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神收徒,太子拜师,这无疑是三界最有排面的一场拜师宴,但宾客却都是匆匆而来,来了更是提心吊胆地盼着匆匆而散。
好在,经历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惊吓后,这场惊心动魄的拜师礼总算成了。
不同旧俗,他们交换的不是六礼,而是剑鞘。
剑鞘是个隐私又暧昧的物件,仙者执剑,无须时刻把持,皆是用时以咒召唤,剑鞘几乎不会示人,所以是最“无用”,却也最重要的一件法宝。
给了剑鞘,就意味着那人已成为自己剑锋的盲区,意味着那人已成为他收剑的理由。
礼成之后,正式开宴。
众神正襟危坐,脸上挂着笑,心底却几乎是淌着血。桌上有满满当当的琼浆玉液,仙露佳肴,但宾客却都是食之无味,如同嚼蜡。
席间很安静,除了没心没肺大快朵颐的椿君,便只有四位少年在小声说话。
那四位少年正是银戈座下四方神将,每一位都战功赫赫,法力高强,护佑了一方信徒。
坐在最后面的便是灵音,他是西方神将,驻地就在云荒城外五十里的洛城。今日他戴了一副黑色面具,遮住受伤的右眼,殿内只有他,无心祝贺,更无心假笑。
四位年轻的神将一起修炼,感情甚笃,其余三位今日方才赶回云荒,见灵音如此惨状,不由担心。
“这到底怎么弄的?真的看不见了?”最先问的是无崖,四人里面最年轻也最活泼的。
感受到了久违的关怀,沉默了几日的灵音对着他们终于不再逃避,轻轻点了头。
“那药神医仙都来看过了吗?真的毫无办法?”无崖继续追问,突然被流光重重拍了一下肩膀,瞪着眼示意他闭嘴。
无崖撇着嘴坐回去,流光正想安慰几句,另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听闻椿君大人医术甚好,可曾请他医治?”
说话的是寒舟,驻守北方雪凉城。在四方神将中法力最强,却没什么存在感。
因为这人平日里寡言少语,默默无声,只有战斗时,那骨子里不经意透出的阴狠,才会让人突然想起他是个强大的神灵。
寒舟少见地表现出关心,灵音微微惊讶,领了情开口回答,“椿君大人看过了,但是……”
不等灵音说完,寒舟已经站了起来,端了一杯酒,径直走到椿君面前。
“椿君大人,灵音的眼睛,您可还有办法?”
椿君抿了一口酒,抬眼看了一下这小辈,认出是银戈座下的寒舟,于是也没端架子,耐心跟他说了情况。
“灵音那只眼睛早就废了,从前好好睁着是因为那丫头寄居在里面,做他的眼睛,帮他看东西。如今那丫头死了,眼睛自然也看不见了。”
椿君说完摆摆手,示意他走开,别挡着自己吃菜。但寒舟却固执地看着他,意有所指地问:“椿君大人觉得那只寄生灵可怜吗?”
“什么?”
“没什么。”寒舟一口干了杯里的酒,话里带着深意,“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打动您这颗心呢?”
嗒——
椿君放下筷子,平静地看着寒舟,眼底不带半点情绪,空洞而透彻。
“你是银戈座下的神将,当知老夫身份,还敢如此放肆?”
寒舟无所谓一笑,拱拱手,甚是敷衍地赔罪,“晚辈逾越,大人见谅。”
说罢,转身离去,不带半分怯意。
“阴阳怪气……莫名其妙……这些小辈都怎么了,要翻天吗。”
椿君好不容易装个狠却没唬住这人,自觉有些失了面子,没好气地灌了一口酒,重重放下酒杯。
叮当~
是袖子里的铃铛掉了下来。
椿君一时情急,肩膀一抽,心虚地看了一眼银戈,见他没有注意,赶紧捡起来。
弯腰之时,他没有注意到寒舟的脚步微微停滞。
这拜师宴吃了小半个时辰,众神全程都端着杯子呆坐着,喝不下,但又谁都不敢第一个走。
椿君终于酒足饭饱,第一个站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向殿外,众神羡慕地看着他的步伐,却突然听到银戈冷漠的声音。
“吃饱了就跟我来。”
啊?
椿君将踏出殿门的一只脚堪堪收回,苦着脸转身,在众神同情的目光中跟着银戈去了后殿。
长辈走了,玑珩最大。他早已坐不住了,见银戈身影消失,立马起身让众神该撤就撤,各回各家。
众神僵着笑脸坐了大半个时辰,此刻终于开怀大笑起来,纷纷欣喜地朝玑珩道贺,然后迅速道别。
走在最后的,是勾肩搭背咬耳朵八卦的司命与文修,二人走到门口,见太子殿下居然纡尊降贵地为二人送别。
“星君慢走。”
文修点点头,朝玑珩见了礼,缓步往外走。司命躲在文修身后半步,跟着见了礼,屏气跟着文修的脚步。因着之前神宫门前开赌局的事,他今日还特意穿了一件护心甲,此刻已被冷汗浸湿。
“司命星君。”
就在司命以为自己终于能全须全尾地回去时,玑珩突然叫住了他。
“太……太子殿下?”
