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审神者大规模暗堕牵连的人实在太多，燕清漪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终于把所有人都救回来。
所幸在此期间政府严格限制了审神者的集会活动，好歹没再给她增加工作量。
终于可以从政府回到阔别十多天的本丸，燕清漪伸了个懒腰，长长舒了口气。这些天天天蹲在医院的隔离病房进行驱散，就算是有三日月陪着，她也觉得憋得慌。
本丸中，短刀们都在靠近时空门的这边院子玩耍嬉戏，其他没事做的刀剑也都三三两两聚在时空门周围，或喝茶或聊天，不过众人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往时空门上飘。
这还是燕清漪接任审神者以来第一次离开这么久。虽然本丸在长谷部和烛台切的安排下依然井井有条，但众人还是思念起自己的主人了。
终于，金光亮起，两道身影从其中显现。
“主上！”
燕清漪还没从失控转移的些微眩晕中恢复过来，就被迎面扑来的乱和今剑抱了个满怀。两人扑过来的力道把她撞得踉跄了一步，一下退进了三日月怀中。
“抱．．．．”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三日月已经顺势将她一揽，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欢迎回来。”
燕清漪回头，直直撞进了盈满温柔笑意的美丽眼眸中。
一股暖意在心中氤氲开来，她抬手摸摸短刀们的头，微笑着说道，“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主上，欢迎回来。”
周围的刀剑纷纷对她微笑。
虽然终于得到了一些空闲，但燕清漪并没能休息很久。她才刚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张暮吟和苏毓然就找上门来了。
“你们找到传染源了？”燕清漪一边打呵欠一边问。
这么多天持续不断地用圣明佑，就算她内力恢复了，精神上还是觉得非常疲倦。
苏毓然和张暮吟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沉重。
苏毓然叹了口气，迟疑道，“人是确定了，不过．．．．”
她话没说完，长谷部就敲了敲门，“主上，柳雁雪大人前来拜访。”
柳雁雪？燕清漪想起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也没多想便道，“请她进来吧。”
苏毓然和张暮吟都是一愣。
苏毓然深吸一口气，接着刚才的话说完，“我们找到的传染源，就是柳雁雪。”
她说的最后一个字刚好与开门声重合，最近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才得知真相就面对最终Ｂｏｓｓ，燕清漪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眨眨眼睛，对柳雁雪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呃．．．．请坐吧？”
柳雁雪点点头，在离她们最远的一端坐下了。
“你为什么来这里？”苏毓然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柳雁雪淡淡地看了苏毓然一眼，平静道，“暗堕，我已经控制不住了。”
没有掩饰，没有辩解，她轻描淡写地承认了自己传染源的身份，像是知道他们已经查出了真相，又或是根本不在乎他们是否知道。
“所以你是想让阿燕救你吗？”张暮吟问。
柳雁雪摇头，“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毕竟伤害了无辜的人。既然做错了事，就应该受到惩罚。”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憋了半天的苏毓然拍案而起。
她和柳雁雪是同期前来支援的审神者，两人从一开始关系就挺不错。
柳雁雪一直是一个关心爱护刀剑的审神者。与有家族做后备支援的她和张暮吟不同，柳雁雪连给刀剑买礼物的钱都得自己出去卖点心赚，但她从未因此抱怨过，反而非常乐在其中。用她的话来说，能见到他们的笑容，就是最开心的事了。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个乐观开朗的审神者会沾染暗堕，还伤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
听到苏毓然的质问，柳雁雪第一次露出一个微笑，一个充满了嘲讽的微笑，她说，“他们凭什么觉得为了自己的欲望让刀剑暗堕可以不受任何惩罚？”
“我偏要让他们自己也试试暗堕的滋味！”
苏毓然愣在原地，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闭上了。半晌后，她终于有些悲伤地问：“还是因为他吗？”
柳雁雪垂下眼帘，轻声道，“我怎么忘得了啊．．．．．．．”
三年前，柳雁雪的刀剑在出阵时被一队任务途中暗堕的刀剑攻击。她的萤丸为了掩护其他人，不幸碎刀。
