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言素来气质卓绝,虽然平日里的样子冷漠,但是也不会让人察觉到上层阶级的傲慢,而此时他的神色在灯光下渐渐凝出一个弧度,身上散发出来的凌厉,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李泽言气势逼人,看周围人的态度就知道地位非凡,科莱维兹虽然有些下不来台,但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自讨没趣。
有人在背后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李泽言回过头去,看到小心翼翼的苏暖,他垂下眼眸看她,没有说话。
苏暖看到他的神色,心中涌起千头百绪,微笑着的唇角弧度十分勉强。
科莱维兹转过身,冷漠的推门而去,他的背影让苏暖有些眼角发酸。
她无意间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即将举办的“加勒比杯自由潜水大赛”,上面提及到自由潜水的世界纪录保持者科莱维兹,她便在网上搜索了他的名字,与其相关的是一部德国出品的纪录片,虽然年代比较久远,但是当她在模糊的像素里看到科莱维兹咬着呼吸管在黑白相间的虎鲸身侧游曳的时候,她立刻想到了一个点子。
一次去李泽言家里做汇报的时候,在他家的书房里看到了一副新的画作,李泽言说了“生命的开关”一类的话,她没太听懂,但是大概是在说人类诞生于海中,她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她觉得那些人猿的化石都是出自尘土飞扬的地方,怎么会来自于海里呢?
科莱维兹过着索居的生活,据说他生活在海边,门前有一个船坞可以跃入大海之中,她找了大半个月才联系到他,苏暖承办活动的总预算有限,科莱维兹在听了她对出场费的报价之后表示自己因为早年的潜水经历不适合长途旅行,她有些慌乱之中提到了“生命的开关”,对方沉默了许久,表示自己深爱的妻子曾经研究过这个课题。
她打动了他,苏暖觉得无比自豪。
可是罗嘉却指责他杀了自己的妻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最令她意外的是,李泽言居然就这样赶走了科莱维兹先生,宴会还在继续,很快恢复了之前友好和睦的气氛,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苏暖没由来地觉得心酸,华贵的大厅在水晶灯照耀下显得无比炫目,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交换名片拓展人脉,她一个刚起步的小公司制作人实在不算瞩目。
她犹豫了片刻,悄悄地溜出了大厅。
李泽言余光注意到她的动作,没说什么,还在和地产公司的副总握手,却瞥了一眼身侧的魏谦。
魏谦立刻会意,快步跟了上去。
他察觉到有人注视着自己的视线,循着看了过去。
是罗嘉。
一如既往的,她的目光直白而深邃,见他看过来也没有丝毫的闪躲或羞涩,那张性感却冷漠的脸上勾起了一个寡淡的笑容,却看不出任何含义。
她倚靠在大厅的大理石柱上,头顶上有一盏小小的壁灯,灯光像漂浮在半空中的月亮,将她笼罩在其中,海蓝亮缎的抹胸礼服,圆润的肩头的线条优美地像画。
项链是他送给她的那条,海豚在精致的锁骨中间发出璀璨的光芒,如同在晨曦之中从海平面一跃而起。
她抬起手中的酒杯微微向他致意,却没有凑到嘴边,而是将杯子放到了一旁的餐桌上,推门离去。
科莱维兹就住在承办宴会的酒店里,苏暖亲自定的房,她站在门前,有些不安地按响了门铃。
科莱维兹开门时见到手指交缠满脸歉意的女孩时十分意外,语气却不太好,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苏暖三个月突击出来的法语此刻显了歹势,她磕磕绊绊了半天才把道歉的话说出口,并提出了请科莱维兹吃晚饭赔罪的邀请。
她游说了许久,身材高大的男人终于无奈地摊开手,答应了她。
在电梯里的时候,科莱维兹忽然笑了起来:“曾经芙蕾雅……我的妻子,也是这样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追问我当下潜时肺部被压缩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他的语气满是怀念,痕迹很深的双眼皮垂下来,挡住了眼中的悲伤。
