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捡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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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妖送给云应舟的蘑菇虽然长得极丑,伞盖是岩石那样的灰白色,表面还凹凸不平,其中蕴含的灵气却比那颗朱果还多,而且十分纯净。正是笃定这不是什么会让他吃坏肚子的毒物,云应舟才放心地吞下去了。

    谁知咬在嘴里只是平淡无味,云应舟还在想着嚼起来居然不像看着那么干硬,就觉得咽下去的东西立即化成液体,其中灵气则散作暖流,在胸口环绕一圈后,瞬间顺着经脉走遍了四肢百骸。紧接着便有一股说酸不酸、说苦不苦的诡异回味反冲上舌尖,当时就让云应舟忍不住干呕起来。

    已经咽下化开的东西哪里还吐得出来?云应舟扭曲着脸,面对一丛杂草摆着个要吐不吐的姿势,只觉得那已分为数股、自行流散的灵气愈烧愈热,在他身体里一路灼烧盘旋,仿佛火焰蔓延过经脉。

    他在灼痛和那恶心味道的夹击下,好不容易才撑着没滚到地上去,此刻后悔也来不及了——谁叫相关的记忆太过久远、刚刚才被他回想起来:他刚吃下去的那玩意,不是筑基期修士用来淬炼体内仙骨的灰岩蕈吗?

    要知道,决定一个人能否修炼、资质如何的,就是与生俱来的灵根和仙骨;灵根种类不可更改,而仙骨品质虽然也有先天差别,却还有后天打磨的余地。

    不然为什么天下修士都挤破了头要往大门派钻?分得资源、在筑基期将仙骨多淬炼几遍,此后修炼便能事半功倍。灰岩蕈便是低阶淬骨丹的主要原料,虽然只是低阶,像他之前吃下那朵的品相,到黑市上应该也能换十几块中品灵石了。

    可惜……这种东西对妖兽却毫无作用。因为妖兽没有什么灵根仙骨,它们只修灵窍。渡劫期大妖体内的灵窍可如一副浩渺星图,将血肉、神魂和浑身修为紧紧结合在一起,便是云应舟曾经达到过、都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便又失去了的境界。

    这价值十几块灵石的灰岩蕈被云应舟吞下肚去,特殊的火热灵气环绕过几圈,最终没能找到仙骨依附,只能和普通灵气一样汇入了灵窍——云应舟如今的灵窍只是繁星三两点,被这点灵气喂得稍亮了一些,简直感觉不出差别。

    片刻后热意散尽,云应舟呼出一口浊气,确认过身体没事、修为还稍稍增长了一些,随后便隐约感到了一种暴殄天物的心痛。虽然他不喜欢人类修士,但他和灵石又没仇,还恰好知道附近不远就有个不需买卖双方露面、寄售抽成式的黑市……唉,怎么就嘴快在想起来前直接吃了呢?

    更重要的是,还这么难吃——还不如先前那颗朱果。虽然只是普通有清热解毒作用的灵果,单纯从灵气量上也比不过灰岩蕈,但那毕竟是甜的啊。

    云应舟嘴里的味道还缭绕不散,他看到前面不远处树上缠绕的藤蔓开着粉色小花,便几步跃近过去,咬了几片花瓣下来嚼碎。清苦的汁液在齿间弥漫开来,云应舟舔舔牙尖,总算是摆脱了那股恶心味道的折磨。

    他前生对自己的妖兽形态十分满意,不修炼时就喜欢梳理身上雪白柔软的长毛,很少化为人形出去活动,与别的妖兽更喜欢保持人形不同,倒不觉得此时没双手可用有什么不便利之处。依旧只是遗憾力量太弱,导致对这些往日懒得去记的东西,现在却要斤斤计较。

    云应舟想到灰岩蕈喜欢长成一片,而且被摘走后还会在原处重新生长;树妖行动缓慢且喜欢走直线,算算来回时间,它采到灰岩蕈的地方应该就在附近。他也没有刻意要找,只是一边继续赶路一边留意周围,鼻尖微动、仔细嗅着空气中的气息。

    倒是运气不错,不多久真的让他发现了一小片生长在古树隆起树根下方的灰岩蕈:中央一点被摘走后的空白,周围还有六七株尚未成熟的子体。云应舟没有空间法宝,不方便现在随身带走,便记下周围地形,又扒拉来一堆枯叶、几乎将体内灵气榨干勉强布置出一点伪装,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他出发时怀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仿佛此去便是要逆天改命,心情昂奋难以平复;被树妖送的恶心蘑菇这么折腾了一回,发热的脑袋倒是冷静下来,能够再好好思考一番自己这个说干就干的计划了。

    云应舟的想法很简单:他看过的剧情里明白写了出来,开启天门、将沉寂万年的飞升规则唤醒,顺带造成天道剧变,这都是主角以一己之力独自实现的;所以要阻止这变故发生,他也只需要阻止主角一个人就行了。

    至于阻止的方法……趁着主角现在实力尚弱,抓紧机会把他干掉不就得了?

