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第14章

    草草结束午饭，海顿重新接受了一次扫描。系统的机械音依旧毫无起伏，但报告的却是令人高兴的好消息。海顿的精神评级飞跃一般地连跳了好几级，脱离危险，直接指向了正常范围。虽然还称不上完美，但他的脸上不易察觉的疲惫已经一扫而光。虽然还是那样一张荣辱不惊的脸，但在好歹嘴角微微地翘了那么一下，米九偷偷看到了，觉得自己真的实属不易。

    “数据正常，效果比我想象的还好。”米九在吹嘘自己跟谦虚做人之间选择了后者：“不过我的能力也有限，你的问题还没有得到彻底解决，要想达到巅峰状态，还需要长期的疏导治疗。”

    “巅峰不巅峰的不重要。”海顿的手指拂过那一串不再飚红的数据，在上边停留了许久，回头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可以训练了吗，小向导先生？”

    米九忙道：“当然可以了，但是你可不要乱来啊。我估计你也不会适应得那么快，这就像是神医一夜之间把瘸子的腿接好了，理论上是可以又跑又跳了，但是康复训练还没开始，怎么可能一步登天去跑马拉松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好久以前有句古语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得从夯实基础开始……”

    海顿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米九顿时收了音。他把海顿当个行走冰坨当久了，早就学会了自己为对面那个面瘫脑补各种表情，此时猝不及防听到他一声低低的笑，米九可以说是不适应到了极点，当下整个人都抖了一下，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啊，我不是说你是瘸子！”米九回过味来，脸慢慢地红了：“我当然，当然也没想吹嘘自己是神医……”

    “我没生气。”海顿没有回头，一个人朝训练室走去。他抬了抬手，感应到指令的环境光渐渐变暗，刚刚设定好的雨林系统慢慢显出形状来。草木藤蔓顺着他的手势朝上生长，细雪一样的数据碎片在暗处闪烁着好看的荧光，而海顿侧了侧头，露出轮廓分明的半张英俊的侧脸。

    拟真的树荫洒下来一片阴影，遮住了他本来就不明显的表情，米九只来得及看见他眼底一闪即逝的笑意。

    “开始吧。”海顿说。

    两个人默契地不再开口。换好了训练服，两人从零开始相互磨合，训练表上的日程一桩一件地被挨着划去，仿佛是一个又一个的脚印，不慌不乱，稳稳地踩出了一条未知的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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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不磨不知道，一磨吓一跳。刚开始米九还跟海顿客客气气，两个人之间还你让我一下我让你一下，结果好景不长，不出三天他就适应了海顿身上的学神光环，不出一周他就能旁若无人地跟海顿吵架了——中间不带怂的那种。

    “所以我说，你唯二的缺点就是精神力不稳定跟太过自信，现在你精神力稳定了，怎么尾巴越翘越高了呢？”米九跟海顿并排从训练室往外走，一边走米九一边叽叽喳喳。

    “我没尾巴。”海顿严肃道。

    “你严肃点！刚刚评分那么低，就是因为你一个人埋头往前面猛冲，头都不回，越喊你还越来劲。”米九说：“你看不出来刚才训练的目的吗？看不出对面想分散我们吗？”

    “……在有十足把握的时候，以进为退更高效。”海顿自信道：“何况对方根本近不了我的身。”

    “海顿！”米九没忍住自己的声音：“你一个十项全能机动溢出的哨兵，对方当然没法近身了——那我呢大哥！你回头看看我，你勤勤恳恳的医务兵！兢兢业业的清洁工！屁股后边的小尾巴！我不是战斗型的啊，它们一爪子能撕十个我！”

    海顿愣住了。

    米九一口气说了太多，有点喘不上气：“呼——老实跟我说吧，你没被评上S的究极原因是不是就是你的团队配合从来没得过分？”

    “对不起。”海顿沉默了一下：“除了和你一起的那回之外，确实没得过——我不太会这种。”

    米九一个头两个大，仿佛自己除了斯帕罗之外又多养了个不谙世事的儿子。

    “你生气了？”海顿的声音有点紧：“下次我会保护你。”

    “保护？保护什么？”米九累了，累得圆脸都瘪了一点：“我们是队友，我是你的搭档，不是需要保护的人质。我们之间需要的是配合——是相互的，不是单方面的。”

    海顿马上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两个人在门口道别，米九朝空轨那边走，海顿站在原地目送了他一下。回过头，看到卫队长一个人缩在柱子后边偷笑，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后边去了。

    “干什么？”海顿不自在地问。

    “嘿嘿，嘿嘿，我就是感叹一下……”维克多眯着眼睛：“除了斯坦因上将之外我好像还没听谁骂过你。”

    海顿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眉梢眼角都带着冰渣子，哪有半点刚刚跟米九谈天时候的样子。

    “别拿米九跟他比较。”他冷冷地说。

    维克多自觉踩了雷，有些尴尬。他挠了挠头说了声抱歉，灰溜溜地回办公室加班去了。

    海顿一天的好心情被折了大半，上了飞艇之后司机的话更是让气氛降到了冰点。

    “他要回去吃饭？”海顿烦躁地解开衬衣的纽扣，打开了换气的按钮。

    “是的。斯坦因上将说让您也务必回去，他晚饭时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您商量。”

    “呵，商量？”海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往靠背上一靠，不再开口了。

    一如海顿所料，饭桌上的话题果然是让人反胃至极。

    “我忙起来没空管你，但你也自觉一点。”斯坦因教训道：“让你去测匹配度你为什么不去？腿断了还是脚瘸了？要我派几个人扛着你去吗？”

    “我不需要。”海顿冷声道：“我最近的精神状态很好。”

