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昏瞑中，少林红墙绿瓦的重檐歇山顶隐没在叠嶂的林海间，只留一线青光待刺破。
随着宽窄山势铺就的白石板道上，缓缓下来一人。
那人信手插兜，黑色的连帽衫似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又恢复了平日疏懒模样的脊梁放松地微屈着，只有眼下愈发黑晕的眼圈显示着方才的比斗并不轻松。
王也四顾了圈，犹豫道：“五儿？”
“咕——”
一只老鸹扑棱棱地从树梢腾飞。
王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还气呢？”
寂静的竹林中依旧寂静无声。
“哎，得嘞。”王也轻叹一声，拉开连帽衫，就地盘腿一坐，“那我就蹲这儿等着，等小祖宗您气消了，咱们再下山。”
说完就真的闭眼打坐起来了。
风中倏地飘来一声轻哼。
王也耳朵动了动，嘴角弯了弯。
那道气哼哼的嗓音顿了顿，然后不知从哪个树梢飘了过来：“怎么累成这样？”
王也闭着眼老神在在：“毕竟是十佬，人几十年的打熬筋骨不是玩儿的，我不过是占了技巧的便宜。”
一道鬼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王也的身后，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王也睁开眼，慢悠悠地转过头，“不气啦……吔！”
徐五儿一把捞起王也的一条胳膊，张开虎牙尖尖的小嘴就低头啃了上去。
可低头咬了半天，也没听见面前人熟悉的惨叫，徐五儿不由疑惑地抬起眼，正好对上了王也望下来的眼神。
浓眉大眼的清俊小道士眼神如同暗夜中的大猫般，晶亮而严肃。
徐五儿牙关一松，身体往后缩了缩，似乎有点无法应付这样正经的王道长。
王也静静地垂眸：“五儿，不是我自负，以前的我自觉能把一切都安排得游刃有余。术士嘛，天机都可测，习惯了把周天变化尽掌握在手。”
他顿了顿，像是叹了口气，“但北京的事儿可着实敲了我一记狠的，那之后就是一连串的追杀跟踪，你也看到了。”
“要说到现在我还能优游自得的话那铁定是假的，况且现在又加上了个十佬，实话说，现在的场面可头疼死我了。”
“我那天在天津和你说的不是片儿汤话，这一入局，我尚且不敢说能自保，到时也可能真护不住你……”
王也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坚定起来，“但那也是要在我护过之后才能下论断的事情……所以五儿……”他抬起眼，意外严肃道：“之后一旦我趟上甲申之乱的浑水，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甭回头也甭愧疚。”
徐五儿和他对视了会儿，直到清晰地看到对方浅灰色的眼珠里自己的倒影后，她才一把放开了王也的胳膊。
“没意思。”徐五儿抱起胸，瞥了眼王也。
王也无奈莞尔。
徐五儿转头看着远方，默然不语了会儿，蓦地开口：“那牛鼻子，我也告诉你，除了徐家人和宝儿姐，你是我唯一一个认定的朋友。所以……”
徐五儿回头露出八颗白花花的牙齿，“我跑不跑，帮不帮那都是我的事，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王也的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
呔！他就知道，这丫头，犟拔眼子！
不对，是他怎么劝谁谁不成啊！
“嘿……”徐五儿看着王也郁闷的表情，心情很不道德地豁然开朗了许多。
“哎，成成！我就一多管闲事呗！”王也摇头叹着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瞥见自己胳膊上还残留着濡湿触感的浅浅牙印，夸张地嘶了声。
“你个姑娘家下嘴还真不留情啊！”
“少来，你这触觉神经都能绕地球一圈了，过期无效！”徐五儿丝毫不为某人的血泪控诉所动。
“嗳，说正事儿。”徐五儿捅了捅王也，“所以陈金魁那儿是解决了？”
“嚯，怎么可能，要真一下就能解决十佬那可把我牛逼坏了。”
王也沉下眼，攥了攥兜里刻着他名字的小石头，“不过我和他打了个赌，这阵子他暂时是不会跟来的。”
还有两次拿到他手上小石头的机会，陈金魁短期内应该是不会来找他的。
“噢，对了。”王也突然变戏法般地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包薯片塞给了徐五儿。
徐五儿眼睛一直。
然后就见王也源源不断地从他那小口袋里掏出了蟹味棒、麻薯、鱿鱼丝……
徐五儿微微张开了嘴，“你是哆啦也梦嘛……”
“啧，这话说的，你也不是大雄啊。”见徐五儿已经伸出了腿，王也迅速一躲，“别别，我开玩笑的，合着这些不是你刚刚丢山上的零食？”
“你这么好心？还给我捞回来？”
徐五儿撕开一个包装吞了半块麻薯，两颊鼓得像松鼠，“干嘛，贿赂我？”
王也扬眉，“现在开心了？”
徐五儿轻哼出一个鼻音。
她又不是小孩子，还用零嘴来哄她。不过……滋味不错就是啦，她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宽容大度地原谅牛鼻子了。
这时，王也突然以手作拳抵嘴清咳了一声。
“怎么了？”徐五儿吃东西的动作一顿。
王也握着脖子左右扭了扭，又用手挠了挠喉咙那块，“有点变扭，可能是感冒了……”
“别动！”徐五儿突然神色一肃。
她一把抓起王也的胳膊，把他的袖子往上一撸，只见上头浮起了一块块红疹样的东西。
“吔！！”王也睁大了眼。
“这……不是我咬的吧？”徐五儿抬起眼，犹豫着问道。
*
“大夫，您看您看，倒是不疼不痒，后背也有，您看啥毛病？”王也光着膀子指了指自己后背。
徐五儿手里拿着王也的外套，面无表情。
这货看个病也要皮一下嘛。
中年女医生仔细端详了下，然后低头刷刷写了行字，“你，拿这个单子先去验下血。”
“还要验血，这么麻烦？”王也挠挠头。
从进门就开始忍受王也各种皮的徐五儿终于忍不下去地上了脚，“让你去就去，麻溜点儿！”
“吔！”王道长被猝不及防地踹了出门。
半晌，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头探脑地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徐五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去而复返的王也，眉心一跳，“你……”
王也忙道：“化验单没拿！”
徐五儿长出了口气，把医生桌上的单子递给王也，却突然瞥见王也胳膊上的红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不由一愣。
“这……小伙子，你！”医生惊讶地站了起来。
王也看着自己恢复如初的胳膊，眉头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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