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日,太阳直射北回归线,整个北极圈以北都暴露在阳光下。中国最北端的不夜城苏醒过来,而临潜所在的广袤的东北平原上最大的城市也早早的在凌晨三点就已经有了要亮起来的意思,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灰蓝色,像是沉寂的海洋。那种颜色有种神奇的吸引力,抓着人的视线不放。
海鲜市场在城市的外围。沈阳这个城市不临海,但是离海也并不算远,所以海鲜基本上都走公路运输,成本低,速度快。从最近的海滨到沈阳有一条高速路,海鲜市场的位置就在这条高速路的三分之一处。临潜向来喜欢走高速,湿冷的风吹进车厢,他似乎能感受得到海洋的腥咸味。
他知道那是幻觉,或者某种感官上的失灵。毕竟现在的位置距离海岸线还有二百多公里呢。
临潜右手扶着方向盘,左臂架在车窗上,构成一个三角形拄着自己的头。车里播放着Edge of the night,沉重的鼓点就像是一把小小的锤子敲击在他的心脏上,可他就是提不起精神来,上下眼皮几乎要粘在一起了。他考虑过要不要换皇上来开车,自己休息一会儿,但扭头就看见皇上手臂环在胸前,头歪向靠窗的那一侧,竟然已经睡着了。
临潜默默的替他关上了车窗,心里暗自数落他非要吃海鲜这才一通宵不睡舍命陪君子;如今君子已经下线了,剩下自己一个人积极。临潜心里想着,要不就在下一个出口直接下高速回去吧,反正他也不知道,明早给他煮一碗海鲜方便面作为补偿——情分上的。
这么想着,临潜多少也精神了一点,手指在方向盘上不自觉的敲击出节奏。天色似乎又亮了一些,高速路尽头天际低垂的地方已经呈现出了一点不太明显的鱼肚白。可那并不是凌晨高速上除了灯光之外唯一的光亮。临潜隐约看见在目所能及的前方,黑色的背景中有一点微微的红色跳跃。
临潜的眼睛有些小问题,在阳光充足的时候与常人无异,只是稍微有些畏光,夏季的正午出门偶尔会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要佩戴墨镜;但是在光线昏暗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会变得比正常人的视力好很多。凭感觉,临潜觉得不仅是夜市能力比较好,就连可以看清的距离都要远过白昼时。
那一点红色几乎是以六十迈左右的速度在向自己靠近,临潜的车速是九十,也就是说那一点红色是在与自己同向移动的,速度大概是三十。不管是什么,临潜开始刹车并且准备变道,尽可能远离。因为按照这个速度,一分钟内自己将会接近那红色点,甚至有可能与之相撞。
车距还在靠近,临潜微微蹙眉,努力看清前面的红色光点——是一辆货车!
临潜一惊。此时在自己斜前方也就是最右侧车道上的竟是一辆棕红色的中型货车,因为颜色较深有没有开任何车灯自己才一直难以辨认。此时这辆货车正倚靠在右侧的护栏上低速前进,自己看见的红色点就是货车与护栏摩擦时产生的火花。
临潜换左手扶方向盘,右手向旁侧用力一挥拍在还在安然熟睡的江悬夜脸上“皇上醒醒!”自己则驾驶着车子尽量与货车保持平行前进。
江悬夜慢吞吞的清醒过来“到了?我都闻到海鲜味了。”
“海鲜恐怕吃不上了。你看一下你右边货车司机怎么了,叫他一下。”临潜道。
江悬夜的精神意志尚未完全清醒,听了临潜的话反应了一会,才木然的扭头向右侧窗外望去。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江悬夜连说了四个“卧槽”来表示他的震惊程度。
“你看看那司机怎么了。”临潜又说了一次。
江悬夜这才从自己震惊的情绪中清醒过来,迅速打开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去。扯着脖子喊了两声,却由于高速路上过于空旷、气流噪音、对方未开车窗等原因基本上没起到什么作用。
“货车司机已经失去意识了老临,也不知道死活。你把车再贴近点。”说着,江悬夜整个人便蹲在了座位上,准备等两车贴近就从窗户里钻出去救人。
“不行,太危险了。”临潜并没有贸然靠近货车,他知道就像江悬夜这一类人物,只要他靠近他就真的敢像只蜜袋鼯一样飞过去“你坐好,系好安全带。”
江悬夜先是一愣,看了看失控的货车又看了看临潜,随后就又是一句“卧槽!”然后手忙脚乱的去系安全带。由于紧张,竟然三次才把插口插好。
临潜笑道“你这不行啊,三次才插进去。”不等江悬夜反驳他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临潜已经踩下油门瞬间超车,又迅速变道至货车前方,适当减速后刹车踩到了底。
江悬夜料想得到几分钟后这车会变成一个什么模样,他也想起了去年临潜刚刚提车时候。
“奔驰GLC260L,曜岩黑,2.0T全时四驱,涡轮增压,手自一体。落地价,48万。”
在碰撞发出巨大响声的同时,临潜和江悬夜同时感受到一股从身后传递过来的巨大的推力,安全带在这一瞬间就好像是中世纪的欧洲执行绞刑用的绳子,突然发力勒进他二人的胸口里。江悬夜担心临潜受伤,在那电光火石间竟妄想用手去垫住他的胸口,可这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逃脱牛顿三定律的枷锁束缚,在这样的惯性下,即使是江悬夜也无法执行自己的想法。
