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饥饿,尼禄一口气吃光三碗麦片粥。考虑到他的胃还很脆弱,罗德拒绝给他盛第四碗。
神采象浮藻一样闪烁在他眼里。尼禄平躺着,后脑悠闲地枕着胳膊。
阳光打照过来,只需一点点光线,就能将他清澈的眼瞳照透到底。他的眼底因此漫散着干净的金光。
他侧过脸,眉宇间有一点少年的俏皮,望向正在修理水槽的罗德。
罗德背对他,衣袖被撸至高处。他用铁钳撬掉水槽的长钉,刮掉表面的红锈再重新钉入。
他拍掉手上残寸的锈迹,笑道:“我可不想喝铁锈味的水。”
他黑得鲜烈的头发坠到肩后,被光线直射着,宛如漫射出七彩光泽的黑色织物。
尼禄望着他的黑发,语气轻柔地问:“你为什么对海浪和船只这么熟悉?”
罗德的眼神迟滞一下,一点厉光在他眉眼间飘忽过去。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语气随性地说:“我曾经坐船经过这片海,而且还是不少次。”
“有多少次?”尼禄翻个身侧卧,一手撑着脸颊,尚未完全退却的婴儿肥被推挤出来。
他满脸好奇地说:“告诉我,罗德。”
罗德轻笑一声。他瞥一眼窗外的海景,指了指尼禄的粥碗,打趣道:“比麦片粥里的肉粒还多。”
尼禄有些疑惑:“可你一直都生活在荒郊野外的军营里……”
“但我需要作战!”罗德编了个理由。
他压低眉锋,眼神象岩石一样顽固。他没有表现出一丝慌乱,口气是无法反驳的强硬,“您知道,行军打仗总需要跋山涉水!”
尼禄安静地望着他,没有再追问了。他神色安详,银发象绵羊毛一样卷翘着,十分懂事的样子。
罗德又背过身去。他敲敲打打了许久,将漏水的水槽修好。
“对了。”他把头埋进长发里,语气散漫,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说,“我忘了说,那艘商船……其实是奥托家族的。他们这次损失惨重,至少亏了十座大理石别墅!”
尼禄怔了一下,“真巧啊。”
罗德只是背对着他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
尼禄几乎睡了一整天。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是夜晚了。
船舱里有残旧的蜡烛燃着,烛光象金粒悬浮在黑暗中。
而罗德不在。
他揉了揉眼睛,鼻梁上浅浅的雀斑也被带动。他掀开羊毛毯,胳膊一撑便坐了起来。
甲板上传来轻微的水声,很清脆,象泉水一样叮咚跳进他的耳朵。
尼禄心中微惊。他拨开窗帘,往窗外看去。
罗德正在捕鱼。
他双脚赤|裸着,站在尖尖的船头,动作极为娴熟地捞上来一网鱼。鱼群很鲜活,象猴子一样在网兜里乱窜,他脚边尽是沥沥海水,撒得银白一片。
月亮象一颗白珍珠垂吊着,罗德就站在它正下方。他披着一身清辉,衣服乱糟糟的,头发也在肆意乱飞,整个人都是一种随性的、不受拘束的状态。而他的腰线细窄却优美,小腿泛着莹亮,野性而自由。
海潮声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响动,海浪象白水晶一样洁白。
一条鱼挣脱出来,鱼尾拍打一下甲板,噌地飞跃到半空。罗德微微仰头,扬手一把抓住它,甩出一串钻石般的水珠。
这个纯净的画面定格在尼禄的眼底。
生命中总有这样美好的时刻,使人暂时从庸庸碌碌的现实里解脱出来,回归到一种纯粹的感性。
尼禄的意识向四面八方游离,好象野外渐飞渐远的萤火虫。
他产生一种纯真的、远离功利的欢喜,仿佛回到了童年无忧无虑的时候。那些施加于他的伤害,到此刻从未发生过,于是他整个人都象是被净化了。
尼禄趴在窗框上,青涩的一对眉眼倒映出两轮月亮。
他此刻太投入感性了,下意识就哼唱起小时候的童谣。
他年轻的歌声象波纹一样荡开来,没什么技巧,十分干净。
罗德听到歌声,稍微侧过身,把飞飘的黑发尽数捋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慵懒地倚靠栅栏,衣摆被咸湿的海风吹得乱晃。他神色悠闲,干脆把不停挣扎的鱼抛回海里,脸上有真诚的笑意。
“好听!”他夸奖一句。
天生悲观的尼禄头一次感觉到幸福。
……
安东尼得知商船被劫时还在吃饭。他整个人就象八爪鱼一样狂躁起来。
他恼得跳了起来,将眼前餐桌猛地一推,银杯铜盘噼里啪啦全砸在地上。
“那帮猪养的杂碎!”他双眼瞪出来,气得大骂一声。
奴隶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屏着呼吸。
安东尼气红了眼,直接拽出一个矮小的奴隶,把他踹倒在地。他泄愤似的,用铜盘猛砸奴隶的头。
鲜血很快就密布在他脸上。他不曾停止,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猛烈,不顾一切地虐|杀他的奴隶。
奴隶一开始惨叫几声,渐渐地就没有了呼吸。
安东尼喘着粗气,最后再机械性地击打几下已经血肉模糊的尸体。他呼了口气,将铜盘丢出去,甩出一路血迹。
杀了人,他感觉心情轻快不少。他用手背抹一把脸,满脸都是一道道扭曲的血印。
门希走过来,打了个手势,让受惊吓的奴隶退下。
“我亲爱的安东尼……”他面色慈悲地说,“你发起脾气来永远都象个讨要不到玩具的孩子!”
