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呆呆站在那，跟个小糯米团一样。
白炽灯下，脸色煞白，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无辜又可怜，简直叫人想抱进怀里揉揉脑袋。
地上散落着碎掉的笔记本，带着黑色淤泥和鞋印。
项清嘉走到她身边，温暖的手掌覆在她柔软发顶，腰微微下弯：“我跟他出去聊聊，告诉他这样不对，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好不好？”
夏可抓住项清嘉的卫衣袖口，手指关节因为用力泛白，拼命摇头。
项清嘉心都他妈的要疼炸了，“不怕，我很快回来。”
他直起身，抬眼瞬间目光已然变成匕首，直直照着黄毛身上刺过去。
长腿一迈，步子不急不缓。可他每靠近一步，黄毛和两个黑T就往后退一分，直到避无可避，如同刀俎上的鱼肉。
猎豹走到他们身前，懒洋洋地龇了龇獠牙，危险气息瞬间笼罩下来。
手指捏着他的后衣领，嘴角还带着一点和蔼的、叫人如沐春风的笑意，“躲什么，出来跟哥哥聊聊人生。”
后街的巷子路灯昏暗，一人个高腿长，正扯住一个黄头发的衣领往墙上抡，拳脚带风。
如同一只发了疯的豹子，哪还有半点被人欺负的、小可怜的样子。
低沉阴狠的嗓音在昏暗的巷子里响起：“别他妈再让我看见你。”
而后，他理理头发，又把挽到手肘的袖子理整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快步往外走。
小女孩肯定吓坏了，得好好哄一哄。
*
夏可站在水果店门口，攥着门把手的手指微微颤抖。
已经过去十多分钟，她同桌还是没有回来。
不会是……打起来了吧？
那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他们三个人，可他同桌只有一个人啊……
夏可越想越害怕，最终没有办法老老实实站在那等，从墙角找出一把木棍，店门一关，就跑出去。
因为跑得太快，喉咙腥甜，眼眶发热，她刚才就应该拉住他才对，她就不应该告诉他地址、让他来还笔记本。他总是因为她受伤。
华灯初上，路边的大排档热热闹闹，空气里都是烧烤和孜然的香气。人来人往，唯独不见那个身形瘦高的少年。
夏可听不见，说不出，心急如焚却茫然无措地站在街角，瘪着嘴角，拼命忍住眼泪和害怕。
突然就见有一人，个子很高，清瘦笔挺，从路灯坏掉的巷子里走出来，清隽的轮廓一点一点清晰。
夏可把手里棍子一扔，因为跑得太快不能稳稳停住，直接撞到人家身上。
那个瞬间，鼻腔是让人很安心的洗衣粉的味道，掺杂着薄荷香气。一晚上七上八下的心，突然就找到了落脚点。
那人微微弯下腰与她直视，清隽的眉眼温柔，漾着皎洁月光。
薄唇开合，吐字极慢，她能辨别他的唇语：“找我？”
夏可点头，因为太用力，差点把拼命忍住的眼泪甩出来。
她拉住项清嘉转了个身，发现他衣服整整齐齐，又拉起他的手仔细看了看，没有淤青也没有伤口，方才抽抽鼻子，眼泪吧嗒吧嗒，肆无忌惮地落下来。
小女孩一边抽泣一边拿手背蹭掉眼泪，小肩膀一抖一抖。
项清嘉叹口气，手臂揽住她肩膀，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腰背很是绅士地微微弓起，避免碰触，落下一个虚空的怀抱。
小女孩抱在他腰上的手臂很紧，看来真的吓坏了。
胸前的衣服温热，眼泪直接砸进他的心里。
“那些人呢？”
他的指腹挨在她哭红的眼尾：“我跟他说这样不对，如果他再耍酒疯，我就叫警察。然后就把他吓跑了。”
夏可告别同桌回到店里，抽出纸巾把泪痕擦干净，还对着门上的玻璃练习表情，确保爸爸妈妈不会从自己的脸上看出异样。
水果店不远处有个身影，远远看着夏可爸爸进到店里，才伸手拦了辆车，“阳光大道99号。”
他手肘抵在车窗撑着脑袋，车窗外的光在他脸上打下斑驳的阴影。
阴影中少年浓密的眼睫垂着，鼻梁高挺，绯色薄唇抿成一道。
脑海里，小女孩对着玻璃抹完眼泪、努力扯着嘴角笑。