在一定距离的强制滑行之后,临潜终于成功逼停了后面的货车。江悬夜一边痛哭流涕一边说道“666。”
临潜随手将车上的纸抽扔给他——江悬夜有泪失禁的毛病,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情绪激动,总是会声泪俱下。临潜还曾经嘲笑过他,这不就和狗激动时就会尿尿一样么?结果被江悬夜暴揍了一顿。
临潜从后排座的地上拿出灭火器(是他故意放在那的,临潜的单位曾经组织过消防讲座,消防员说车辆一旦起火后备箱基本都是打不开的,消防栓放在驾驶位附近比较安全,亦或是在车辆落水时可以充当破窗工具),右手持灭火器,左手借力抓着打开的车门翻身便上了自己的车顶,与后车处于一个相对平衡的高度以后,临潜双手举起灭火器,以一个尽可能大的角度砸向后车的挡风玻璃——
车完了,衣服也完了。临潜想着。
天光终于放亮,喷薄的朝阳从临潜的身后赶来,把这样“惨烈”的事故现场渲染成了油画。
高速交警、急救车、消防队、甚至是记者都在第一时间赶来,清晨的高速路就这么不太正常的热闹了起来。身边的一切混乱而又井然有序,临潜看着自己被撞扁了屁股的GLC心疼到无以复加,大货车司机则坐在路边,即使是坐着还是看得出他的五短身材,平平无奇的脸上灰尘和油脂混在一起。他穿着一身极老旧的迷彩服和一双磨破了表皮的黑色布鞋,此时正怂怂的抱着自己的膝盖,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接受着警察的盘问和急救人员的检查。其实他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疲劳驾驶,睡了过去。
“睡觉?谁睡觉能睡这么死?我看他是入定了吧,这要是在家,半夜媳妇儿跟人跑了他都不知道。”江悬夜吐槽道。
临潜右手捂着脑门虚弱道“算了,积点口德吧,总不能见死不救不是。”
记者倒是都过来围着临潜采访他的“英雄事迹”,这让痛失爱车的临潜更是心痛不已,只随便回答了几个诸如“姓名,工作单位”之类简单的问题。
在简单的沟通过后,这货车司机决定由高速交警带走,急救车算是白来了一趟,要不是临潜砸挡风玻璃的时候手上受了点皮外伤就真的是怎么来怎么回去的了。那司机也真的是好命,搞那么大的动静在高速路上“自动驾驶”,到最后竟然未伤分毫。
高速交警“请临先生跟我们一起回去帮忙做个笔录。”
临潜平时是个极讨厌走后门托关系的人,可现在是真的头疼得厉害,指了指旁边的江悬夜道“这是江潮江司令家的公子。”
一个城市那么大,总不能每个人都认识江潮,纵使他手眼通天本事再大。但好在遇见的这个高速交警是个聪明人,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并没有为难,留了个身份信息便同意临潜二人先行离开了。
“可惜了我的海鲜了。熬夜跑这么远,感情是千里送人头。”江悬夜聒噪道。
听见江悬夜的抱怨,坐在马路边等着被带走的货车司机突然站了起来,因为过于突然,还差点被高速交警反手拿下。
“那个,小老弟?”一脸黑灰的货车司机试探着喊到,见江悬夜和临潜反应还算正常,就咧开嘴笑了一下。这时候临潜才看见他嘴里少了一颗门牙,还带着点血丝,估计是刚刚只顾着救人,砸玻璃用力过猛,货车司机醒过来的同时也永远的失去了一颗陪伴了他几十年的门牙。临潜好像是看见它掉了出来,但是那种情况下真的没有在意。现在发现了,除了一丝滑稽好笑,临潜毫无同情,竟还觉得这样才有一丝公平。总不能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这罪魁祸首在看守所里蹲几天不痛不痒的就出来了吧?
江悬夜站到临潜身前面对着货车司机一脸警惕的道“你这个傻逼还想干嘛?!”
货车司机自知理亏,一脸谄媚的笑道“不是,刚才听老弟说……”
江悬夜道“小哥哥!”
货车司机“啊,刚才小哥哥听小老弟说……”
江悬夜“叫我小哥哥!”
货车司机一脸慌张“我这不是听你说要吃海鲜吗?我是市里海鲜行的老板,这一大清早去东集进货的,还想再去西集看看,没想到给你们添这么大的事。现在货也拿不走了,不如你们上车看看,有没有啥想吃的,随便拿点?”
看着货车司机一脸的可怜兮兮和真诚,临潜倒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做点小生意都不容易,也不想为难人家。还不等他说两句客套话拒绝,江悬夜倒是打了鸡血一般来了精神。
“临潜,你车里是不是有麻袋?”
“有,但是在后备箱里。”临潜指了指自己车子的方向,实在不忍心看那一片狼藉。
“了解!”
随后,临潜和一众交警、火警、急救医生见证了江悬夜一个人徒手推开被撞瘪的SUV。全场目瞪口呆。
货车司机临被带走的时候,忽然好奇问临潜道“小兄弟你那是啥车啊,挺好看的。”
临潜心想,都给你撞成那样了,还能看出好看呢?但嘴上还是礼貌道“奔驰GLC。”
两百公里以外,躁动不安的海面也终于平静了下来,一条巨大的黑色鱼尾击打海面迅速消失在了海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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