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东方欲晓。
九歌眼皮似乎负重千斤，拖着疲惫的身子和脑袋，跟着大部队前往明德堂——
吃早饭。
没错。无涯宗的食堂叫明德堂。
她是真的不明白修道界这一套套的东西，连吃饭的地方都要给你取个这么文绉绉的名儿，让人听了都食欲全无。
教习讲学的地方要叫清心居，演武场要叫无量场，就连弟子日常打水的那口井，都要叫坐忘井。
总而言之，就是仙气得无边无际，让人，不，让妖完全摸不着头脑的那种。
又绕过几个七弯八拐的廊道，这才终于来到了明德堂内。九歌领了一碗白米粥，又搭配了一些素菜，端到了角落里。
才刚要坐下，膝盖连着大腿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刺得她“嘶”得倒吸一口冷气，头皮发麻。
“没事，我没事。” 九歌假笑着回应四周关切的目光，用一个包子堵住自己的嘴，咬牙坐下。
昨夜罚抄，她对面就坐着韩瑾之，根本没办法偷懒，只能硬生生正襟危坐了两个时辰。
几个时辰不能躺着歪着，这对一只猫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折磨。
今早一起来，九歌只觉猫身已废，全身上下就跟散了架似的。
她往包子上插了一根青菜条，幻想这就是韩瑾之那个冰块脸，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咬了一口还不够，她又用筷子在上面“突突突”地戳了好几个洞，直到包子已经不成包形，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几分。
“小师妹。” 裴宣端着木碗走过来，打趣道：“你这吃饭还是打仗呢。”
不同于韩瑾之那般英挺俊雅，也不似顾景那般温润明朗，裴宣的长相俊俏讨喜，一笑还会露出一对小小的虎牙。
今日他一身白底蓝边校服，高马尾，白发带，腰间一块羊脂玉佩，负剑而来，少年意气尽显，一看就知道是世家金枝玉叶养出来的小公子。
九歌面不改色回道：“当然吃饭啦，这样吃得更香嘛。”
裴宣也是个性子活波逗趣的，听了这话，竟学着九歌把包子戳得稀烂，笑道：“那我也试试。”
“对了，师兄。” 九歌顿了顿，说道：“等会的讲学上，是不是该公布入门考核的结果了？”
她现在身为外门弟子，限制实在太多了。没有通行玉牌，根本没办法突破内门的结界，更别提趁夜深人静偷袭韩瑾之了。
裴宣点了点头，转而长眉拧起，长叹一口气。
九歌：“师兄这是怎么了。”
裴宣愁眉苦脸：“昨夜父亲修书于我，说是已经拜托律清长老，让他收我为徒了。”
“律清长老？是宗无言么？”
听到九歌直接喊出宗无言的大名，裴宣吓得差点从凳子上弹出去。他满脸紧张地看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道：“你居然敢直呼律清长老的大名，这要是被他知道了，可有你受的！”
他口中这位律清长老，九歌上辈子因缘际会之下也与他打过几次交道。
此人是无涯宗执法堂长老，看起来文质彬彬，斯文秀气，却极不解风情，待人接物颇为严苛。
“我错了我错了。” 九歌吐了吐舌头：“你父亲给了何等好处，竟连宗长老这般人物都能打动。”
“才不是。” 裴宣摇头道：“我的兄长此前是宗长老的得意门生，是有了这一层关系，他才愿收我为徒的，不然他可看不上我。”
他一手抓上自己的头发，悲愤道：“父亲说了，宗长老应允定会好好管教我，说若我是一株小苗入门，出来时绝对是参天大树。”
“哈哈哈哈哈哈，裴师兄，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忍不住。” 九歌拍桌狂笑：“我太心疼你了。”
裴宣对天翻了个白眼：“......别笑了。”
九歌：“哈哈哈哈哈。”
裴宣：“......你再笑，我就去求宗长老，说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让他把你一并收了！”
九歌立刻噤了声，咳嗽一声，神情严肃：“吃饭吃饭，我好饿。”
和裴宣嬉笑打闹一通，九歌心情愉悦不少。吃饱喝足收拾完毕，两人便准备一同去上早课。
