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闹钟定的是早上六点，米九在被窝里挣扎了好几分钟才把自己鸟窝一样的头探出来。斯帕罗已经精神奕奕地从自己的窝里飞了起来，停在米九的脑袋上蹦跶着，还拿嘴啄了啄他的脑门。
“停停停！我这不是起了吗，你住嘴！我今天还要出门见人呢。”米九赶紧伸手把鸟赶下来，睡意消了大半。他一脸哀怨地盯着斯帕罗道：“啄人脑门儿的坏习惯到底是哪里来的？脑门儿不是能随便啄的OK？上回叼海顿脑门的时候我就想把你的毛拔光烤来吃了！”
斯帕罗尖声抗议。
米九懒得跟他吵，咚咚咚地起身去洗脸刷牙去了。
楼下的米先生已经坐在客厅里喝咖啡看报纸了，眼看着懒癌本人的小儿子哈欠连天地第一个从楼梯上走下来，整个人吃惊极了。
“小九，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能有啥事？就是今天我得出个门，总之晚上点再回来。”米九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哈欠，睡眼惺忪地进卫生间了。
米九半闭着眼睛吃了个火腿煎蛋，灌了一杯冰牛奶，然后又摸索着上楼换了一身好活动的衣服。
“小九，你的头发还翘着呢。”米先生善意的提醒道。
“嗨，我的头发哪一根不翘了？”米九摆摆手，再次打了个哈欠，朝楼上喊了一句：“斯帕罗，出门了！”
麻雀扑闪着翅膀飞过来，落在他的头上，一人一鸟跟米先生道了个别，推门走了。刚跨出门，米九迎面碰上了值班回家的林女士。他妈狐疑地看了小儿子一眼，朝米先生问道：“这孩子怎么了？今天怎么六点过就出门了，没出毛病吧？”
米九怒道：“妈！”
林女士意味深长地回头道：“哦~约会去是吧？拜拜拜拜，我不乱问了，人合适呢就往家里带，钱不够呢问妈妈拿哦~”
米九涨红了脸：“……不是啦！！”
米先生连忙给他解围：“应该不是约会。你看他那鸡窝头，能是去约会吗？”
米九觉得自己无助极了：“……爸！”
多亏他那两个完全不着调的爸妈，米九上了空轨之后还在拼命地扭着头对着玻璃照镜子。
玻璃里面反射的人真的是英俊潇洒，除了身上的幼稚短袖跟一头的乱毛之外，真是玉树临风啊。总之米九个人是觉得自己好看炸了。
“斯帕罗，你直说吧，我的头发真的像鸡窝吗？我觉得就是有点隔代遗传我爷爷的天然卷，也没那么乱啊？”
斯帕罗：啾啾啾啾。还行，反正我觉得挺像麻雀窝的。
“行了你还是闭嘴吧。”
米九徒劳地扒拉了一下脑袋，想起了那位永远衣装整洁衬衫挺拔，头发从来不乱翘的海顿同学。他心虚地叹了口气，伸手把头上最翘的一个角按了按，然后打开通讯给海顿发了一条定位信息。
下了空轨，步行没几分钟就是卫队那栋剑一般的标志性大楼了。卫队作为军队的一个部门，即使相对独立，毕竟也属于国家机构，七八点的时候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来上班了。T恤短裤鸡窝头的米九裹挟在行色匆匆的正装人流里，感觉自己浑身都不对劲了起来。
好在还没走到门口，他就远远地看见了靠在门口的海顿。他也是一身非常休闲的衬衫长裤，甚至还斜跨了一个双肩包，看起来终于多了一些学生气。他靠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眼睛却一直看着对面的钟楼，明显是一副在等人的样子。
“海顿！”米九兴奋地朝海顿晃了晃手。
两个人隔得还老远，但海顿偏偏一下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回过头来，朝他点了点头。
自从上回误打误撞地拉海顿去撸了一顿串之后，米九觉得海顿这个人终于真实了不少。
原来他也是正常人啊——米九在心里这么感叹过。原来他也有情绪，原来他也有喜欢和不喜欢，原来他真的和自己是同龄人——都是才成年不久的小鬼。
海顿的个人特色慢慢鲜活起来，比如他不喜欢吃韭菜，再比如说他喜欢猪肉多过于牛肉，再比如说他喝啤酒都上脸。海顿头顶那个刺眼又高高在上的“冰山学神”的称号终于没那么令人炫目了，米九甚至都敢去掉那声客客气气的“同学”，直接管人叫“海顿”了！
