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空气很闷,泛着潮湿的味道,轻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声闷雷。
澎城外有一座乱葬岗,白骨累着白骨,腐肉堆上腐肉。老鼠和苍蝇绕着这些生前是娼妓、小厮、乞丐、脔宠乃至修士的血肉打转,大吃大喝。
也有新死的几个人,有个女人穿着新婚嫁衣,一张脸却布满鞭痕,她身下压着个半大的孩子,衣衫褴褛,浑身被鞭笞的伤口,伤口凝成一条条的血褐色,小孩脸色青白,嘴唇发乌,若有人去摸,便能知道他身体冰凉僵硬,已然死了好几天。
乌云汇聚,闪电划破夜空。
犀渠狰狞的尸体静静躺着,而离它不远处,原先属于它的洞穴已被四个人类霸占。
扑通窝在锦之怀里,锦之靠着岑云阔,岑云阔从宅院拿了两床被子垫在地上,好睡得舒服些。燕厉没睡,他看着火堆,在山脉森林里的无边夜色与雨色中守夜。岑云阔受伤了,锦之和扑通比他小,他自然要承担起做哥哥的责任。
他不知道,这时候锦之其实也没有睡。
张锦帆一缕分神在络绎间,另外分出灵识笼罩住山洞的方圆三里,一旦有不寻常的动静,他会立即知晓。
络绎间如往常一样,吵吵嚷嚷,热热闹闹。
从离开澎城后,张锦帆便守住了嘴,没再给齐霄透露踪迹,也把自己的魂迹隐藏了起来。即便如此,络绎间里关于大妖真真假假的消息还是满天飞。修道生活其实枯燥得很,难得出点异数,大家不论是否真心想来大妖这里捞点好处,都乐此不疲。
不过今日除了大妖,大家还在讨论另一件事。
“沉水香消在追杀陆饮虹!据说陆饮虹这魔头逃到大苍了!”
“大妖好像就是大苍山脉附近的澎城失去踪迹的?”
“我靠,难道陆饮虹会跟大妖撞上?会打起来吗,今夜有雨有雷,刺激刺激。”
“有雷?大苍?谁在渡小雷劫??”
“不好意思各位我前两日刚出关这也是头一次进络绎间,请问……沉水香消是什么?”
“屠魔的组织。”
云厚雨重,倾盆而下。
满身是血的青年人踏过的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血脚印,再被雨水冲成蜿蜒血迹。
他折了一条胳膊,断了最喜爱的那柄剑,气海被一掌震得灵气流转不稳,眼花耳聋,穿梭在林间,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紫电暴闪,随后惊雷。
他面容惨白,满眼绝望。跌跌撞撞跑了两步,被一根粗壮的树根绊倒了脚步。他没有感受到疼,因为身上受伤的地方太多,已经麻木。就在他要放弃的刹那,脑中忽然闪过一念。
他挣扎着解开一只乾坤囊,灵识探进去取出一只玉瓶,倒出一枚药丸,塞进嘴里,嚼都没嚼就吞入腹中。
雨冲刷着这千年巨树,冲刷着他身上的血,血染红了泥土,浸入了树根。
又一道雪白电光闪过。
张锦帆睁开了眼。
方才有至少五个人从他灵识边界擦过,结合络绎间所说,很有可能是沉水香消的人,其中一人与他修为差不多,甚至可能略胜一筹,必然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他坐起来,要推醒岑云阔。燕厉拦住他,冷声问:“做什么?”
张锦帆迅速找了个借口:“打雷了,我害怕,而且这里好臭,我们换个地方住吧。”
“外面在下雨。”燕厉看他的目光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张锦帆顿了片刻。
沉水香消今夜是来追陆饮虹的,他不动,他们应该不会主动上门来找麻烦。如果来了,他找个借口出去,亮出真身,天虞山的面子他们想必是要看的。岑云阔肩膀疼了小半宿,这才睡着没多久,既非必要,还是不多生事端了。这么一想,张锦帆也就不再坚持,乖乖的重新睡下了。
但岑云阔醒了。
他先吃了一颗止痛丸,等了好一会儿,肩膀没什么感觉时,才说:“我要出去一趟。”
燕厉低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可以帮你去做吗?”
张锦帆也看着岑云阔,他有一瞬间怀疑岑云阔是不是知道沉水香消的人在附近。不过沉水香消向来只屠魔,不杀妖。
岑云阔摇了摇头。
只是系统忽然发布了新的随机任务,奖励之一是他现在很想要但太贵他没有足够的积分兑的药膏。肩膀的伤好像很严重,岑云阔不确定犀渠的角是否有毒,他想让这伤赶紧好起来。刚刚睡了片刻,他又陷入了梦,醒来什么也不记得,只觉得头疼。
他站起来,从乾坤囊里拿了把伞,燕厉紧跟着站起来,“我陪你去。”
岑云阔犹豫了一下。
张锦帆一骨碌爬起来,“没事的大哥,我会看好扑通。”
岑云阔和燕厉不在,要是出什么事,他也方便显真身去帮他们。
他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说:“我也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岑云阔看着锦之一脸天真烂漫,实在发愁。
他现在身体虚弱,实在没办法把锦之和扑通放进宅院,而且就算放进去,万一他出事,他们也会被挤出来。就像他和犀渠打了一架,受伤晕了,宅院就自动把他们三个扔出来了。
最后岑云阔把下午没用上的水灵盾交给锦之,还给了一截染满了他血的布,叮嘱道:“要是有坏人或者野兽过来,就把它对着门口,把血布按在上面,就会出现一个盾牌,能保护你们,知道吗?”
锦之用力点了点头。
风狂雨骤,刚走出洞穴没多久,那柄岑云阔在澎城时买的伞就被吹断了伞骨。
雨水哗啦,两人被淋了个湿透。
燕厉几乎要对这糟糕的天气暴怒,岑云阔连忙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拉着他,“没事,我们快去快回。”
地方离洞穴并不远,系统在他眼前为他指路。
不到半刻钟,岑云阔便看到了系统所说的灵芝。
灵芝生在一棵巨树下,树干三人恐怕都不能合抱起来,树根已长出地面,盘根虬结。灵芝就在树根的夹缝中生着,莹莹润润的青色,在暴雨里显得愈发挺拔。
岑云阔小心采了一捧,装到玉碗里,用纱布蒙上,系紧,收入乾坤囊。
系统还没提示任务完成,他以为自己摘少了,就又摘了一捧。顺着灵芝生长的方向走过去两步,他摘得太专注,没注意脚下,被树根绊了一下,差点狼狈栽倒。燕厉飞快捞住他,这才没让他摔下去。
岑云阔心悸甫定,刚要道谢,视线便凝固了。
巨树之下,老根之上,趴着个形容凄惨可怜的孩子。他身上的衣服浸满血色,不知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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