    还有比这更便捷、更干脆、更能保证不留后患的解决之道吗?

    之前云应舟就是这么想的。他可不管现在还什么都没做的主角无不无辜、或者错过重开天路的机会多么可惜,妖兽的思路就是先下手为强,保证自身后再说别的。不过,现在他仔细一考虑,却又有些迟疑起来。

    当然不是因为心软。而是云应舟想起来:在原本剧情中,似乎也不止一次有人看主角不顺眼、想趁他弱小时下手除去,就和他此刻的心态一样……那些人后来结局都怎样了呢?

    有的书里写了,有的没再提起,但只看主角好好地一直活到了最后去祸害天道,便猜也能猜出来了。书中剧情就是主角的修炼之路,此时的云应舟恐怕比主角自己更加了解,他在需要冷酷的时候能冷酷到何种程度,在陷入逆境时的运道和心理素质,对站在他对立面的人来说又是多么难缠可怕。

    哪怕主角此时还是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少年……

    云应舟掂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实力层次,估计连筑基都够不到,对能否顺利除掉主角就更不能确定了。他记得剧情开始时,主角已经按照一套无名功法修炼了几年,只是功法特殊又缺少指导,一直不能筑基。直到遭遇了第一次险境、从中得到第一份机缘,才一跃至了筑基中期。

    所以云应舟都来不及先修炼变强,匆忙就决定去找主角的麻烦。因为拖得时间越长、他与主角之间的实力差距只会越大;越早下手,才越有把握。

    要是他错估了剧情时间、现在过去已经打不过主角了……好像,也用不着担心?

    云应舟转念便想到:凭他对主角的了解、对主角之后困境和机缘的了解,就算错过了最初,难道还会找不到接近和暗算的机会吗?再说他现在的原形,模样虽然弱小得丢人,但无害的外表也是一种优势。不过是要多费些心思等待、或者虚与委蛇骗取信任罢了;虽然没什么做这种事情的经验,但云应舟自信应该难不倒他。

    将思绪梳理过一遍,云应舟稍微放下心来,便继续赶路。云狸的身体确实轻盈如云,全力奔跑时速度极快,云应舟从记忆里翻找出久远的经验,奔跑间小心翼翼维持着体内灵气流动、消耗与再生的循环,便将速度又提上了一层。他避开几个脾气暴躁的妖兽的地盘,稍微绕了点路,沿着北岭边缘朝目的地接近。

    就这样不停歇地跑了一天多,云应舟在途中又找到几颗灵果,借着灰岩蕈和灵果中的灵气,按照前生一样的顺序位置熟门熟路地凝聚出了一个新的灵窍。在发现山间飘荡的雾气带上了淡淡灰色、满含生机的灵气感觉也开始变化时,云应舟便知道:快要到了。

    说起主角出生的那个山村,云应舟看到剧情时,发觉那是个他听说过的地方:北岭一端的山势细长蜿蜒,如龙尾像内陆延伸;有一道连通鬼界的裂缝在末端斜过龙尾,似道被割破的小伤疤。那个山村就位于“伤疤”内侧,原本能与外界沟通的道路被鬼界裂缝切断,背后又是妖兽横行的北岭深处,在这种糟糕地方的人类却因为故土难离,不肯搬迁,宁愿艰难地苦熬着过下去。

    云应舟缓下脚步,注视着面前的森林:从这里开始,树木枝叶并不比别处更加茂密,林间的光线却更加昏暗,还有一种阴森森的气氛。叶片和花朵的颜色不是格外深、格外艳丽,艳得人心生不安,便是苍白又软塌塌的,像即将要腐烂的样子。

    肉眼可见的淡薄黑雾缭绕在树木间,若是想像平常吸收灵气一样吸收它们,就会在引气入体的瞬间感到遍体生寒,还会像石块落水般沉降到经脉和丹田底部,反而阻塞灵气流通。只有鬼族和一些特殊的妖类,在这种环境中会如鱼得水,普通的生灵在其中待得久了,都会逐渐枯萎死去。

    云应舟听说过这条裂缝,但那是在以后裂缝扩大、鬼族由此大举侵入人间时的事情了。书中关于裂缝的剧情同样在那个时间点之后,最初则只是作为背景提到,并未涉及详细。

    那也是主角离村后首度归来察看,只看见一片被鬼族摧毁的废墟。废墟中并没有多少尸骨,在此之前村民们就已经举族搬迁,搬到他不知道的地方去了。

    若是有心想找,也是能找到的吧?但庄溯尘没有去找。他只是穿过废墟,在曾经葬着母亲遗骨、那时已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的荒坟前静立了数息时间,此后便彻底斩去了这段过往,再也没有回顾。