失去了萤丸的柳雁雪悲痛欲绝，但政府只是刀解了暗堕的刀剑，又给了她一振新的萤丸和其他资源道具做补偿，便了结了这件事。
柳雁雪心有不甘，用尽了所有办法打听这一队暗堕的刀剑的来源，终于发现他们来自一家审神者是罪犯的本丸。
最让她愤怒的是，经过这样的惨剧后，这名审神者依然安安稳稳地继续着这份工作，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或是警告。
她不甘。凭什么她最可爱的萤丸要因为这样的渣滓失去生命？凭什么用性命守护着世界的刀剑要经受这样的苦难？又凭什么，这些人可以逍遥法外？
所以，当有人用报复这些人为条件跟她做交易时，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你以为这样做，萤丸会觉得高兴吗？”苏毓然握紧拳头低声道，“他最希望看到的是你一直开心快乐地活下去啊！”
“那他为什么要离开我！”柳雁雪吼道，透明的泪珠顺着白皙的脸庞往下滚落，“没有他我要怎么开心快乐啊！”
苏毓然难过地望着她，内心自责不已。如果自己能够对她多一点关心，也许她不至于走上如此极端的道路。
“退开！”
燕清漪突然喝到，一把把苏毓然和张暮吟拽到了自己身后。
下一刻，污秽的黑雾与炽烈的火光同时爆发开来，门窗在二者相撞产生的剧烈风压下瞬间飞了出去，屋内的桌椅装饰也被击成碎片，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燕清漪开启了房间的结界，神色严肃地和全身支棱着骨刺的柳雁雪对峙。
“雁雪！”苏毓然见状大叫一声就想往黑雾里扑，被张暮吟死死抱住。
”主上！“燕清漪的刀剑们听到如此大的动静，纷纷拿着刀跑了上来，一会儿功夫就把房间团团围住。
“别过来。”燕清漪一边用内力把黑雾限制在房间一角，一边冲刀剑们摆摆手，示意他们离远点。
“主．．．上．．．．．．？”正在这时，萤丸突然上前一步，眼睛死死盯着被黑雾团团包裹的柳雁雪。
燕清漪一惊，“她就是你的主人？”
萤丸不答。他望着柳雁雪，一步一步慢慢向她走去，随着距离的接近，他脑中原本模糊不清的记忆也开始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主上！”他叫道，脚步逐渐加快，想要去到她身边。
“不能过去！”眼看他就要穿过那一层火焰的屏障，燕清漪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萤丸拼命挣扎，却始终不能挣脱禁锢，只能隔着短短的一段距离叫她。
暗堕侵蚀的痛苦中，柳雁雪艰难地抬头，银发绿瞳的小小少年映入她的眼中。
过去的记忆像雪片般飞舞在她身周，复又如暴露在阳光下一般消融——
她看到那个小小的少年依偎在身边，叫自己主上。
看到他握着自己的手，说没事，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以及最后，他唯一留下的，刀刃的碎片。
柳雁雪仰起头用力眨眨眼睛，把眼泪逼了回去。
片刻后，她看着燕清漪身边的萤丸，缓缓摇头，“我不是你的主上。”
“我只有一振萤丸，而他已不在这世上了。”
碧绿的眼眸瞬间暗淡下来，萤丸低下头，不再挣扎。
“为什么要把他放到我的地下城？”燕清漪问。
柳雁雪艰难地笑了笑，“他虽然是我唤醒的，但我们之间并没有契约。”
“我已决定走上一条不归路，没必要连累他跟我一起堕落。”
萤丸闻言怔怔地看着柳雁雪，然后抬头对燕清漪道，“大人，您答应我的愿望，现在可以兑现吗？”
燕清漪看着他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他的想法。
但她摇了摇头，“我救不了她。”
“可是，您救了那么多暗堕的审神者．．．．．”萤丸有些着急抓住她的衣袖。
“圣明佑本就不是作用在他人身上的技能，用来治疗别人已经是勉强。她的暗堕程度太深．．．．．”燕清漪叹息道，对萤丸低下头，“对不起，即使是我，也不能拯救所有人。”
萤丸垂下头，缓缓松开了燕清漪的衣袖。
黑雾中的柳雁雪此时道，“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燕清漪叹口气，“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吗？”
柳雁雪笑了笑，“他是个好孩子。”
燕清漪点点头，“我会照顾好他。”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苏毓然听到这宛如交待遗言的对话，颓然跪倒在地，乞求地望着燕清漪。
燕清漪闭了闭眼，轻轻摇头。
她很想回应她们的请求，但作为一个明教弟子，她没有万花济世救人的本领，也没有五毒可逆转生死的蛊术，她从来只能靠自己的双刀将危险抵御在外，而无法挽救消失中的生命。
众人都沉默了。
正在这时，时空门突然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一队全副武装的执法者从强行打开的门涌入，迅速将本丸包围得水泄不通。
“政府命令，逮捕暗堕审神者柳雁雪。”为首的人走进房间，一脸倨傲地宣布。说完就要指使手下去锁柳雁雪。
“等一下。”燕清漪往前一步挡在柳雁雪身前，“你们是谁派来的，逮捕令又在哪？”
