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乔值完班已过了寅正,浑浑噩噩摸回房时双腿仍止不住有些发软,满脑子都是一个时辰前她跟在陆卓陆虞身后,手上马灯突然落地的声音,以及那一瞬整颗心一下子落到谷底的失重感。
以至于她并没有注意到与她同房的珞合竟也还没睡。珞合今日并不值夜。
珞合的床与阿乔的床分别在房门推开后的左右两侧,而她们的房间正好是院子最东边的一间。
珞合的床靠着一扇窗,窗外是栽了几棵树的草地,往前几步远处就是府邸高高的围墙,围墙外是常乐坊一条无名小巷。
珞合此时正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双手抓着被子提到胸口,向门口看来。
认清了是阿乔,她扭动了一下身子坐正,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今晚遇着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
陆虞回府后直奔自己的书房,外头千树万树得知要被她调走闹腾着要拆了陆府她也懒得理会。
有山回拦着,他们绝对烦不到她跟前来。
陆虞没有点灯,只身坐在书案前。
月光穿过半透明的窗纸正正点亮她侧脸,她似有所感地转过头去迎上月光。
而后又闭了眼瘫在椅子上。
脑中先是出现今夜在老陆府看到陆卓的第一面,他清瘦长立,如墨竹般姿态高雅。
再是他为了救那掉了灯的婢子一命而开口唤陆虞的字,那一声“安乐”。
再是他神情疼惜,走上前来拥陆虞入怀,与她道一句“为时不晚”。
再是前世……
他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卑弱地趴在床上,被陆虞一巴掌扇醒,而后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看陆虞,抿着青白的唇无声地疯笑。
笑着笑着,猛然抽出陆虞腰间的软剑自刎。
至死不说一句话。
书房的门没有关。
陆虞没有关门的习惯。
因此能隐隐听见千树万树的打骂声远远传来。
陆虞觉得这夜风也和千树万树的嗓子一般尖辣。从敞开的书房门刮进来。
将她明明闭着的眼睛刮疼了。
刮下两行泪来。
陆虞惊得一下睁眼,立时抬起手来要抹去。
却又顿在了半空。
她嗤笑一声。
想不到她陆虞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也还会哭。
今夜她去寻陆卓给陆晚编造身份,穿上月华裙,带上薄玉华盛,装作没有决裂的样子,与陆卓“挽手欢谈”。
利用他对自己的包容,宠爱。
再同他道歉。利用他的疼惜,不忍。
以助自己自保。
说起来好笑,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最后的道歉到底有几分真心。
她只是仗着陆卓的疼爱。
因为她知道陆卓能一眼看透她,甚至比她还要清楚她的真心有几分。但他还是会顺着她。
真是苍天无眼,眷顾了她这么个恶人。
一个臭名昭著的恶人,要做良臣。
可真是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连对陆晚的安排都是抱了目的的。
她大可以将陆晚接到自己的陆府,这比让千树万树二人护卫着陆晚去老陆府要安全得多。
可是她没有。
她先入为主替陆晚做了决定,不要陆晚成为只会倚靠她的藤蔓,而要让陆晚顶着“陆虞重视的人”的身份在天京巨潮的风口浪尖求生,长成前世陆晚一样的大树。
同时借陆晚之手,替她去查前世她没能预防的那件事。
利用陆卓护陆晚,又利用陆晚护陆卓。
“悔否?”
耳边忽的又响起喻良言问的那句话。
悔否,悔否。
如何能不悔。
陆虞抹去脸上泪痕,扶着书案站起身来,敲了几下案面。
有人从头顶落下,跪到她面前。
陆虞却没说话。
良久,那人才听得陆虞声音微凉,与往日有所不同:“胡琴和羌笛带着他们的人出去,今后胡琴跟着陆卓,羌笛跟着陆晚。”
顿了顿,又补充道:“必要时现身,直接为他们所用。”
那人问:“若他们伤您?”
陆虞没答,慢步到他身前用鞋尖抬起他下巴,冷冷睨他。
那人被抵住了喉咙,开口不顺:“属下……多嘴,自去领罚。”
陆虞放下脚,语气淡淡:“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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