苏暖十分感动,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到了餐厅,科莱维兹提议喝点酒,苏暖本来想要点红酒,却没想到科莱维兹想要尝一尝中国的白酒,于是她为他点了酒店中供应的最好的白酒。
这家酒店的菜色很好,她本来英语法语再加上肢体动作地给科莱维兹介绍中国传统特色菜,酒上来时,忽然被倒了大半杯白酒。
“cheers”科莱维兹兴致勃勃,苏暖不善推拒,勉强喝了一口。
苏暖只觉得辣,根本没有品尝到所谓酱香型的白酒的绵软柔和入口清甜。
她紧皱的眉头还没松开,又被斟了满杯。
科莱维兹用他半生不熟的中文说道:“干……干杯。”
她咬了咬牙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全喝下去了。
五十三度的烈酒,苏暖觉得头晕脑胀,嗓子里像要冒火一样,火辣辣的。
科莱维兹倒也没太难为她,估计也觉得白酒不好喝,最后买单的时候,还剩下大半瓶。
苏暖迷迷糊糊地把科莱维兹送上了电梯,然后冲进了洗手间,吐了。
她往脸上拍了几把凉水,努力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是她连走路都有点不稳,天旋地转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酒店门。
她就像一只找不到回家方向的麋鹿,睁着雾蒙蒙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站在酒店门口。
有人来拉她的手肘,她就摇摇晃晃地被人塞进了车后座里。
李泽言瞥了一眼被魏谦塞进来的女人,整个车厢里都是浓郁的酒气,她显然不舒服,手指一直按在太阳穴上,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翻来覆去地试图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 。
她似乎是闻到了很熟悉很亲切的味道,不一会儿工夫便像闻到了肉骨头的小狗,整个身子就斜过来,不由分说窝进他怀里,呼吸轻浅,沉沉睡去。
李泽言整个人差点儿石化。
他想推开她,但她就像是不倒翁,脑袋在颈垫上触了一下,似乎是觉得凉凉的很舒服,便把脑袋贴在了上面,但是被捂热了以后又会自动弹回他怀里。
“苏暖!”李泽言拍了拍她的脸,“你住哪儿?”
她不应声,“唔”了一下,下巴在他胸口磨蹭了两下,头一歪又睡着了。
“苏暖!”他又叫了她一声,仍旧没反应。
李泽言沉声道:“再不醒来我就撤资!”
她立刻像是被触到了某个开关,立刻迷茫地大叫道:“不要撤资!”
她睁开眼睛,浅棕色的瞳仁依然是迷迷糊糊,半仰着脸,像是个得不到糖的孩子,可怜兮兮地说:“不要撤资!李泽言我会努力给你看的!”
窗外火树银花飞快倒退,明暗之间映照得她双颊通红,醉眼迷离。
魏谦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正对上李泽言的眼神,黑色的眸子沉沉如潭。
纸醉金迷,三千繁华,名利场里多的是逢场作戏。
他没想到还有像苏暖这样的女人,不谙世事的,固执到近乎愚直,单纯的像是孩子一样。
所以他才忍不住每次都出手帮她。
像是在保护某种失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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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言在自家楼下下车,让魏谦联系了苏暖公司的同事,然后让他把她送回了家。
电梯间旁边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望出去能看到高耸的5A智能化写字楼,“夜幕”如同从天空倾泻而下的银河,滤镜把广告衬托得如同繁华一梦。
李泽言微微失神,直到听到电梯轻脆的“叮”一声,方才转过脸。
电梯中的人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眼睫投下一片浅灰色的阴影,她身上穿着干练简洁的运动装束,脸上干干净净没有妆容,头发束成马尾扎在脑后,微微侧着脑袋,在往耳朵上戴耳机,看到李泽言,罗嘉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礼貌地冲他点了下头。
“回来了?”
