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瑾之一手捏着后颈，一手托着屁股，将湿漉漉的小猫拎在半空中。视线在它身上流转几圈后，他淡淡道：“是你？”
话虽是疑惑，却满是肯定的意味。
不，不是我。
小白猫“呜”地一声，用爪子遮住脸拼命摇头，决定再挣扎一下，挽救自己所剩不多的大妖怪颜面。
韩瑾之眼中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抿了抿唇，转身从浴池旁的架子上扯下一条素白方巾，将九歌裹成一个团子夹在手臂下，便大步往内室方向去了。
只留了个小脑袋在外面的“毛虫九”拼命扭动身体，四只小爪子在方巾里扯来扯去，撕来撕去，却半分空间都没争取出来。
九歌：“......”
这人到底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这么大！
等到韩瑾之将小白猫放在塌上之时，就瞧见它耷拉着双耳，眼神涣散，满脸生无可恋。
韩瑾之眉头皱起：“可是不适？”
说着便松开双手，准备起身去取灵药。
......有空间，告辞！
九歌竖起耳朵，嘴唇一舔，后脚一蹬，顿时如一个白色的炮弹般弹了出去。
可是还没等她弹到塌边，白色方巾就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一双大手随后而至，挟住了她有些细瘦的腰。
九歌无比绝望地挥动着粉白的猫爪，被韩瑾之拖回了他的怀中。
“你身上还没干。”
“喵！”
那也不关你的事！
九歌眼睛收缩成一条缝，朝韩瑾之呲了呲牙，用实际行动在表示“我真的很生气，你最好别再惹我”。
可是她小小一团地被捂在方巾中，脑袋上的毛不整齐地翘起，生气得...非常没有可信度——
反倒是让人觉得像在撒娇。
韩瑾之擦拭的动作一滞，有些僵硬道：“很快便好了。”
九歌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
她和这个冰块脸果然无法沟通。
若非不能暴露自己是只有妖力的猫，平白泄露身份，她又岂会允许自己受制于韩瑾之之手？
她今晚本来计划的挺好的。
从屋顶上偷偷扔几个臭气诀进韩瑾之房间，扔完就跑，既能把韩瑾之熏个半死不活，还不会教他发现是自己在捣乱。
结果......
不提也罢。
九歌抬起爪子，哀怨地想捏捏眉心，猫掌搭在眼皮之上时才发现自己现在没有眉毛，便又压着脑袋上的绒毛去捏耳朵。
才捏了没几下，已经变得有些湿润的方巾便跟来了。
韩瑾之低垂着眼：“耳中可有不适？”
声音低沉却轻柔，像是流水打磨过的玉石，又像是摄人心神的钩子。
九歌一愣，耳朵突然酥酥麻麻的。她猛地一下拍开韩瑾之的手，一溜烟地缩去了床角。
韩瑾之捏着方巾的手还悬在半空。
他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用爪子盖住脑袋，肚子压着尾巴的白色小绒毛团子，沉默片刻后，右手捏了个法诀，单膝压在塌上靠了过去。
九歌本来正半眯着眼睛思考开溜计划，却忽然觉得有什么碍眼玩意儿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她烦躁地抬起头一看，吓得头皮炸起，“蹭”地一下直接跳到了榻边的置物柜上。
韩瑾之手中倒提着一只白色的小老鼠，颇为疑惑地看了九歌一眼。
他站起身来走到置物柜前，捏着老鼠尾巴将它递到九歌的面前，还轻微地晃了晃：“是老鼠。”
“不喜欢么？”
喜欢...你个大头！
九歌像张铺开的白色小毯，四只爪子死死地扣住墙缝，睁大眼睛瞪了韩瑾之一眼：“喵！”
快拿开！
不过，很显然韩瑾之并没有看懂她愤怒的眼神。他又把小老鼠提得近了些，面无表情道：“吃吧。”
九歌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转过身子，两只粉白色的爪子垫在身前，尾巴一翘，朝韩瑾之歪了歪头，看起来乖巧极了。
然后——
亮出了锋利的爪子。
只见致知居内一道银光闪过，小白鼠被一肉垫拍到了墙上，“吱”地一声化为四散的光点。
韩瑾之：“......”