    “我管不着这个，但我说过的话是命令。老大不小的了，毕业之后就是进军队。训练，演习，实战，晋升，训练的强度高到你小子想不到——现在还有哪门子的空跟不知道哪儿的小向导小打小闹？匹配度高才是一切。”

    “一切？”海顿反问。

    适时从房间里传来斯坦因夫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似乎能穿透墙壁，震得人耳膜生疼。

    海顿冷笑了一声，端起冰水喝了一口。

    斯坦因见不得他这幅样子，大骂一声，将手里的餐刀一扔。斯坦因的手劲超出常人，这一扔风声烈烈，那不算锋利的刀刃深深扎进了海顿手边三厘米的桌面里，而海顿切割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轮得到你来多嘴我？！”斯坦因拍着桌子咆哮道：“明天就乖乖滚去测！！我不管你在卫队里头跟谁在偷偷摸摸的搞什么，但你要是耍花招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斯坦因猛地灌了一大杯酒，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了餐厅。母亲的尖叫声还隐隐萦绕在耳边，海顿维持已久的冷静终于崩坏，他把手中的餐具砰地一声摔到了盘子里，然后盯着盘子里被切得乱七八糟的，血淋淋的半熟羊羔肉，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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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米九如约跟他在卫队门口碰面。米九这半个月天天都来训练，每天早上掐点掐得比对面的钟楼还准，加上他总是笑脸迎人乖得很，于是跟大部分上班打卡的人都混了个眼熟，此时正拉着一个第一小队的向导套近乎，边聊边笑，一脸的天真无邪。

    海顿远远地站着，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觉得又是宽心又是烦躁。宽心的是米九还是那么傻啦吧唧的可爱，烦躁的是等会儿结束之后的匹配率测试。

    维克多站在他后边不停地喃喃着什么，斯坦因的命令直接堆到了自己头上，他一个卫队长莫敢不从。他生怕海顿突然发难跑路，一路上跟在他后边念叨了好久“你可别跑了这件事性命攸关啊”。

    海顿被他念得头疼，正想黑脸，米九却一眼看见了他们，仰起头，神色都飞扬了起来，显得活力无比。

    “维克多队长！海顿！”声音还又脆又甜，笑得一脸灿烂。

    海顿听见自己的名字排在旁边那个人的后面，脸色又臭了几分。他有气没处撒地瞪了维克多一眼，拉着米九进门，脚步声咚咚，恨不得砸穿地面。

    维克多冤得莫名其妙极了：“我又怎么了我？”

    海顿难得的心事重重，练习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迟钝如米九都能感觉出来他状态不对。中午午休的时候米九旁敲侧击地想问一问，没想到海顿磕磕绊绊地还给敷衍了过去。

    米九觉得不妙，搭档还没到一个月，两个人之间竟然就遭遇了信任危机。他的好胜心顿生，摩拳擦掌地想要给海顿疏导一次，顺便直接看看海顿的脑子里到底在烦恼什么。可要求才刚一提，就罕见地被拒绝了。

    米九跟斯帕罗对视一眼，觉得其中必定有隐情，于是一人一鸟一合计，决定对此事负责。

    果然，下午的训练一结束，海顿就开始有些坐立不安。虽然他表情神态没什么大的变化，但两个人接触了这么一段时间，米九已经能从他微小的一些动作里看出他的真实心情了。

    ——比如他一烦躁就会解开上衣的第一颗纽扣。

    海顿换好自己的衣服，刚往外走了两步，就不自在地解开了第一颗扣子。

    ——再比如，他欲言又止的时候总是喜欢东张西望。

    海顿解开扣子之后就开始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死活不跟米九视线接触。

    米九突然觉得，海顿其实是个很好懂的人。

    “我送你出去吧。”海顿说着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啊，不用了。”米九蹙着眉，装道：“我突然肚子有点痛，可能是中午的盒饭没热透……卫生间在哪里？我想去一下厕所。”

    “出门右转走廊尽头就是。实在不舒服，我带你去找一下医疗队。”海顿话音刚落，终端就传来新信息的铃声。海顿轻轻地皱了下眉，装作没听到。

    “哎呀，不用不用，没那么严重！你有事就先走吧，我进进出出走了这么多回了，能找到路回去。”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海顿卡住了。

    “没事没事，你的私事我也不方便过问嘛。”米九笑着跟他摆了摆手，然后做戏做全套地扶着墙，顶着斯帕罗朝厕所走去。

    海顿被他一句无意的话堵得有点不舒服，但罪魁祸首已经转身走了。

    他在原地消化了半天，等米九走出二十步开外之后才抬手打开信息。维克多叮叮咚咚连发了十多条，大意就是在屁滚尿流地说斯坦因上将屈尊亲自过来了，到了地方发现海顿没去，正在指着在场的挨着训呢，让他看见了赶紧过去救命。

    海顿内心的抵触更甚，他抬头，视线在米九踉踉跄跄的背影上黏着了好久，直到下一波信息又叮叮咚咚地响起来，他才恨恨地将终端关闭，转身朝走廊更深处走去。

    过了没几秒，米九从他后边偷偷探出了个头。

    海顿五感敏锐，但身在卫队大楼里，本来就有所干扰，再加上他心情不好，不一定能分出注意力，所以米九打算大着胆子跟上去，如果涉及什么自己不该知道的，顶天了就是被保安扛出去。

    算盘打好了，但他没自己上阵，而是为斯帕罗隐去了大半的气息，指使自己的精神体跟踪自己的搭档。

    那场面仿佛谍战大片拍摄现场，米九觉得自己隐秘行踪的手段高明极了。

    而卫队里来来去去的都一头的雾水：这孩子闪着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