太宰治心情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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