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我的血?”
玑珩疑惑地摩挲着指尖,白日里被他咬破的地方已经结痂,现在细细想来,当时他拼了命要把血抹上去,究竟是想进去见谁?还是想放谁出来呢?
银戈走上前,抬眼看着自己刻下的字,轻哼一声,抬掌重重拍了三下石碑。
玑珩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他觉得地面都被拍得瑟瑟发抖,就像是吓坏了一般。
而后,他听到银戈说:“准确地说,是神族的血。以神族之血,可以暂时开启封印,这是我设禁时,为我们留的一个先机。”
玑珩点点头,又问他:“既然是神族的血都可以,那为什么不用你的?”
“嗯?”
一个单音节,甚至说话的人都懒得发完,但是威慑已经足够让玑珩认怂。
他一下子挺直脊背,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觉悟,看着银戈悲壮地说:
“师尊别动,我来!”
“……”
银戈退开半步,甚至很给面子地给他一个“请”的手势,玑珩擦擦额角,看着这石碑,却是再次皱起了眉头。
“如果要神族之血才可以开启禁制,那冥界没有神族,他们一开始又是怎么出来的呢?”
玑珩刚问完就觉得自己问得太蠢了,若银戈知道,还会给他们机会出来吗。
他以为银戈一定懒得理他,但是身后的人怅然开口,言语间似乎带了几分深意。
“十万年了,即便是铜墙铁壁,也会出现缝隙的。”
结界也是,人心也是。
玑珩闻言不由失笑,“……也对。”
银戈直直地盯着玑珩的后脑看了许久,心底奇怪的感觉悄然滋生,那些大胆又荒唐的猜测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他微微闭眼,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冷硬地说道:“别磨蹭了,抓紧时间吧。”
“好。”
玑珩咬破手指,鲜血浸出皮肉的一瞬间,那种魂魄沸腾的感觉再次涌上来,他只觉得眼眶很烫,烫得他不敢合上。该死,自从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后,好像就越来越难控制了。
“冷静,你的恐惧也会成为它的养分。”
银戈右手的咒印再次出现,他紧紧捏住玑珩受伤的手,就像捏着他的指骨一般,毫不犹豫地走向石碑,将一个血指印按了上去。
轰隆——
一声巨响,自地下千尺传来,悠远如上古梵钟,声声入耳,震撼如沙场战鼓,层层镇魂。
“门呢?啊——”
玑珩话音未落,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直接被脚下的黑色土地吞了进去,落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洞穴。
银戈一直紧紧抓着他的右手,下落之后默默护着他躲开通道口掉落的朽叶和杂土,闭气往下一沉,加快速度向下方落去。
啊——
是神族!
好香!真的是神,我好饿啊!
闭嘴丑八怪,你嘴都被冥兽啃烂了,还妄想吃神呢!
四周传来密密麻麻的议论声,内容走向大概从他们是谁,转到如何煮神才最好吃,最后是见者有份,算算一人能分几两肉几口汤……
玑珩无语摇头,对这些家伙来说,他俩算是天上掉的“馅饼”了吧……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两只“馅饼”之硬,足够磕掉它们性命!
随着二人不断下坠,玑珩体内的那团气愈发躁动兴奋,银戈手背上的咒印也越来越亮。
最后那火光已然灼焦了他一缕头发,玑珩吓了一跳,赶紧试着抓了抓自己的手。
还好,能动,没熟。
啊啊啊———
黑暗中响起一声惊呼,凄厉的声调很是扎耳,刺得人心头一颤,尖叫之后,只听幽幽响起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
你们看那只发光的手!是银戈!
……
四周的议论沉默了一下,随后如洪水般爆发,每句话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玑珩甚至能听到他们暗自磨牙的声音。
他还敢来!我一定要吃了它!
就是他把我们关在这里!就是他差点杀光我们先祖!
吃了他!
吃了银戈!
玑珩:“……”
一群老黑碳怎么还瞧不起神呢!凭什么都要吃银戈?本太子看起来就这么难吃吗?
银戈没说话,只是身体渐渐绷紧,想来是被周围某个字眼刺激了,玑珩忍不住笑着挖苦他:“战神大人,该不会整个三界都是你的故人吧?”
银戈冷哼一声,把玑珩腕上的捆仙索往收得更紧了,“他们想得倒美。”
不知道这样坠落了多久,二人渐渐感觉到了一丝阻力,是周围的空气变沉了。
终于,昏暗的光线入眼,脚下生出坚实的地面,一个灰色的世界在眼前展开。
“到了。”
银戈落地之后,瞬间召出赤焰剑,进入备战状态,但出人意料的是,四周一个生灵都没有,仿佛刚才那些鼎沸的议论和叫喊都是错觉。
“这便是冥界?”玑珩转着圈打量了一眼,心头满是陌生与熟悉交杂,甚至隐隐掺杂着几丝心痛,“似乎与人间差别也不大呀,除了荒凉一点,破败一点,脏乱一点,恶心一点,臭一点……”
“……”
银戈放眼望去,见满目萧凉,物是人非,言语间不觉多了一丝叹息,“这里原本也不是什么乌烟瘴气的地方,它也曾是一片乐土,也曾被强大的神祗守护,直到被浊气侵蚀……”
由于之前种种,玑珩对银戈所有的触景生情都选择无差别忽视,他没接话,继续往远处看。
远处有大片荒凉的沙石,其中隐隐有半座城楼的轮廓,而剩下的半个城门上的木牌已经不见了,不知是座什么城。
玑珩问银戈:“那座城楼另一半呢?”