“喵！”
我不喜欢吃老鼠！
九歌头一扭，翘起小尾巴趾高气昂地转过身，用毛绒绒的小屁股冲着韩瑾之。
就在这时，一阵沉沉的钟声从屋外传来。
无涯宗有着严苛的作息要求，卯时起，亥时息，便是以这钟声为令。
待钟声响尽后，韩瑾之从内侧将门窗拴好，转头对九歌道：“夜深露重，今晚你且在这休息。”
九歌一听这话便有些着急。
若是在这休息一晚，若是明日韩瑾之发现自己不在房中，那岂不是露陷了？
得想个办法让他把自己赶出去才行。
这般盘算着，九歌从置物柜上一跃而下，端端正正地占了床榻正中间的位置。
她抬爪拍了拍榻面，仰头冲韩瑾之“喵嗷嗷”地叫了一声，挑衅意味十足。
我要睡这里！
可没想到，韩瑾之那木头也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便合衣在床榻的边沿躺下，竟真的把最中间的位置让给了九歌。
他平躺而眠，双手交叉放在身上，规规矩矩得像个雕塑。纤长的睫毛垂下，在脸颊上投下一圈淡淡的阴影，看起来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九歌撇撇嘴，挠了挠耳朵之后悄悄靠了过去。
她记得韩瑾之这人极好洁，素日最爱干净，从不愿多与他人有肢体接触。从前九歌一碰他，他的脸就僵硬得厉害。
连人都难以忍受，更别说是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野猫了。
既如此，那便豁出去了！
九歌心一横，后腿发力，一屁股坐到了韩瑾之的胸膛上，还使劲地拱着身子，往下压了压。
“喵！”
快醒醒！快把我放出去！
韩瑾之一动不动。
见此招行不通，她又从前爪里弹出指甲，一把揪住韩瑾之的衣襟，咬！拽！扒！扯！
怎么凶怎么来。
还别说，真挺泄火的。
九歌扯着扯着就有些忘乎所以，等到她终于精疲力尽地停下手来时，却发现韩瑾之正冷着脸瞧自己，也不知看了多久了。
“喵！” 小白猫气势汹汹地叫了一声。
韩瑾之沉默一会：“我明日还需早起。”
九歌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这是要赶我出去的意思了？！
可没想到，韩瑾之却只是身子一侧，拎着九歌的后颈将她放在了枕头上，还轻轻地拍了拍。
刚才九歌一番扒来扯去的动作，本就将韩瑾之特意合起的领口扯开了些，如今他又侧过身来，衣襟垂下，依稀能瞥见精致的锁骨和如玉的肌肤。
九歌呆呆愣了几秒，只觉自己脸颊边的胡子热得快要烧起来。
今日，自己竟看了两次他的身体...
打住！这么危险的想法不能有！
九歌死命地甩了甩脑袋，将那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念头驱逐出脑海，重新振作起来往外爬。
可任凭她使出十八般武艺、撒泼打滚，每次都能被韩瑾之准确无误地抓着后颈拎回来。
九歌：“......”