    他名为“溯尘”,实际却好像总是在不断地远离……

    想到剧情中庄溯尘没离开村子时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云应舟真是一点都不疑惑他会做出那种决定。他小心分辨着黑雾流动的轨迹,尽量不触碰到它们,往林子深处走去。雾气并没有被他的经过扰动,仿佛它们看似薄如轻纱,实际却是某种沉重顽固的东西。

    其实,鬼气并不就意味着邪恶,就像不会有人觉得阳光下的树荫是邪恶的;但就像阳光与阴影,生机与鬼气之间天然存在的对立,便会让接触到的生灵深受其害,对它深恶痛绝。云应舟之前为了避开别的妖兽绕了个大圈,此刻为了从最近的距离尽快抵达村庄,就要从裂缝附近经过。

    途中偶尔,云应舟能看到完整的鸟兽骨架躺在深黑的土层上,血肉已经蚀尽,骨骼有的泛黑、有的则带着玉石般的光泽。外面太阳还没落下,林子里却几乎已经黑成一片,有些骨堆底下还透出了微微的荧光,仿佛是骨头里的磷火,若是走近细看,却会发现那是一种从泥土中长出的半透明的菌类植株。

    土地和植物都被裂缝中漏出的鬼气污染了,即使到村庄还有一段距离,情况会稍好些,种植庄稼也依旧十分艰难。村里的人除了勉强种些庄稼、养几头牲畜,还有一种维生手段,便是到靠近裂缝的地方,去采摘那些生在骨堆底下的菌,然后出售给定期到村里来的修士,换取物资。

    这是一种非常危险且劳损寿命的工作,可能遇到被鬼气污染后变异发疯的妖兽,自身也会受到鬼气损害。因为采集菌类时要翻动骨头,这些人还被那些需求菌类的修士略带轻蔑地叫做“捡骨人”。

    他们没感受到这种轻蔑吗?他们不知道做这种事情的危险性吗?他们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和魔修交易,要是被别的修士发觉,会被当做同党一起消灭?或许他们只是选择性地刻意不去想到这些,因为变得麻木能让本已足够艰难的生活稍微轻松起来。

    云应舟知道——如果此时剧情尚未开始,庄溯尘就还是那些捡骨人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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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的昏黄光线照着村口的土路,将缓步走来的少年脚下的影子拖得长长的。

    少年大约十三四岁年纪,因为个子长高而显得有些瘦弱,身姿却十分挺拔。他穿着身洗得发白的布衫,背后一个竹编的大筐,筐子底部都是砍成一截一截、两端封住的竹筒,竹筒上盖着草叶,草叶上则丢着四五条已经被开膛破肚、处理干净的小鱼,每条只有手指长短,只是看着已不太新鲜了。

    少年嘴唇天生带着笑弧,看起来便像是收获颇丰而心情不错的样子。有出村去河边打水的人远远见到他走在路上,立刻仿佛躲瘟疫一样迅速躲去了道路的另一侧,投来的眼神里厌恶兼杂着畏惧。

    他对此看得分明,表情却没有一点变化,依旧旁若无人地走自己的路——速度时而快、时而慢,脚步时而大、时而小,盯着看不了多久便会感到混乱得难受,但其中隐隐却又似存在着某种韵律。

    脚步突然一顿,韵律被破坏了。庄溯尘中断了那好几年都没看出有什么作用、却还是一直坚持了下来的“修炼”,若有所觉地转过头,往不远处的树丛背后看去,他看不出那后面具体是藏着什么,只从枝叶缝隙间看到了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以及似乎是兽毛的白色。

    庄溯尘停了一会,继续往前走去。旁边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那白色的动物似乎盯上了他,在树丛后面跟着他一路往村子方向走去。是狐狸?狼?还是哪里来的野猫?他想着,那白色干净得不像是在林子里摸爬滚打的野兽。

    那动物或许以为自己藏得挺好,换别人来或许也的确不会发现,但庄溯尘的眼睛和耳朵却比普通人要敏锐得多。他假装一无所觉地一直走到快要进村,才再度停了下来,树丛后面的动物果然跟着停了,并在他作势要过去查看的时候警惕地往后猛退了一步。

    庄溯尘看到了一条一晃而过的尾巴,毛茸茸的,尾巴尖上带着一点点深色,像不小心蘸到了墨。他没有真的靠近过去,只是卸下背后的竹筐,从准备当做晚饭加餐的小鱼里拿了一条,远远地朝树丛扔了过去。那似猫又似白狐的动物站着没动,盯着那条小鱼落在地上,它像是要低头去嗅,最后不知怎么的又没做完动作。

    庄溯尘等了一会,重新背好竹筐,往村里走去。和他预料的一样,那动物这回没有再跟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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