银戈顺着他的眼睛看了一眼,打量了片刻,又垂眸思索一下,这才恍然想起:“被我劈了。”
“……那他们十万年都不修?”
银戈摇摇头,“他们这十万年,应该都在想办法冲破封印找我报仇,没空修这个。”
玑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看到城门前依稀看得出轮廓的大路,路面被一座小山生生截断,玑珩又问:“为什么这路会被一座小山截断呢?怎么修的?”
银戈看了一眼,这下反应快多了,“那是用冥族人尸体堆的。”
玑珩又看了他一眼,眼神依旧不解。
银戈顿了顿,又说:“都是被我杀的。”
“……哦。”
玑珩默默捏紧了腕上的捆仙索,默默开始为自己的前路担忧,身边这位是冥族第一仇人,跟着他好像有点玩命的意思,但如果不跟着他,又很容易被那些饿死鬼煮了。
想来想去,这冥界他都不该来,唉,奈何自己打不过这老凤凰……
玑珩如是自嘲着,余光瞥见银戈皱起的眉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对啊,十万年前那场大战,不是在云荒吗?你几时杀到冥界了?”
银戈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转开眼不以为意地说:“嗯,我那时是特意杀过来,寻仇的。”
“……哦。”
玑珩的想象与银戈的回忆渐渐重叠……
十万年前,年轻的神祗一剑斩破冥界防御,数万冥族望风而逃。
他玄甲染血,怒发冲冠,手执赤焰神剑,剑锋所指,皆为死境。
整整三天,他在无边长夜里大杀四方,疯了一般与冥界大军搏命,冥界边城外一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杀戮之后,银戈将这尸山堆在城门前,威慑之余,再一剑劈下半座城楼,吓破了冥族残军的狗胆。
那三日,是势如破竹的冥界大军第一次抱头鼠窜,连绵战火和废墟中,不见旌旗,不闻战鼓,只有哭嚎连天……
自此,战局扭转,冥族溃败。
而后三界皆知:战神一怒,血染千里!
“咦?有条河!”
玑珩一声惊呼,银戈如梦初醒,忽觉掌心有些痛,低头一看,自己不知何时又握紧了拳头。
是恨吗?
是痛吧……
银戈摇头失笑,松开了掌心,顺着玑珩的视线看去,不远处有一条黑色的河,死气沉沉,静如磐石。
玑珩问他:“这是什么河?”
银戈想了一下,回他:“……玄水。”
玑珩又问:“这河怎么不流?”
银戈说:“原本是流的。”
“流向哪儿?”
“云荒。”
云荒原是三界交境,这条玄水河,曾喂养过三界生灵,如今,在冥界的下游是一潭死水,在云荒的上游已经变成了树林。
当初,他,就是在云荒城外,玄水河畔,陨落的……
玄水,不详。
“走吧,怕是有人等着我们呢。”
银戈说完,不等玑珩反应,直接拉着手里的捆仙索向那半座城楼走去。
冥者,明之藏也。
不见天日,没有生机。
这里就像一座巨大的废墟,连风都刮不起,寂静得让人窒息。
二人走到城楼前,银戈蹲下身看了一下地面,扒开一层乱石,底下的沙土上全是脚印。
玑珩无奈一笑,“师尊,看来您面子不小。”
银戈回敬他一句:“放心,他们为我准备的,你一样都少不了。”
“……”
呼——
地面上刮起一阵假风。
为什么说假?因为这风太沉,太腥。
呵呵呵———
一串娇笑响起,破败的城楼中回音阵阵,这么做作的笑声,不用猜也知道是羽落。
很快,城楼中出现一抹红色衣角,羽落依旧挽着楚楚动人的双月髻,款款而来。
她身后跟着四五头冥兽,身后断壁残垣间,还“不小心”露出一堆埋伏着的胳膊腿。
“师祖终于来了,可让我们好等。”
羽落说着,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下,双腿交叠,曲线玲珑,正是狐族本性,媚态万千。
银戈眯起眼,立时杀气横生,他冷眼扫视了一下城楼,立时有不少脑袋颤抖着缩了回去。
城楼中不断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时还有砖块掉落,最后,竟还有两个胆小的直接从砖石间摔了下来。
快走快走——
他拔剑了——
好可怕,救命啊——
玑珩、羽落:“……”
没用的东西。
银戈没理会那两个胆小鬼,视线重新回到了羽落身上,对她冷漠说道:“羽落,你仍有机会悔悟。”
“呵,悔悟?我不需要!”羽落说着起身,看着二人冷冷一笑,然后伸手指向他们身后,意味深长地说:“而且我想……他也不需要。”
银戈于玑珩一齐回头,发现身后十步之外有个人影,那人全身隐藏在黑色斗篷下,看不清脸。但银戈瞧着他的身形,心中已有猜测。
“师祖啊,你千万可别怨我,”羽落阿娜多姿地扭了几步,缓缓往后退,渐渐隐入断墙之后,“因为我但凡有一点放过你的念头,狐族万千英灵,都会怪我不守誓约的。”
玑珩不屑,扬声对她说道:“你若真的敢作敢当,又何需借口!”
啊哈哈哈———
羽落夸张地笑了几声,然后突然阴狠一笑,怪异地看了一眼两人,对着那黑影吩咐:“灵音,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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