“我有事请教星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完,玑珩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负手走在前面,往大殿后面去。
“……好,好啊。”
司命隔着外袍扯了扯里面的软甲,哭丧着脸跟上,走出了视死如归的步伐。
文修狐疑地看着二人离去,疑惑地摇摇头,继续往外走。走着走着,脑袋又开始天马行空……
真好,殿下和战神总算是有了名分。虽然不是他们最想要的那种名分,但作为师徒也能名正言顺地做很多事了,唉,神仙的爱情真是不易啊。
想到这儿,文修停下来叹了一口气,然后伸了一下懒腰。
嘶——
无意中扯到腰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
文修揉着侧腰暗骂:都怪那抠门的月老,不就剪了他几丈红线嘛,居然追着打遍整个神宫,死老头,你知不知道本君这红线是给谁的!
文修揉着腰离开后,司命跟着玑珩来到了一处空地。玑珩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后,勾着嘴角问他:“星君的赌局可还算数?”
司命:!!!
这祖宗突然问这个干什么?难道还要秋后算账?司命突觉脊背酸痛,上次神宫开赌被抓,殿下一剑横拍在他后背,现在淤青还没散呢。
“这……算不算数的……殿下觉得呢?”
“算吧。”玑珩莞尔一笑,抬手从胸口的衣襟里拿出一封信,修长的指尖细细抚过信封。
司命瞥了一眼上面的字,“银戈亲启”。
怎么写银戈?难道不该是师尊吗?直呼其名也太冒犯了吧。
玑珩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然后把信递给司命,诚恳地说:“我也买一注,买他赢。这封信就是抵押,若我赌对了,就将此物替我送给他吧。”
若你赌对了……
那你不就死了吗?
司命眼皮一跳,看着玑珩淡然的神色,小心问道:“殿下这是……让我替你保管遗书?”
遗书……
玑珩眼角一抽,压着蠢蠢欲动的怒气,心道:胡说!这分明是本太子的情书。
有这封信为证,此生,怎么也得算我先动心的吧……
“不许说出去。”
玑珩没有解释,把信交到司命手上,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满是不容置疑。
“……是。”
司命接过这封轻如鸿毛,却重于无极山的信,朝玑珩郑重一拜,算是许了诺。
玑珩点头轻笑,“那就多谢星君了。”
日影渐长,暮光渐暖,玑珩潇洒转身,步伐轻快了许多。
身后,司命站在落日下问他:“若殿下赌错了呢?”
赌错了?那就要看着银戈死去……
玑珩停下脚步,拳头慢慢捏紧,他转过身,眼底带着锋利的光。
“不,我不会的。”
……
玑珩告别了司命,独自回大殿取了两坛酒,拎着去寻银戈。
刚出神殿,一不留神被相思树的断枝绊了一脚,袖子里的盒子掉了出来。
是文修送的盒子。
玑珩捡起来打开,檀木的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绳结,同心结。编结的红线光华流转,是月老的姻缘红线。
拜师宴送同心结?这文修到底在想什么……
玑珩捏着那枚绳结,不由嗤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它装回盒子,好好收了起来。
他心里默念:
红线很珍贵,丢了太可惜了。
对,就是这样,就只是这样。
无极殿很大,玑珩找了一圈,等到月色微白,终于在山巅一处空地找到了那人。
“师尊。”
玑珩叫了他一身,原本蹲在地上的银戈身形一滞,然后他肩膀快速动了几下,缓缓起身,拍了拍衣袖,淡漠地回头。
“什么事?”
“喝酒吗?”
玑珩晃了晃手里的酒,弯着一双笑眼,乱了山间清风。
“……也好。”
银戈回头看了一眼脚下,然后身形一闪,负手往大殿走去。
玑珩不解地看着那片空地,不明所以,吐了一口气,跟着银戈离开了。
二人走后,松动的土壤下冒出一点新绿,风一吹,长成了一片嫩芽。
如果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那片嫩芽与白日那相思树枝上的新芽,一模一样。
……
秋水,醉染月光微凉;晚风,拨云撩雾含香;落叶,蹁跹曼舞轻扬。
云荒,绝美。
无极神殿威严矗立,屋顶白日里被劈开的破洞旁,二人一横一竖,当月对饮。
“今日这么高调,不像师尊风格啊。”
玑珩头枕着臂弯,躺在玉瓦上,双腿半悬,在空中惬意地晃动。
他微微侧头,身旁银戈挺拔的身影带着光晕,月光自他肩膀洒下,轻柔又温暖。
银戈看着长空,仰头饮了一口酒,带了几分执念说:“我不过想让他们看看,我们两颗天煞孤星,也可以一起活得好好的。”
“哈哈。”玑珩笑着坐起,手撑在屋檐,仰着头说:“良辰吉日,师尊能否与我许个约定?”
“什么约定?”
玑珩灌了一口冷酒,翻身站起,直视银戈的眼睛说:“你说我是你最后一位徒弟,那我往后也不再拜他人了。我们就约定,往后不论何种境况,都要不遗余力地活着,为彼此挽救一下这天煞孤星的名声。”
“……好。”
一阵风吹过,许是今夜的月色好,许是今夜的酒好,银戈竟觉得眼皮发沉。
他回头看着玑珩,喉结滑动了一下,终于问出了压抑许久的那句话:“你到底,是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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