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五分钟,寒暄两小时。
临潜从公安厅出来,站在门口点了一支烟。凌晨一点半,要是早知道这个点才从里面走出来临潜一定会给自己带上件外套。这凌晨的风还真有那么点冷。其实只要临潜再进去问里面的人借件衣服那些人一定热情奉上,但就算现在外面下雪他也不想再进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和父亲临秋白的视频要安排在晚上,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在省公安厅进行。这省公安厅的人他基本上全都不认识,但是听说是江司令家的人,这一干人等也都算是他半个熟人了。临潜同在政府机关工作,官场里面的交际应酬是怎么样的他也清楚,尽管不想,却不由得他不想。
视频定在晚上八点,临潜出于礼貌五点下班就过去了,到达省公安厅的时候不过六点多一点;于是在经过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嘘寒问暖”之后视频通话才正式开始。通话只进行了十几分钟,剩下的三四个小时临潜都在一群警察的簇拥中度过。但凡是公安厅里能叫的上名的,今天他全检阅了一遍。
那感觉,大概和被活捉差不多吧。
临潜觉得,这倒是更像是软禁。这些人拖住他,直到反复确定了这次视频通话没有问题才肯放他走。
烟头处积攒了一些坚强的烟灰,临潜将它们弹掉,又狠狠地吸了一口,微微眯眼,仔细去看烟头处微弱的火光;顺着火光向远一点看,临潜不自觉的笑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
“还不是来接你,怕你与失散多年的老父亲相认,哭到断气。”江悬夜说着,解开自己风衣外套的扣子,脱下来,双手拎着领子的两侧旋转一圈披在了临潜的肩上。
临潜“?”
江悬夜道“就穿个衬衣,不冷吗?”
在临潜的世界里,江悬夜是犬系的。
“谢谢。”临潜将风衣穿上,这样披着太容易让人误会,毕竟只有男女之间才会有这种批对方外套的举动。虽然自己没有比江悬夜矮很多,也有179的身高,但是毕竟在江悬夜这样比较结实的身材旁边,临潜就显得清瘦得像个女人。
“你开车来了吗?”临潜问到。他指的是江悬夜的摩托,只是如果说“你骑车来了吗”会觉得像是刷了共享单车。骑士都是很要面子的,所以临潜决定用“开”这个动词更贴切一点。
“没,你看你是送我回家还是带我回家吧。”江悬夜耸耸肩道。
临潜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笑道“带你回家。”
江悬夜也笑,只是露出的牙要比临潜多得多“好嘞!贴心,老铁!”
江悬夜是本地人,很地道的那种。他的曾祖父,也就是江潮的祖父,曾经是东北占山为王的匪,新中国建立前曾有大军阀试图整治,洋枪洋炮的,竟还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到最后也就就不了了之了。江悬夜的祖父那时候天下大势已定,自家的仗差不多都打完了,便参了军,毕竟山头都给□□灭了,自己总得有口饭吃吧?好在江悬夜的曾祖父有先见之明,给他这个独苗苗老早就请了先生,识过些字,再加上自身善战的血统在越战中表现良好混了个干部当。后来江潮那时候没什么仗好打了,又赶上江悬夜的祖父刚从前线回来不久,便也就直接当了兵,也干得不错。只是没想到折在江悬夜这里——这家伙近视!
不管怎么说,临潜这种祖宗八倍都是江浙人的,还是挺喜欢江悬夜这种豪爽的北方人的。
江悬夜一屁股坐在副驾驶上,把脚搭在玻璃前。临潜道“拿下来,危险。”
江悬夜不以为然“能有多危险?”
临潜道“撞击时一瞬间的力量会把你的小腿骨戳进你丰硕的胸大肌里。”
江悬夜一愣,随即把脚拿了下来“听着挺疼的。”他说“今天视频,怎么样,长得像你么?”
车自启动,开出大院三秒钟就提起了速度。临潜把两侧的车窗打开,右手单手打方向,左手又点了一支烟。路上灯光蜿蜒,夜风从车窗里灌进来,吹散了烟雾,也把江悬夜的刘海吹了起来,临潜不经意间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北方人如刀削般的轮廓甚是好看。
“我长得很像他。”临潜说“可他可能真的不是我爸。”
临潜被两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带到了一件审讯室里,三面是墙,一面是巨大的镜子——单面镜,对于另一侧来说是玻璃。屋子里面布置的比较温馨,没有带小桌板的椅子强光灯,取而代之的是略显夸张的折叠桌和电脑椅。地上有明显的拖拽痕迹,应该是为了缓解审犯人一样的尴尬气氛刚刚搬过来的,但是却与整件屋子有着极大的违和感。
带他进来的两个男人一个高瘦,下颌有点方,看上去倒是像老年版的黄晓明;另一个矮胖,纵使假笑看上去也比较慈祥。高瘦的手掌虎口处还带着茧子,应该是长年累月用枪导致的,应该是个挺能打得;矮胖的看上去有点油腻,快走几步都会喘,应该是搞技术的。
派这么两个人来,简直是区了才了。临潜想了想自己,系统不会装,打架更是完蛋,从小到大架都是皇上打的。
“不好意思啊小临,我们这最近搞卫生,别的房间都刚喷了蟑螂药,味儿挺大的,你就在这,将就将就?”矮胖的那个说道,高瘦的则板着脸不说话,似乎随时将临潜按在地上摩擦。
“好的,您客气了,挺好的。”临潜没心情与他们多交谈,只想快一点“见到”临秋白。
视频接通,两个警察对视一眼又悄悄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摄像头才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电脑是一台笔记本,外观简单古朴,插着一个有线的鼠标。很快屏幕里坐下了一个看上去五十来岁的男人,留着古典却也端庄的三七分,身上穿着多少有点不太合身的休闲装T恤——也不能说是不合身,只是临潜觉得他穿着这套衣服好像不太适应一样有些不安。这个“临秋白”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戴着厚厚的眼镜,反而风神俊朗,确与自己八分相似。
只是在他的眼睛里,临潜看到了更多的是警惕。
临潜试探性的叫了一声“爸?”