安东尼喘两口气,脚步打晃地走近些。
他咬牙切齿,恼怒得浑身发抖,“我的丝绸和商船都被海盗劫持了!该死的!”
“那些祸害人的狗东西并不罕见!”门希轻声地安慰,“谁都吃过他们的亏!我也曾经被海盗劫走一船绿松石和欧珀!”
“但那是丝绸!是比黄金还贵的丝绸!”安东尼前额上的青筋突起,象一只粗壮的蚯蚓,“他妈的!我就象失去了一船黄金!”
门希宽慰道:“钱就象头发,掉了还会再长出新的来。”
“噢不,你不了解……”安东尼沮丧地说,“我本来想用这趟货赚一笔大钱,让我的资产达到一百万塞斯特斯……”
他狠狠地捶了一拳桌子:“我从骑士升到元老的梦想破灭了!不仅如此,我他妈还损失了比一座大理石别墅还贵的商船!”
“就算你是低等的骑士,可你还有能指挥兵马的军权!你怕什么?!”门希厉声说,“那可是卡里古拉正式赐予你的……”
安东尼眼光一暗,刚刚有点人情味的表情撕裂开,又现出凶恶的戾气。
兄弟间的龃龉,于此时被触发了。
“你能不能不用‘赐予’这个词?!”他嘶哑着嗓子说,“就算要用,也不要用那种吹捧的语气来说!”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门希一瞬间就阴沉了脸。
他就象被“卡里古拉”这四个字薅住了灵魂,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异教式的情感里,连兄弟情分都忘掉了。
他面色涨红,阴险地咧开嘴,粗声粗气地说:“没有他给你这点军权,你这个鲁莽冒失的家伙狗屁都不是!”
安东尼吸了口凉气,眼珠在眼眶里乱颤,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居然这么说我!我可是你的亲弟弟啊!”
门希缓回了神,眼神躲躲闪闪。他抱有歉意地说:“我亲爱的弟弟,你并不了解他……他是个寡言孤独的人,他有很多优点你并不知道……”
他面带遐思,眼角挂有细微的癫笑,好象进入了一处幻境,“而我太了解他了!他的一切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安东尼捏着嗓子低笑两下,象金属摩擦的嘶鸣。渐渐地,他笑得愈发放肆起来,全身都在颤抖,象听到什么好玩的笑话。
“是吗?!”他逼近门希,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好象装了一肚子坏水,“可是那个知晓‘卡里古拉谜语’的人,并不是你……”
门希象被冻住似的,面容痛苦,眼睛里光芒尽失。
“我的哥哥啊……”安东尼换上遗憾的面孔,感叹道,“你那颗聪明的心脏,已经被所谓的狗屁爱情给蒙蔽了!”
他揽住门希的肩膀,使他面朝一旁的镜子。
“你瞧瞧你……”他戏谑地说,揪了揪门希的脸颊,“你现在比那些得了疟疾的倒霉蛋还要不清醒!”
门希挣开他的手,五官象被挤压一样变了形。他鄙夷地抬起手,手指一下下点在安东尼的脑门,一字一顿地说:“你这个可悲的小虫!”
话落,他勾起一个毒辣的冷笑,转身就离开了。
安东尼死盯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才罢休。
他侧过身对着镜子,往手心上吐了口口水,擦掉脸部干涸的血迹。
当手移到嘴唇时,他猛地凑近镜子,眼光象在打磨一样,慢慢扫过嘴唇上的每一条纹路。
他的嘴角愤怒地抽了抽,尖声骂道:“妈的!我的口红都被这该下|贱的家伙给弄脏了!”
他很不愉快,使劲踢了一脚奴隶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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