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吗?”
痛啊,怎么不痛。
回忆的余韵依然强烈,玑珩紧绷牙关,斜睨了那黑影一眼,没有说话。
但那黑影见他如此模样,却是不依不饶,得意地伸长了脖子问他:“如今,可还能算是别人的往事?”
玑珩深吸一口气,双拳微握,不耐烦地问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黑影搓了搓手,满是期待地问:“你恨无间吗?”
玑珩点点头,说:“恨吧。”
黑影一激动,直接把身子扭散了,悬在空中那一团脑袋兴奋地转了一圈,然后把“身体”重新聚拢,声音充满蛊惑,问他:“那你想不想报仇?”
玑珩勾唇一笑,“不想。”
“为什么?!”
黑影语气里满是不解,这人身为哥哥,被亲兄弟背叛,贵为神界之主,被乱臣贼子拉着同归于尽,灰飞烟灭。
这经历怎么看怎么惨,他难道真的就这么坦然,这么轻易释怀?
玑珩垂眸,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带了几分若有似无的怨愤,沉着嗓子说:“他已经毁了我一世了,这一世,我不能再把命耗到他身上了。”
“你!”
黑影见计谋无法得逞,气急败坏,四肢化作烟雾炸开,原地暴走。
然后只见身体一边膨胀,一边裹着风向玑珩冲过来。
玑珩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团怪物,没有躲闪。他方才耐着性子等了那么久,总算是恢复了一些神力。
现在,可以反击了。
玑珩眼神一凛,并指朝虚空一指,破云自玄水中飞出,稳稳落在他手里。
玑珩右手执剑,眼底渐渐蓄满杀气,神色冰冷地看着那团黑影,“戏,我看够了,你的命,也没必要留了。”
说罢,没有迟疑,挥剑一斩,黑影在剑下消散。
啊——
剑势还未收,玑珩突然抱头跪下,突兀又彻骨的疼痛让他瞬间两眼昏花。
该死,忘了身体里还有……
这混账东西,还真是如蛆附骨,阴魂不散啊。
强烈的疼痛和灼热感渐渐侵蚀他的意识,玑珩感觉到自己眼神开始涣散时,指尖微微捏紧,然后心一横牙一咬,赤手握上破云的剑刃。
血,自掌心翻涌,顺着剑锋而下,冰冷的疼痛感让他得以强打精神。冷汗流进眼睛,眼泪一下被刺激出来。
泪眼朦胧中,他看到破云银色剑身上的倒影。
有一人,乘奔御风,自天际而来。
玑珩心突然剧烈收缩了几下,他惊诧地回头,看到熟悉的黑袍渐渐靠近,抬眼对上来人一双璀璨的明眸,点亮了前世的记忆。
——不管千年万年,我都等你好不好?
少年无畏的承诺在耳边响起,掌心似乎还能感觉到热泪滴落的滚烫,他仍记得银戈眼底的光,那是他前世最后的牵挂。
椿君说,这世上总有些傻子,明知再见遥遥无期,却偏偏矢志不渝。
不过幸好,这傻子等到了。
银戈缓缓落在他身前,玑珩看到了他衣袍下摆绣着的古老图腾,那是凤凰,他知道。
别来无恙啊,我的小凤凰。
“玑珩!”
银戈一路压制怒火过来,见他这狼狈模样,眉眼更冷了几分。
他立时蹲下来,一手覆上他的额头,一手掐住他的手腕,然后微微用力,逼着他松开锋利的剑刃。
金色的咒印再次燃起来了,玑珩嘴角溢出笑意,他伸手覆上银戈画着咒印的右手,满足地合上眼。
真好,没有捆仙索,他也能找到他。没有归期,他也能等到他。
银戈感觉到自己手背上的温热,神色一顿,疑惑地看着玑珩。但对方却浑然不觉一般,没有解释,也没有放手,银戈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说话,也没有躲开。
玑珩深吸一口气,有些急切地感受着银戈身上的气息。前尘往事,他看怕了,往后余生,他不敢想象。
此时此刻此地,于他来说,只有银戈是真实的,只有他的掌心,能给他安稳。
想到此处,玑珩突觉鼻尖涌上一股涩气,直冲眼眶,瞬间润湿了眼角。
前世他是个傻子,这一世却不傻,这只凤凰前世如何对他,过去十万年如何等他,如今如何念他,他都知道了。
只是如今就算知道,也没用了……
无间是否卷土重来尚未可知,但就从银戈手上的咒印和云荒城外的结界来看,这冥界的浊气,怕是也只有他能灭。
冥界封印松动,神冥两界的积怨濒临爆发,他生在这个时候,还机缘巧合地回到云荒,只怕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神是没有来世的,上天多给了他一条命,自然不会是白给,他此生,注定是要向死而生。
前路大约是条死路,银戈绝不会让无极去走,所以他,只能是玑珩。
银戈手背上的咒印渐渐淡去,他略有些意犹未尽地别开眼,松开玑珩的手腕。
但等了半天,玑珩始终没有睁眼,依旧只是一动不动地跪坐地原地。
“玑珩?”