稍微过了一两秒,临秋白有了反应,他红着眼眶,嘴唇张开一条缝隙,半晌才说道“大海长这么大了。”
“大海”是临潜的乳名,好像是因为当初母亲难产自己也差点性命不保,最后竟活了下来,临秋白为了感谢海里的神明才取此乳名。这么多年,除了父亲在信中如此唤过自己,边在没有第二人了。
不过还好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临潜觉得还不如叫狗蛋。
临潜虽然脑子里清醒,可面对如此情景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便也红着眼眶又叫了一声“爸。”
其实临潜此时脑子里清楚得很,自己现在崩溃的情绪是最要命的,它不仅会影响自己的判断,更会给有心人可乘之机。可他就是控制不太好,好在言谈动作还在他的掌控中。
“这些年……辛苦你了,对不起。”
“没有,爸,江叔叔对我视如己出,倒是您……”
“现在工作还好吗?用不用爸爸帮你调动调动?”
“不用,爸,都挺好的。”临潜吃的用的都是江家的,但买车的钱却是临秋白打来的,一笔就六十万,临潜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听说你考上东北大学的时候爸爸真是高兴坏了。”信号卡顿。
两人半晌无语后“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爸爸的?”信号卡顿。
临潜稍微考虑了一下“您身体状况怎么样?是否有旧疾?我是说出海的时候留下的。”
信号长时间卡顿。看来这不是一个好问题,这些人不管高矮胖瘦,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自己这样提问意图太明显了。临潜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
“没有,”临秋白向上弯曲细瘦的手臂夸张的做了一个大力士的动作“爸爸好得很呢。”神色里有一丝焦急“爸爸不是在信里和你说过吗?”
临潜再次考虑了一下。临秋白的家信虽然只说一些没用的话,可从未提及过他的健康状况,这临潜记得,毕竟过目不忘。那么,临秋白是在提示他,信。
“我想知道关于那些你讲给我的故事。”临潜说。
信号卡顿。
临秋白面露喜色,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让临潜感觉到一丝诡异的狡黠“那是克苏鲁神话,孩子,神话有时候也来自于现实。艺术源于生活亦高于生活。你明白吗孩子!”
说到这里,临秋白突然微微向斜上方抬头,似乎是有人在镜头后方和他说话。随即视频通话结束。
“可是,这也看不出来他不是你爸吗?而且他和你长的又像,又能唤出你的乳名,这还不对吗,大海?哈哈哈。”
“不对。就算请个演员也会请一个长得像的,信件他们也很有可能偷看过,这些都不能确定视频里的人就是我爸。皇上,你说一个人,为什么留着上个世纪末的发型,却穿着最新款的衣服?”
“要么就是审美怪癖,要么,就是被别人打扮过的。你看江司令,每次偷偷穿我的衣服都那个样子。”
临潜突然好像想明白了什么。那些衣服不是临秋白自己买的,而是别人刻意让他穿上的,而三七分的发型却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愿留的。江潮说过,临秋白是个很赶时髦的人,能留这样发型只能说明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社会了!可能有二十五年!
“不过话说回来,你爸给你讲的到底是什么神话故事啊?玉皇大帝还是雷神索尔?”
“都不是。是一个挺小众的小众神话,不属于北欧神话,也不属于希腊神话、东方神话。因为风格阴暗湿冷,所以不被大众认可,传播范围很窄。我爸给我讲的是其中一篇,也就是里面的主宰,克苏鲁。他是一个巨大的、生活在海里的神,外形与八爪鱼相似,强大到无法抗衡的地步,相当于奥林匹斯神系中众神之神宙斯的地位吧。”
江悬夜把外套给了临潜,自己只穿了一件粉色衬衫,被风吹的冷了,抽了抽鼻子“什么神话这么变态,男神女神不都是小鲜肉、小仙女么,长成八爪鱼,那还能看么?在我们大中国的神话里长成那样连个坐骑都混不上,最多占山为王当个拦路的妖精,还得是吃了唐僧肉才能长生不老的那种。这怎么听着有点像《加勒比海盗》里面的戴维.琼斯呢?”
临潜道“确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本无交际的传说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比如丹麦的美人鱼和《山海经》里的鲛人。”
“完了完了,画面感来了。你说这一晚上,又是八爪鱼又是鲛人的,整的我都想吃海鲜了。”江悬夜一把抱住临潜正把着方向盘的手车子猛晃了一下“我要吃海鲜,你得负责!”
临潜无奈,看了看表,已经是两点多了,便提议到道“我知道北大营那边有个海鲜市场,品种全,质量好,价格公道,再有一个多小时也该开门了,我们去看看?”
江悬夜两眼放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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