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挡在通道尽头的石门表面极为平滑,像一张质地细腻的灰纸,将涂抹在门上的暗红线条衬得更加黯淡了。云应舟前世那几百年虽然基本都宅在洞府里闭关修炼,在人情世故方面几乎一片空白,但比起书中来到这扇门前时、对修真界几乎一无所知的主角,见识总还是要多一些的。所以,云应舟从这扇门上看出了一些书里没有提及的细节。
比如灰色石材上带着极细的流水纹,让云应舟看着眼熟,竟是和他渡劫前栖身的那座石山的材质有些类似;比如描绘符篆的墨水里掺了妖兽血和几种极珍贵的晶矿粉末,并非因时间久远而褪色,而是原本就是这种灰暗的颜色。
石门上一丝灵力波动都没有散发出来,仿佛那些符篆都只是徒具其型的无用涂鸦。但其实血墨本身就蕴含着充足的灵气,这种看似寻常的表现才是异常的。
先前庄溯尘昏迷时,云应舟对着这扇门不死心地挠了几百下,爪子险些磨秃了,都没能在门上留下半点痕迹;石门附近的墙壁和地面也在某种力量的影响下变得坚若金石,完全挖不动。云应舟来找庄溯尘就是为了改变剧情,现在他却要寄望于虽然时间比书里提前一点、起因也有所不同,庄溯尘还能和原本剧情里一样,顺利破解这道难关。
云应舟在庄溯尘主动贡献出来的衣服上打完了滚,实在也没能擦干净多少,他郁闷着如今连个避尘咒都舍不得用的微薄灵力,蹲坐下来,从庄溯尘身后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庄溯尘面临着生死威胁都能镇定如常,被这种“你一定能做到”的信任目光盯住,反倒感到了一点压力,比平常多花了点时间才进入全神贯注的状态。
不过一旦心思沉浸,外界环境的一切影响便尽数淡去了。门上符篆散发出一股近距离才能嗅到的血腥气,那些彼此勾缠的线条,构成相互遮掩的图案,映在少年乌黑的眼瞳深处,仿佛在被一只无形的手不断擦去,再不断重绘,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扭曲、越来越诡异……
云应舟在庄溯尘背后,看不到他的脸色正变得越来越红,仿佛映入眼中的猩红却从皮肤底下透了出来,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滚落,一路淌至下颌、悬挂着欲坠未坠时,已带上了极淡的红色;他只看到庄溯尘的背影始终挺直如初,缓缓抬起的右手极稳定、也极确定,指尖轻轻落在了门上两根线条的交点。
他也没看到庄溯尘脸上的血色就在下一刻骤然褪尽,从苍白、至惨白,最终到死死咬紧牙关、承受着极大痛苦的青白;只看到从庄溯尘指尖触碰的那一处,血墨绘就的线条被点燃般亮了起来。
沉寂的灵气被唤醒了,越来越多的符篆线条开始发出亮光,然后往原本的空白处蔓延过去,仿佛让一场烈火烧出了真正行迹。整扇石门逐渐笼罩在了一层蒙蒙的血光之中——除了左下角的最后一个角落。
亮光最前端的前进速度正在减慢,直到完全停下。云应舟原本对庄溯尘具有充足的信心,他已经接受了“要改变剧情会很艰难”的事实。然而这样停滞的状态持续了一会之后,云应舟开始感觉到不安了:庄溯尘好像正在和某种压力艰难地对抗、僵持着,并且正在逐渐落入下风,即将支持不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提前的那段时间,让庄溯尘的神念和灵力比原作中破这一关时稍弱了些,就这么一点点落差,而要导致会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还是先前又是引妖兽、又是与他争斗,消耗了过多的力量,因此才坚持不下去了?
忐忑之中,云应舟突然有了一种他之前一路就是在自讨苦吃的感觉。眼看着笼罩在石门上的红光如风中残烛,不稳定地闪烁了起来,继而开始转向黯淡;更重要的是,庄溯尘那依旧保留着少年的单薄、但此前始终如山岳般稳固的双肩,这一刻竟也微微颤抖起来了,云应舟顿时觉得大事不好!