银戈担心地拍了拍他的脸颊,指尖猝不及防感受到一片湿润,这陌生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愣。
银戈收回手,看了一下掌心,又看了一眼玑珩紧闭的双眼。因为闭着眼的缘故,可以清楚看到被沾湿的睫毛,还有微微泛红的眼角。
哭了?
吓着了?
银戈沉默看着玑珩,欲言又止,心底一番挣扎后,还是迟疑地伸出手,环过他的脊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拍了两下,他感觉到玑珩身子突然僵硬,这才如梦初醒地看着自己那只“自有想法”的手,暗骂自己疯了。
玑珩恍惚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银戈,眼圈微红,耷拉着眼角,说不出的可怜。
银戈僵硬地挪开眼,镇定自若地拍了他一下,从容说道:“转过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玑珩没说话,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久违的眉眼,微笑着对他说:“好久不见啊,银戈。”
我多想告诉你我回来了,你等到了。
但是抱歉,你我之间,也只能是一句好久不见而已了。
银戈不懂玑珩话中的深意,只当他真是遇见什么东西被吓坏了,抬手重重地擦了一下他的眼窝,硬邦邦地挤出一句:“一点小伤,哭什么。”
说罢,他皱着眉看了一下四周,然后回过头,一把扒开玑珩的袖子,从他里衣上撕下一根布条,冷着脸帮他包扎伤口。
微凉的指尖反复落在玑珩手上,四周很静,静得让这不经意的触碰,在此刻变得格外敏感。
玑珩悄悄缩了缩手指,却被银戈不耐烦地捏住,嘴里还教训道:“别动。”
好,不动就不动吧。
玑珩轻轻呼了一口气,别开眼,想办法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他看着黑漆漆的玄水,随口问:“这是什么地方?”
银戈继续给他包扎,没有抬头,“往西十里,是冥都,浊气的主体就在那里。”
玑珩又问:“那被浊气侵蚀之前呢?那里又是什么地方?”
银戈抬眼看着他,冷不丁发现二人此刻几乎呼吸相闻,他绷着脸退开一下,语气冷硬地说:“幽冥殿,一座……神殿。”
“……哦。”
玑珩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鼻子,心底了然,想必是无间的神殿了。
“你来过这儿?”
“来过。”
“来做什么?”
银戈手上动作微微一滞,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语气也一贯冷淡地说:“我与某人打了个赌,我赢了。按照赌约,他要在冥都之外,玄水之畔种一株凤凰神木,一生供养。我是特意来看看他……有没有耍赖。”
玑珩点点头,突然灵光一闪,指着银戈身后问:“莫不是那株?”
银戈没有回头看,一边给布条打结,一边点头,“嗯,是它。”
玑珩失笑,“你都没看。”
“冥族十万年不见天日,寸草不生,只有凤凰神木,死而不朽。”
死而不朽吗?
玑珩打量着那棵黑色的树,难以想象它居然在此屹立十万年不倒。不过更出人意料的是,无间居然和银戈打过赌?
在他恢复的一点零星记忆,银戈与无间几乎是势不两立,只差生死相搏了。
而在他想不起或根本不知道的过去,两人居然打了这么一个……幼稚又无聊的赌,倒是让他颇感意外。
看来他方才想起来的,确实不过冰山一角。至少那些记忆里,完全没有浊气的踪影,更没有半点关于他如何画咒印,如何设结界的信息。
大敌当前,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然后想办法,找回全部的记忆!
呼——
又是一阵假风刮过,风中夹杂着熟悉的腥味,不用猜也知道,有埋伏,是羽落。
银戈少见地磨蹭了半天,终于给玑珩包扎好了伤口,慢条斯理地放下他的衣袖。
听到四周渐渐猖狂的脚步,他岿然不动,语气森寒:“看来是本座太客气,让你们误以为过了十万年,就可以如此冒犯我。”
“呵呵呵,师祖说笑了~~”
树下出现一团黑雾,从里面源源不断地跑出冥兽,瞬间将玑珩与银戈团团围住。
然后又走出来数十个拿着骨刀的冥族人,他们皮肤苍白,毛发凌乱,眼珠血红,显然是被浊气控制已久。
最后是红裙摇曳的羽落,在她身后半步,是躲在黑色斗篷下的灵音。
羽落双手交叠身前,朝着玑珩与银戈盈盈一拜,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娇声道:“大人听闻二位造访冥界,特命我等相迎,请二位神君,幽冥殿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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