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时候路过一户农家,在氤氲的光线之下,罗嘉看到他家的编织筐里居然放着几个西瓜,罗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李泽言闻声转过头来看她,居高临下的角度看不清她的表情,脖颈上掠过银色的微光。
那条海豚项链,会让他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你知道拍卖会上为什么我画的是抽象画吗?”
李泽言的思绪不易察觉地停了一下,然后一切如常:“因为你不会画画?”
罗嘉抬起眼皮,耸了一下肩膀,算是默认了,然后继续说道:“我高中的时候上生物课,有一章要画磷脂双分子层……”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就是那种简笔画火柴人一样的东西,不过没有腿。”
她见李泽言点了点头,于是接着说道:“我们老师看到了,跟我说我这辈子成不了艺术家。”
她的这个话题来得有点莫名其妙,李泽言瞥了一眼那个编织筐,笑了,问道:“你看到果蝇了?”
这强大的联想能力。
可是罗嘉却觉得心底一暖。
心有灵犀是一种奢求,暗潮涌动的思绪是人与人之间一道无声的屏障。
人生是介于第一口呼吸与最后一口呼吸之间的过程,而潜水的经历则是一次次行走在最后一口呼吸到第一口呼吸之间,那是一条逆行的道路,是一条不同于主路的小径,是一条脱离了惯常思维的思路……这条道路太过狭窄,所以她从来就未曾希冀过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别人了解她,去追求一些更高意义上的情感。
可是现在,这个她生命中唯一不停揣摩的人慢慢地试图走近她,她突然恍然而迫切地想要引领他走过来。
过来,来到我身边,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罗嘉抬头,看到李泽言舒展精致的眉眼,长得那么好看,还能够懂得她那些跳脱的思绪,恰好和她的幻想一模一样——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好的事情吗?
“你那么喜欢海洋,所以是‘原始汤’的忠实fan?”
李泽言忽然和她探讨起了生命起源的问题,让罗嘉忍不住失笑。
著名的“原始汤”认为,生命最早是在海底深处诞生,在温泉的泉眼附近,这里富含氨基酸和矿物质,然而,人类在实验室中却一直不能成功复制物质本质创造生命的过程。
和大多数国人一样,罗嘉接受的是无神论的文化,长久以来相信自己的经历毫无疑义地遵从达尔文主义进化,在人死后,只剩下一片空虚。
而在潜水的过程中,接触了科学、哲学和灵修的交叉认知,她有了更广袤的认知。
罗嘉从来没有系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直到上车,她忽然惊喜地拍了一下手,说道:“我接受笛卡尔主义思想,同时也迷恋郑春淳的‘人类原则’。”
李泽言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但作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罗嘉很少和别人讨论这么学术的东西,因为她不确定作为一个外行人的夸夸其谈是否会招致别人的反感和嘲笑,但是在李泽言面前,她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分享一切。
“根据‘人类原则’,诸如人类这样的智能生物的存在,宇宙一定是和他们的存在相兼容的,宇宙是由15种属性所支配的,这些属性被称为自然的基本恒量,除此之外,还有宇宙开始时候的物理状态,也就是初始条件,如果这些参数有一个略微有所变化,那么生命诞生所需要的条件也就不会具备了,我们是大量连锁反应以及因果关系的结果,可是我无法想象这个世界所有的美丽、和谐以及统一仅仅是偶然的结果……那样的话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她无法想象遇到李泽言只是一个偶然,于是将它认作是神的安排。
李泽言嘴角的弧度上扬,仿佛是笑了:“没有女人会这么认真地和我探讨这种问题,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有趣。”
她听出其中的意味,他这样的男人,接触过的优秀女人多得似恒河星数,浓情蜜意的时刻,是不会有人有心思来一本正经地介绍自己的价值观的。
“大概是拉马克的礼物。”
他开了一个有关的玩笑。
拉马克是法国自然主义者,认为为了更好地适应环境,生物是有意识地改变机体的。
所以,你来到我身边,是遵守自然法则发生和进行的。
他的说法和罗嘉的想法不谋而合,熨烫得她心中平坦舒畅。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抬手打开了天窗,迫不及待灌进车窗内的夜风吹乱她的长发,两侧路灯似流星般一掠而过,像是九天星河之上的琼楼玉宇。
如果真的有神明。
如果真的是神明让我们遇见。
那么就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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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恍恍惚惚又断断续续地聊了一些别的话题,共同的圈子就那几个人,他们并不热衷于别人的八卦,虽然李泽言话不多,但其实他很会聊天,微妙复杂的、肤浅玩乐的,他的每一句都踩在罗嘉心上。
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璀璨灯光,在她的眼底留下一条长长的珠链。
她突然很想知道,许多年之后如果自己回忆起今天,究竟会是什么心情。
“想什么呢?”