“不好意思啊，你等久了吧？”米九有点抱歉道：“我起床磨磨蹭蹭的，出门都六点半，路上还花了点时间……”
“没事，我来早了。”海顿朝他头上的斯帕罗也打了个招呼：“早上好，船长。”
“海顿，我们怎么进去啊？我看他们一个个的，不是刷脸就是刷指纹，临时工好像都有通行证……”
“我们再等一个人，他带我们走别的通道。”海顿看了看时间，说：“他再有一分钟就来了。”
米九懵逼地点了点头，接着他顺着海顿看的方向看去，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卫队队长维克多先生一路小跑地从远处而来，人流自动分开成了两队，沿路都有人跟他问好。
“啊，你早你早，今天工作加油啊。啊你也好你也好，今天这么早啊？”维克多和和气气地一路打招呼过来，笑得满面春风，就如同一只刚刚吃饱蜂蜜的熊。他精准无误地停在了海顿的面前，看了看米九，又把视线转回到海顿身上了。
米九及时扶住了自己快要掉下来的下巴，暂时避免了失态。
“海顿，早啊，邮件收到了没？你又不回我了。”维克多抱怨道。
“收到了。你带路吧，他没有通行证，需要走特别通道。”海顿看了一眼米九，结果发现对方正直愣愣地看着维克多发呆，就差没流口水下来了。
“米九？”海顿有点不爽了。
“啊！抱歉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海顿，这位是你朋友？”维克多有点语塞，组织了半天语言：“是……朋友吧？”
“我的搭档，米九。向导。”
维克多在心里扶住了自己吓掉的的眼镜——海顿是真的交到朋友了，斯嘉丽没诓我啊！那个海顿有朋友了！不是平面的也不是电子的，是个活生生的人，同龄人，小可爱，还是个向导！
“你好你好！很高兴认识你！！”维克多抓着米九的手大力摇晃了好几下，热泪差点就飙出眼眶了：“你一定要和海顿好好相处啊！”
“啊！啊……”米九仍由他抓着自己的手摆来摆去，魂魄仿佛没有在身体里。
“维克多，带路。”海顿出声警告：“还有放手，你吓到他了。”
米九早已被见到电视上的卫队队长本人这件事情冲击到外太空去了，他在外太空幸福地飘荡了一大圈，此时才慌忙回魂，急急地辩解道：“没有没有，我没被吓到！我怎么会被最崇拜的人吓到呢？我就是太开心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崇拜？……开心？”维克多抓了抓脑袋。
“队长，你待会儿可以在我衣服上签个名吗？”米九的眼睛里都冒着热烈的火花：“我回家一定供起来！”
“啊？……哦，哦，没问题！”维克多虽然没怎么理清楚状况，但还是爽朗地哈哈大笑道：“嗨，这点小事……”
海顿如同一个行走的制冷机，他冷冷地一瞥。
维克多的声线马上一个山路十八弯：“这点小事虽然小，但我恐怕还是有点做不到……”
米九眼睛里闪闪发亮的光熄灭了，他马上垂下了头，收起了笑容，连头上翘起的呆毛都黯然失色了起来。
“这样啊……”
海顿这才开口道：“没事，我让他给你签十份来。”
米九惊喜道：“哇真的吗！海顿你真好！！”
维克多一头雾水：“？？？”
“队长，你是不是有点为难啊？”米九歉疚地说：“不然还是……”
“没事没事，既然咱们海顿发话了我还能有什么难处呢，哈哈哈哈。”维克多虽然被人拿去当了枪使，但还是一路缺根筋地爽朗大笑着，带着两个走了特殊通道，进了一个非常宽敞的封闭训练室。
“这里今天空出来了，整套设备都可以随便用。到五点钟下班了我再过来，等下我差个人给这位小向导补一个访客用的通行证，你们可以一直用到开学为止。”维克多朝海顿道：“今天上头有人来开会，你们五点之前都不要乱走，撞上了不好解释。”
简单的说明结束之后，维克多顶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压力，硬着头皮给米九的衣服后背签了一个名，然后逃命一样地离开了。
“不愧是卫队长，可能他很忙吧……”米九钦佩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口中喃喃道：“真帅气啊……”