来人一愣，显然没想到还有人敢抵抗，但他很快回过神，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姿态，“我们是政府特殊部队，不需要逮捕令。”
燕清漪冷笑，身上的火光越发炽烈，“那你们别想带走她。”
来人闻言挑起眉毛，怒道，“好大的胆子！”
这句话像是一个信号，他围在旁边的手下纷纷抽出武器摆开了阵势。
燕清漪半步不退，她身边的刀剑也纷纷抽刀出鞘。
“够了，我会履行约定。”一道声音突然插入了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柳雁雪站起身，微微一笑，“燕清漪，谢谢你。不过不用为我做这么多，这本来就是我要付出的代价。”
“你．．．．．”燕清漪想阻止她，但刚开口就被打断。
“你们在这里是打不过他们的。”柳雁雪艰难地往执法者的方向移动，“不必为了我这种人做无谓的牺牲。”
燕清漪抬手，就要一刀挥下去看看这些人是多么不可战胜——她身边的刀剑却在这瞬间纷纷跪倒在地，艰难地用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灵力被限制住了……”张暮吟抓着前襟，一脸痛苦地说，显然也受到了影响。
燕清漪咬牙，不甘地放下了刀——执法者的武器正对着无力反抗的众人，她无法置他们于不顾。
柳雁雪任由执法者给自己架上枷锁，最后对他们笑笑，“谢谢你们。再见。”
神秘的部队如来时一样迅速消失。
众人陷入一片静默之中。
……
通知完政府，又收拾好一片狼藉的房间，天色已近黄昏。
燕清漪蹲在明显还有些恍惚的萤丸面前，认真地问他，“萤丸，你愿意成为我的刀吗？”
萤丸一颤，有些不敢置信地问，“我……我可以吗？”
得知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主人，萤丸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自己真的是一振没人要的刀吗？
但现在，眼前这个一直很喜欢的审神者给了自己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当然。”燕清漪露出一个微笑，像之前一样对他伸出手。
萤丸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慢慢伸出手去。
燕清漪保持不变的温柔微笑，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萤丸握住了她的手。
契约在这一刻建立，崭新的灵力涌入萤丸体内，让他感到好似泡在温泉一样的舒适。
“……主上？”萤丸试探性地叫她。
“嗯。”燕清漪点点头，抬手摸摸他的脑袋。
萤丸终于露出一个与外表年龄相符的灿烂笑容，扑过去抱住了自己的主人。
……
第二天，三位审神者一起来到了柳雁雪的本丸。
这座本丸依然保持着最基本的样式，虽然还算干净整洁，但因为缺少人气，难免显得有点荒凉。
几人在活动室找到了柳雁雪的刀剑——
他们全都还原成了刀的形态，静静地沉睡在刀架上。但每一振刀都被保养得锋利如新，面前还摆着一些作为礼物的小东西。
显然柳雁雪为了不连累自己的刀剑，让他们全部都沉睡了——她一开始就做好了独自承担一切的准备。
“把这里封存吧。”张暮吟道。
大家都沉默地点点头。
审神者们离开了这里，封冻的结界将整个本丸包裹，刀剑们沉睡其中，安静地等待着不知是否会归来的主人。
．．．．．
夜晚。燕清漪抱膝坐在房顶，任由带着热意的熏风吹拂过发梢和宽大的衣袂。
经过这些天的事，她越发看不清自己将要面对的未来，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保护好在意的人。
溯行军依旧来势汹汹，政府内部却不是一块铁板。既要对付面前的敌人，又要防备身后的偷袭暗算，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
正想得出神，房顶的瓦片轻轻响了响，她转过头，看到三日月坐到了她身边。
“在担心吗？”三日月问，温柔的笑容稍微驱散了一点她心头的阴霾。
燕清漪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在想，如果我遇到和柳雁雪一样的事会怎么样。”
三日月的笑容淡了两份，抬臂搂住了她的肩膀。
“如果你消失在这世界上，我大概只会比她更加极端。”燕清漪低着头自嘲道，“毕竟以我的能力想要报复谁的话，这里大概没人能拦得住。”
燕清漪虽然不会被暗堕影响，但心境极端不稳之下难保不会走火入魔。
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情况，政府大概得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把她拦住。
“我不会消失的。”三日月把她抱进怀里，脸颊贴着她的额角，低声道，“没有您的允许，我不会死。”
“嗯．．．．”燕清漪死死抱住三日月的腰，像是在抓住绝对不可失去的珍宝。她已尝过失去所爱的滋味，绝不会重蹈覆辙，再一次让深爱的人消失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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