罗嘉瞥他一眼,慢吞吞地刚要说话,忽然听到广播里的采访一个女人在说:“I’ve been told it isn’t proper to say ‘Happy Yom Kippur’because it is a day of atonement……”(别人告诉我说赎罪日快乐是不合适的,因为这是赎罪之日……)
罗嘉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刚才要说的话,一瞬间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
李泽言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却发现罗嘉有些发怔地盯着天空,那是有些透亮的墨蓝色,在远处和地平线相接。
好像漂浮在海洋之中。
他没有追问什么,岁月沉淀了每一个人,大家都有沉默的权利。
更何况,来日方长。
过了一会儿,罗嘉睡着了,呼吸渐渐平缓。
多日以来的连轴转似乎让她很累,罗嘉眉头紧锁,呼吸有点重。
原本在专心开车的李泽言皱眉,仔细听了一会,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眼皮下头眼珠转的厉害。
应该是做噩梦了。
李泽言低声叫她:“罗嘉?”
叫了两次,没有反应,李泽言停下车,伸手握住她肩膀,推了她一下。
这次奏效了,罗嘉反射性的空抬,紧紧地抓住了李泽言的手。
她睁开眼睛,或许是初醒的恍惚,浅灰色的眼睛里有一种慌乱的迷茫。
过了许久,她一圈一圈扩散开的瞳孔才慢慢聚拢,清清楚楚地认出了李泽言。
她觉得狭小的车厢里太过沉闷,一言不发地推车门就要下去。
车子还停在大马路上,李泽言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罗嘉的手腕:“等等,你怎么了?”
罗嘉下意识地用力一挣,自然没有挣脱,李泽言越看她越觉得不对劲,她猝不及防地回过身来,眼神复杂,自然而然,伸手搂住他脖颈,吻上他嘴唇。
柔软、微凉。
主动的女孩子不是没有,但是李泽言还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突袭,他心里乱成一片麻,心底仿佛有轻微的焦灼,是痛,还是什么别的。
那是一个很轻盈的吻,若离若即地给他留了个反抗与回味的空档,李泽言敏锐地听到自己的呼吸一滞,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有点遥远:“为什么?”
他一手轻轻拂在了她的肩膀上,比那天询问她“可以吗”更加疏离。
她下巴微仰,气息轻轻拂在他唇。
李泽言并没有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相反,属于他的气息整个笼罩过来。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罗嘉,语气之中难得的严厉,他寒着脸色,一字一句地问道:“罗嘉,我是谁?”
“泽言……”她滚烫的脸颊贴着他,唤他的名字,声音却温存似水:“泽言……”
李泽言听到自己的内心松了口气。
那个像是小猫叫一样的声音,如同从耳边流淌过的气息,她身上如同霜雪融化的淡淡香气……如同一只轻柔的手,轻轻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以至于许多年之后,所有的细枝末节都会随之变得鲜活起来。
历久弥新,栩栩如生。
仿佛她还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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