就这样循环了不知道多少次，累到失智的小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脚一弯，骨碌碌地从枕头上滚下来，肚皮朝天地伸长四肢，像摊煎饼一样把自己张成一个“木”字。
“喵！”
既如此，那我就要占最大的地方睡！
小白猫抖了抖耳朵，气呼呼地闭上了眼睛。
有什么东西盖在了它身上。九歌偷偷睁开眼，发现韩瑾之将一条素色方巾放在了她的肚子上，然后又规规矩矩地仰面躺下了。
就像是被一根针小小地刺了一下，九歌瞳孔一缩，半晌，她猛地一翻身，把脸冲着墙，只留下一个毛绒绒的小屁股对着韩瑾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睁眼时，床榻上空空如也，韩瑾之不知道去哪了。
九歌一个激灵翻起身来，正岔着小短腿四处张望时，致知居的屋门忽然被轻轻推开，韩瑾之端着个木托盘走了进来。
木托盘上放着些许圆滚滚还带着水珠的灵果，他拿起一个放在九歌面前，低声道：“吃吧。”
等了一夜，总算有出去的机会，九歌哪有心思在这吃果子。只见她后腿轻轻一蹬，一跃而起，踩着韩瑾之的肩膀，便从虚掩着的木门中冲了出去。
她不敢直接回自己的居所，硬生生绕着水榭亭台兜了好几个圈，直到看着韩瑾之面容冷淡地从致知居离开，才偷偷摸摸了从窗户里翻了回去。
在无涯宗修习，课业其实颇为繁重，昨日才拜师成功的内门弟子，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便已经需要开始进行术法学习了。
这第一堂课，便是《召唤术》。
所谓召唤之术，即为唤醒体内的妖灵之力。妖灵潜藏在血脉之中，与召唤者一体共生，影响着修士的灵根，技巧以及相应的术法能力。
灵力越强者，所召唤出的妖灵便能越具像，甚至可以拥有自己的完整实体。
不过，千百年来，能成功召唤出完全体妖灵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等九歌气喘吁吁地跑到无量场时，谷一兮已经负手站在了高台之上，正侧头向身旁侍立着的弟子嘱咐着什么。
他头戴玉冠，青色衣袖翻飞，嘴角还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挺拔得像是春日里的修竹。
“不知道我能召唤出什么来。” 裴宣抓抓脸，有些紧张：“听说很多人刚开始只有一团虚色的光影而已。”
往日裴宣在家中时，最爱的事往往是招猫逗狗遛蛐蛐，从不爱老老实实坐在室内修炼。
再加之他还有个才能性情皆出众的兄长，父亲便也不太拘着他。这一来二去的，他竟从没试过召唤过自己的妖灵。
“你在家就从来没试过吗？” 姜昭“哼”了一声，满脸鄙夷：“我的鹿蜀已经有小马驹的模样了。”
裴宣有模有样地学着她“哼”了一声，回嘴道：“那又如何？说不定永远只是个小马驹。”
姜昭气得手抖，指着裴宣：“你——！”
半晌，她用力一跺脚，怒气冲冲地掉头走了。
裴宣精准点评道：“真是个大小姐脾气。”
“小师妹，你觉得呢？”
九歌胡乱地点头应和着，心里有些紧张。
虽说她体内的狰兽血脉已然被压制，但在召唤妖灵一事上，她仍然有些没把握。
万一到时候召唤出一只...猫，这就很尴尬。
见新入门弟子陆陆续续地到齐了，谷一兮从高台之上飘然跃下，温声道：
“今日所授，为唤灵之术，是最基础的术法之一。日后你们还将学习驭灵术，训练如何控制体内之灵。”
他又细致地解释了一遍妖灵的来源，随后广袍一挥，每名弟子的脚边立即出现了一个淡青色的光圈。
“唤醒妖灵，需要调动你们体内最激烈的情感，让它与你产生共鸣。各位可以回想自己最喜欢的事物，最开心满足的时刻。”
谷一兮顿了顿，语气一转：“当然——
也可以是最悲伤，最愤怒的时刻，只要情绪够强即可。”
“现在，请大家站到光圈中去吧，它可助你护住心脉。”
“是！”
诸弟子闻言，齐齐向右迈了一步，脸上的表情既紧张又期待。
九歌呼出一口气，捏紧拳头踏了进去。
最喜欢的东西？
吃饭、睡觉、玩线团？
九歌拧着眉毛回忆了一遍，气运丹田，在心里喊了声：“出！”
......啥都没有。
没有感觉，也没有任何东西出现。
九歌伸长着脖子去看周围。
裴宣的身侧已经出现了淡淡的红色气团，正一紧一散地聚成翅膀的形状。而姜昭也确实没吹牛，她的脚边，正安安静静地趴着一匹小马形状的鹿蜀。
最喜欢的事，最喜欢的事......
最...愤怒的事，最愤怒的事！
九歌脑中浮现出一个人影——
下一刻，一片巨大的雪色白雾从她身后冲天而起，在空中扭曲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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