她嘴边挂着淡淡的笑。
这或许是他的习惯,李泽言心想,她脸上总是带着滴水不漏的笑容,仿佛随时站在镜头前。
李泽言点了点头,迈步跨进了电梯。
他没有按楼层,罗嘉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戴上了耳机。
电梯门侧的按键亮着负一层,她要去停车场。
到达停车场,罗嘉还没说什么,李泽言已经先她一步走了出去。
罗嘉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浅灰色的瞳仁在灯光下如同星海闪烁,踌躇了两秒,她也走了出去。
她开了车门,李泽言一言不发地坐到了副驾驶座上,夜深人静的地下停车场里,沉默蔓延。
仿佛李泽言静止了时间。
她垂眸凝视了他片刻,开始胡思乱想。
上一次去机场接他,他身上有丝丝入扣的香气,让她几乎慌了神。
李泽言转过头来看她:“上车。”
他的声音从容平静,但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调子,显然是习惯了发号施令。
罗嘉拉开了车门,依然是她有什么抵抗力的木系的男香,夹杂着隐约的酒气。
启动车子,手机上的蓝牙和车载音响自动连接,恢弘大气的音乐在狭小的空间之中几乎要挣脱出去——
是《Pacific Rim》。
李泽言微挑了下眉。
车子似离弦的箭,飞驰而出,两人重新静默,罗嘉只是专注开车,驶入了万丈浮华的不夜天里。
CBD巨大的LED广告牌鳞次栉比,铺展开夺目的画卷,那些火树银花不依不饶地追赶着往来经过的人们,透过宽阔的大街,从车窗里穿梭而过,直到她下了辅路,方才偃旗息鼓。
罗嘉一路开车进了恋语大学,在操场入口处停了下来。
罗嘉下车,一边戴耳机一边走了进去,应该是进入考试周,所有学生都在抱佛脚啃书本,操场上看不到人影。
她简单地做了一下伸展运动,然后沿着塑胶跑道慢跑起来。
冬天的空气有种特别的味道,凛冽清冷,有种萧索的意味,渐渐地鼻子的呼吸不再能跟得上她肺部的需求,她深深地吸一口气,一直吸到肺部生疼,再缓缓地吐出来,那种疼痛随着呼气慢慢平缓下来,然后再次深呼吸,就这样反复几次,渐渐适应了那种疼痛,甚至感觉到了一种隐隐地快感。
李泽言安静地站在场地边,看着她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然后又被淹没在夜色里,一圈又一圈,仿佛不知疲倦。
罗嘉终于跑到虚脱,她大大地喘出一口气,感受到了一种接近在自由潜水时上浮时的晕眩,然后整个人全身放松,呈大字倒在了荒芜的草地上。
她还没来得及呼出第二口气,头顶忽然响起一个淡淡的声音:“剧烈运动后迅速躺下,你没有常识吗?”
她的思绪被打断,睁开了眼睛,看向李泽言,他垂眸看了她两秒,然后蹲下身来,毫不温柔地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跑步带来的喘息还没平复,罗嘉说不出话来,然后匪夷所思地看着李泽言拎着自己开始散步。
他的手指触到她的后颈,凉凉的。
“李泽言……”罗嘉连咳带喘地说道:“你不要太狂。”
李泽言似乎是轻笑了一下,哪怕他的半张脸沉浸在夜色之中,他也拥有普通男人所不具备的气度和魅力,仿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踏实和危险,交织在一起,绵延成他嘴角恰到好处的弧度。
现在的他们俩的造型简直就像她把家里那只猫□□地从浴缸里拎出来,十分狼狈。
罗嘉挣扎了一下,妥协:“你放开我,我自己走。”
李泽言松开了手,脖颈后面的触感倏然消失,罗嘉有些不自在地耸了下肩。
李泽言双手插兜,夜风微微扬起了他的衣服下摆,走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你不开心吗?”
罗嘉仰起头看着夜晚高远天空,城市的空气污染严重,连星星都淡得似有若无。
过了许久,久到李泽言都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她忽然轻声说道:“我曾经想过,如果下辈子能够选择的话,我想要做一只海豚,每天游游泳、跳跳高、衔着海藻去逗逗妹子,不开心了就去找只河豚戳两下,体验一下醉生梦死的感觉。”
她快步朝前走了几步,然后回过身来双手背在身后倒着走,夜色勾勒出李泽言修长流畅的轮廓,一步步地朝她走来。
李泽言的声音依然很淡,但似乎有笑意:“公海豚?”
“母海豚也可以调戏妹子啊。”
李泽言:“……”
罗嘉突然觉得李泽言那个无言以对的表情挺好玩,心里起了点促狭,倏地停住了脚步。
李泽言腿本来就长,往前跨了一步,几乎撞在罗嘉身上。
他立刻下意识地往后撤步,却被罗嘉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领带。
他有些狼狈地被迫低下头,罗嘉轻轻一笑,什么都没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他的唇角抹了一下,好像漫不经心地帮他擦去沾到嘴角的东西。
李泽言望进那浅灰色的瞳孔里,装了他缩小的人像,近在咫尺。
那样语焉不详的动作,暧昧难明的距离,李泽言的觉得有一簇小小的电流顺着脊梁一路电光火花而上,在脑中炸开了一场烟花。
他的手指微微弯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恢复了镇定。
罗嘉仿佛是能够听到心跳的鲨鱼,与此同时,放开了被她攥住了领带。
她转过身去,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过了许久,轻声说道:“后来我发现,即使变成了海豚,我也不会快乐的。”
因为——
海豚会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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