海顿冷冷道：“他忙什么？处理公务的是斯嘉丽，他也就会打打架了。”
米九继续喃喃道：“是啊，卫队长的战斗力是真的强啊，真不知道哪个哨兵能打过他。上回官网上出的战斗模拟教学视频我还看了呢，他的精神体也是压倒性的强啊。那教程都是收费的，还花了我一星期的生活费……”
海顿被顶得说不出话。论实战他确实还比不过身经百战的维克多，但他心里微妙的不平衡还是丝毫未减。
米九突然察觉到了身边的人情绪不对，于是赶紧道：“你怎么了？又不舒服？”
“没事。”海顿说：“录入一下数据，我们抓紧开始吧。”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站到了扫描台上，过了大约十秒，系统界面就显示出了两个人的身体数据和大致分析。海顿看了一眼米九的体能指标，皱眉道：“你的体能太烂了。”
而米九盯着屏幕，却第一次眉头紧锁了起来。
“海顿。”他突然有些严肃起来，这样的神情跟他的圆脸格格不入，但显得别有一股气势：“别说我了。看见了没？那边有个沙发，你赶紧过去躺下。”
海顿一愣：“怎么了？不训练吗？”
米九有些生气了：“训练？训练什么？我从没见过这么差的精神指标，就差一步你就会崩溃了，你自己有这个自觉吗？你还好意思跟我嫌这嫌那的，还好意思跟我说训练！”
“我……”
“你什么你？”米九中气十足地打断了他：“你还跟我撒谎了。说什么‘睡不太好’啊？我看你这十年就没哪天是睡着了的吧？你都说了我们至此就是搭档了，我负责的就是你的精神状态，你还跟我隐瞒这隐瞒那的，一点都不真诚。——你存心想变成歇斯底里的疯子吗？”
海顿这下彻底地闭了嘴，老老实实地往那张沙发上躺去。
米九蹲在他的面前，视线跟他齐平。海顿有些别扭地把视线从米九露出的锁骨上面移了回来，眼睛看着天花板，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很抱歉。”
“知错就好。”米九嘟嘟囔囔道：“闭眼睛，放空，要不就想点开心的事情。我要上了啊。”
海顿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米九的手轻轻地拂上了他的太阳穴，他又一次感到了一股非常令人舒适的暖流破冰一般缓缓地流进脑海，然后慢慢地温暖了他的全身。
“我的疏导方式跟别人不太一样。”米九低声说，声音如同清透的茶里加了一勺蜂蜜，娓娓道来，令听者不由地放松了全身：“我的思维触须完全不锋利，反而更像是水流一般的流体。所以我应该是没法到第一线战斗了。”
“但是也多谢有这种偏科得厉害的技能，才能让我帮到你。”米九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从前经历过什么样的精神创伤，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完全修复它，但我保证，我会让你变得更好的。所以别再这样对自己的精神状态漠不关心了，这是你对向导的不尊重。”
海顿睁开了眼睛，那冷玉一样的瞳孔里流淌着另一种不属于他的暖流。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海顿内心十年来一砖一瓦垒起来的防护壁出现了非常明显的裂痕，每一次的情绪崩溃积累起来的负面情绪都如同决堤的洪水奔涌起来。
而这个时候出现了一双手，他没有去修补那个漏洞，也没有垒砌新的墙壁，他不慌张，也不攻击，而是如同神明一般将情绪分流，那猛兽一般的洪水在他手里慢慢安分下来。
“没事的。”海顿恍惚地听见一个非常温柔又坚定的声音说：“放轻松，你会没事的。”
那一瞬间，海顿一根一根竖起来的刺慢慢地开始软化，思维因自我保护而强行树立起来的，金刚不坏的壁垒，终于在向导的手下一溃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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