他不知道庄溯尘究竟是哪里差了一线,也不敢贸然上前插手帮忙——此刻那些符篆笔画中的灵气已被完全激发出来,激荡如湍流,带着整扇石门都开始不住颤动,他真怕自己上去随便一碰,附在石门上的符篆便会轰然爆炸,将前方短短通道内的他们炸得粉身碎骨。
情急之下,云应舟顾不得后续会带来什么影响,本能地寻到识海中庄溯尘的那一缕神念,然后循着那道隐隐约约、片刻前他还恨不得快点随着庄溯尘死掉而消散的联系,将好不容易恢复近半的灵力一股脑全输送了过去!
这股灵力纯净得仿佛是从天地间刚刚抽取出来的,不带一丝属于个体的特别印记,以一种玄妙的方式顺着那道联系跨越空间,直接抵达了庄溯尘的体内。这种做法虽然是云狸妖血觉醒后与生俱来的天赋,云应舟前世却从未动用过,所以他也判断不出此刻这种情况是否正常——
庄溯尘体内的灵力正以一种可怕的高速流转着,仿佛海面上深不见底的漩涡,云应舟输送过去的灵力刚一与之接触,便被狠狠绞碎、拖拽下去,瞬间被吞没在了漩涡深处。云应舟感到识海内被猛拽了一把,像是接受馈赠的另一方不知餍足,又贪婪地盯上了他并不准备给出的部分!
石门上红光大盛,亮光前端飞快地向前一窜,终于将所有线条全部点亮。沉重的石块移动起来的“嘎啦嘎啦”的摩擦声,掩盖住了云应舟喉间没压住的一声闷哼。他近乎狼狈地斩断那种牵引,硬是将自己的灵力“夺”了回来,只觉得识海内猛烈震荡,一阵气血翻涌。
灵气再度枯竭,连已点亮的繁星般明亮的灵窍似乎都微微黯淡了一些。云应舟难受地闭上眼睛,趴伏了下去,衣服上庄溯尘的气味充斥了他的鼻腔,隐隐是一股混着血气的青草气息。
庄溯尘此刻依然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石门已经大半沉入地下,上面的符篆也看不完全了,但那道纯净如山巅云雾的灵力却在本该要干涸的经脉中温柔地流动着、浸润着,映在他瞳孔中的一整副完整符篆因也依旧维持着燃烧不息,直到全部细节都深刻入了脑海之中。
云应舟累得要命,努力维持着不睡,感觉一只手轻轻落到头顶,在不悦中强行又睁开了眼。庄溯尘半蹲在他身边,看出他不喜欢被摸脑袋,便又收回了手。
“刚才……是你吗?”他注视着小猫灰蓝的眼睛问。小猫身上的白毛滚得脏兮兮的,这双眼睛里却依旧一点尘埃都没有,透明得仿佛一泓冰泉。
云应舟懒洋洋地从眼皮底下瞥了庄溯尘一眼,对他掠夺灵力的举动——哪怕是无意中的——感到不爽的同时,又有些骄傲。看来主角也没什么了不起,他略带得意地心想,最后还不是要靠他救场?
——野生的云狸一旦现身,能引来无数修真者趋之若鹜,可不只是因为血统高贵或模样漂亮的缘故。
云应舟的尾巴在身后不自觉轻缓地晃动了一下,尾梢微微翘了起来,准备接受夸奖。然而尾巴举到一半,猛然想起与追捧同时降临的追逐,昔日噩梦浮现出来,云应舟突然僵住了。过了一会,他偷偷地、偷偷地又将尾巴放了下去,若无其事地卷起了尾梢。
庄溯尘看着小猫眨眨眼睛,仿佛心虚地将目光转向了一边。“我怎么了?”他脑海里那个似乎有些无力、因而格外软绵绵的声音无辜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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