无极巅坐落在蜀地的一座深山之中，碧瓦青墙，层台累榭，错落有致，他们走了小半柱香的时间，终于来到了半山腰的清心居。
殿内已经坐了不少人，九歌随便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一抬头，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清晨的阳光下，讲案侧席处正襟危坐着一位白衣少年，皮肤是剔透的白净，眉毛匀长，凤眸低垂，正凝神翻看着手中的经书，发间的银发扣在阳光下折射出点点光芒，整个人都好看得不像话。
九歌随便翻开一本书挡住脸，嘟囔道：“他怎么在这？”
裴宣凑过来小声道：“谁？”
“......没有没有。” 九歌把这个好奇大眼仔的头扭回去：“师兄快晨读吧。”
有了韩瑾之这个首席大弟子坐镇，众人都神情激奋，个个一本正经摇头晃脑。九歌单手撑头，连书都不知该翻到第几章。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际，宗无言手持卷轴走了进来。
“律清长老。” 众人齐声问好。
“嗯。”
宗无言颔首回礼，转身走到讲席前：
“今日的讲学，主要是为了让你们对日后在无涯宗的修行有一个更深的认识。讲学结束后，我会宣布宗门内各位长老挑选弟子的情况，你们根据名单去相应的长老居所报道即可，都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
“不错。正式开始之前，我先考考你们，修士灵力从何而来？”
有弟子答道：“上古血脉，妖灵之力。”
“宗门修行准则为何？”
“清静无为，见素抱朴，坐忘守一。”
“世家之首，百年兴旺而不倒为何者？”
“朝歌韩氏。”
九歌撇撇嘴，换了个手撑头。
这便是韩瑾之身后的世家。
人族体内虽都混有上古血脉，但觉醒却并非易事。仙门百家权利交替更迭，兴衰皆有。数百年前，韩氏一族先祖第五代家主韩弋于乱世中平西定北，奠定家族百年强盛基础。现任第十代家主决明尊韩斐，韩瑾之的父亲，一手剑法名震天下，是修道界一等一的人物。
“很好。”
宗无言点点头，随后展开了手中的卷轴：“作为由世家联合创立的修道门派，无涯宗是求仙问道的最高学府，接受所有觉醒血脉的人。除了寻常招生，修行世家往往也会送出最优秀的子弟前来无极巅深造，如今已有千年历史。”
“无涯宗修行又可分为四系，分别为剑修系，丹道系，符咒系，神学系。”
九歌有点懵。修行居然还分系？
宗无言接下来的话让她脑门上的汗越来越多。
“进入无涯宗后，所有的弟子需要跟随自己的师尊进行至少六年的学习。第一年，完成包括《御剑术》，《阵法概论》，《阴阳道》，《妖怪谱系》，《召唤术》，《傀儡术》等在内的十六门课程，每月测评一次，同时还要下山实践并撰写报告，这些考核全部通过之后，才能转入心仪的系别进行更深层次的学习....”
再后面的话九歌根本听不进去，她在拼命克制自己摔门而去的冲动。
她在妖界也不是没上过学，可每天都是抓抓蝴蝶逗逗鸟，晒晒太阳睡睡觉，每天看书的时间满打满算加起来也不超过一个时辰，结果到了这，居然一年要学十六门？！
九歌深呼吸了几口气，试图安抚自己对堆积如山课业的恐惧。
不慌。不慌。
报了仇我就走，一秒都不多呆。
她就这样愁眉苦脸了大半个时辰，就连听到自己成功被古一兮收为入室弟子都没让她轻松起来。
下讲学的钟声响起，九歌和裴宣随着人流一齐朝门外走去。可才刚跨过了清心居的门槛，就有几丝不和谐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里。
“走在红剑穗弟子旁边的那个。”
“那个皮肤特别白的？”
“长得真好看。”
“我看是个心机重的，明明不是世家出身，居然可以让掌门挑中她。要知道，掌门这几年就收了大师兄一个徒弟，多少人挤破头都争不来这个位置呢。”
几位女弟子正低声讨论着，有人语气怪异地接了一句：“她还是高阶九尾狐血统呢，真是气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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