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突然就明白了，自己心底那层萌芽是什么。
*
星期天晚上，夏明关店回家，拉着李萍和夏可坐下。
夏明把手边的账本递到母女俩眼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今年水果行情不错，到明年六月，手头大概就能攒出二十万。暑假，我们夏可就可以去移植人工耳蜗了。”
李萍眼眶发热，声音微微带上了哭腔：“真的吗？钱够了吗？”
夏明点头。
如果不够，就去贷款，就厚着脸皮去跟亲戚朋友借一借，她真的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在夏可开开心心出去玩，却哭着回来、被院里小朋友嘲笑排挤的时候；
在夏可脸上有泥巴、手臂带着伤从聋哑学校跑回家，哭着摇头再也不想上学的时候；
在看着别人的孩子窝在妈妈怀里撒娇，夏可却笑得漂亮又懂事的时候……
她明知道植入人工耳蜗就可以听见声音，却从未主动提过。
她都不知道，生活这样待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是如何自己长得这么好的，依旧单纯善良，即使受到那么多不该承受的伤害，也温柔善良地对待每一件事每一个人。
那个瞬间，夏可好像轻飘飘踩在云上，那感觉太不真实，以至于她一动都不敢动，就怕下一脚踩空，从云端坠入黑暗无边的现实。
她看着自己抱了抱妈妈，替她擦去眼角泪滴，她看着自己走近房间，抱着海绵宝宝抱枕，趴在床上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拿出手机，戳开联系人——世界第一大帅哥。
项清嘉窝在沙发看书，手机响起。
卧槽……是全宇宙第一小可爱啊！
大佬坐直身子，脸侧有些热，像是第一天上学就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的小学生。
喉结上下一滚，点开那条信息：“同桌，你睡了吗？”
心里有个欢呼咆哮的小人，挥着手臂上蹿下跳：这是要聊天的意思啊啊啊啊！我没睡！我没没没睡啊啊啊啊！
大佬淡漠的五官舒展开，除了一双桃花眼眯得狭长，几乎没有异样：没呢。
回完就把脑袋埋进沙发，不敢动弹，静静等着手机响起第二声。
宇宙第一小可爱：我明年就可以去动手术植入人工耳蜗了^_^
项清嘉攥着手机的手指收紧，屏住呼吸：真的吗？什么时候？
宇宙第一小可爱：嗯！真的！大概明年暑假！我就能听到你说话是什么声音啦！^_^
项清嘉牙尖咬着薄唇，一时之间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开心，特别特别开心。
但在这铺天盖地的开心之下，还有一只无形的手，揪着他的心脏。
他经常会忘记夏可是个聋哑人。
所以每次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心里都有些疼。
有时他睡前带上耳塞，想的都是，他的同桌就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吗。
还有前天晚上的事，她该多害怕啊。
隔着手机屏幕，他突然发现他想象不出夏可此时的表情。
虽然她总是在笑，不管经历了多少异样的目光，她总是待这个世界温柔。
所以那些弯着眼睛的笑容，其实并不是出于真心，倒更像是习惯。
所以她现在，也会嘴角咧到耳朵根？
会在床上打滚？
亦或是满屋子蹦蹦跳跳？
项清嘉看着窗外，皓月当空，城市亮起霓虹。
明年夏天快点来吧。
夏可抽抽鼻子，突然觉得眼眶发热，抱着海绵宝宝抱枕，眼泪吧嗒吧嗒落下。
终于，她可以和同龄人一样了。
睡前，她把枕边的书折页。
那一页的最后一句话：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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