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出行交通工具很少,一般短途选客车,长途才会选择价格稍贵些的火车。许多人都是公差,个别人会探亲,根本没有出去纯游玩的人,又不是春运大潮,理应没几个人。可不知道为什么,这趟火车上人并不少。
陈明辉好不容易挤上车,找到自己的位置,将背包塞进头顶的行李架上,赶紧坐下给后面的人让道。
这时候他才发现他对面坐着的两个男人有点古怪,两人脑袋凑在一起不停地商量着什么,声音特别小,在闹哄哄的大环境下,陈明辉听不清。
说着说着,仿佛才发现对面坐了人,两人立刻停下不说,双双抬头向陈明辉警惕看来。陈明辉只当没发现异样,抱着肩膀半靠在车窗上,胸膛那里,贴着肉,在棉袄上缝了一个兜子,里面装着他的全部财产。
那两人看见是个半大的孩子明显松口气,只是却不再交谈了。正好这时候陈明辉旁边座位上的旅客也找过来,火车隆隆驶离了小镇。
陈明辉的心情倒没有对生意的担忧,远离家乡的不安,毕竟是心理年龄五十多岁的人了。他现在放心不下的就是钱宇。尽管嘱咐过了,还是怕钱宇不好好吃饭,又怕知道他走后,李翠过来找麻烦,还怕他那个性子被同学欺负。
这种老父亲般的心情,满满都是焦虑,陈明辉不禁看着手里的馒头深深叹口气。
此时已是中午,火车上的人都吃着自己带的干粮,很少有人买火车上的盒饭,除非是那些出公差可以报销的职工。
陈明辉面前的小桌上,是从家里带来的玉米面馒头和一盒咸菜,本来钱宇还要给他做肉包子,或者炒个肉菜,陈明辉没同意。他一个小孩子随身携带大量钞票,还是低调点好,以免被坏人盯上,钱宇这才作罢。
陈明辉这伙食是挺差的,不过这年头大多数人都这伙食,所以并不打眼,也不会有人刻意关注他。
但与他相比,他对面坐着的两个男人吃的就好多了。两人带的包子,玉米面掺白面,陷是猪肉白菜。虽然肉馅凉了会有些腻嘴,可那是对后世人而言,这年代的人可不这么觉得,只要是肉,怎么都好吃。
那两个男人见陈明辉一个半大孩子摇头叹气,愁眉不展,还以为他是眼馋自己的肉包子了。这想法很正常,一个十几岁小孩儿有什么可愁的,最多也就愁吃不到肉。
其中一个男人笑了起来,脸上不乏得意之色。这肉包子可是他家女人为了他出门现给蒸的,白面和肉托了多少人家才换来,就怕他在外面苛待着。
“小孩儿,你多大了?”对面那个男人笑呵呵问道:“这是要去哪,家里大人怎么没跟着?”
出门在外,自然不可能交老底,但也不能装高冷不吱声,免得被心眼小的人记恨上,暗地里耍阴招。主要还是现在他年纪太小,实在让人忌惮不起来。
陈明辉似很无心机道:“去南省。家里孩子多,我妈让我出来打工,正好我大姑说她那边矿上缺人,我妈就叫我过来了。”
“矿上啊,下矿不?”
陈明辉单纯咧嘴一笑,“当然得下矿,不下矿的活,那是人家有文化人干的。就这下矿的活,还是我大姑给我活动很久才得来的。怕被别人抢了,恨不能一天三次电报的吹。这不,我这头一上车,我妈就赶紧给她拍电报了,到了车站,大姑会来接我。”
陈明辉主要想表达的意思就是家穷,所以他身上没钱,想偷钱骗钱找他没用。而拐骗,他上车时家人知道,下车有本地人等,不想惹麻烦上身,同样别找他。
不知道对面两个男人听明白他的意思没有,搭话那个回道:“也是,不过下矿赚得也不少,就是太累,太危险了。”
陈明辉没答话,倒是他身边坐着的那个男人接话道:“这年头,不危险不累,几个能赚到钱,以为都像咱们兄弟有头脑,看得透。”
坐在陈明辉对面的两个男人,单从长相上,倒是看不出是两兄弟。
回话那个继续道:“现在的人,就知道铁饭碗铁饭碗的,也不怕哪天铁饭碗也有摔碎的时候。”
陈明辉眉头一跳,不禁多看那男人两眼。
最初搭话那个男人忙道:“别说了,你说太多了。”
另一个男人似也自知失言,之后果然不再说话了。
这一路上,除了这两兄弟偶尔和陈明辉闲聊两句,并没有其他可疑人凑上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陈明辉那两句有意无意的敲打奏效了。
到了大站,有停靠时间长的,陈明辉会下去活动下手脚。可即便这样,陈明辉还是累得不行,全身骨骼僵硬,到了南省的时候有种宛若新生的错觉。
随着人潮大流直接出了站内,这时候已经是晚上,陈明辉不敢闲逛,直接又进了车站,等去海市的火车。
南省的火车站是大站,等车的人不少,可环境和后世没法比,更不可能有空调一类的。
陈明辉能找到两个挨着的空闲椅子,躺上面眯一觉,就知足了。
可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车站里又冷,醒来的时候陈明辉全身直哆嗦,连着打了四五个喷嚏。
又等了五个小时,海市的火车才来,陈明辉赶紧上车。
大约海市是经济先头者,许多头脑灵活的人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全国各地的人纷纷涌来。所以这趟火车人更多了些。
陈明辉找到座位刚坐下,就听见两个熟悉的男音。
其中一个道:“坐火车坐得我全身僵硬,可算就要到头了,还有两天咱们就能到海市吧。”
“嗯,小声点,别让人听到……”刚说完,一抬头,就看见陈明辉,那男人楞了下,随后竟乐了。
陈明辉却无语了,这什么神仙缘分,都去一个地方也就罢了,毕竟海市是经济先驱者,想去那里淘金的不少。可是两趟火车座位都挨着,这就是虐缘了。
“小孩儿,你不是说你家里孩子多,去南省打工嘛,你姑不还在等你,怎又不去南省了,不怕你姑着急?”
被戳穿,陈明辉不但不尴尬,仍旧一本正经道:“哦,那就是我记错了,我可能要去海市。”
“小孩儿,你多大,最多十四五,就学人家出来那什么……”这时候做生意在许多人眼里扔固执的认为是投机倒把,不是什么正经营生,甚至对生意人抱有莫名的不屑。所以男人说话时,刻意模糊了下,以免旁人听到,瞧不起他们兄弟。
“这东西可不是你们家鸡蛋,攥够了到供销社就能换钱。得有头脑,知道吗?”
另一个男人也道:“不说别的,本钱你有吗?”他看陈明辉穿的破烂,之前吃的一直都是玉米面馒头就咸菜,就道:“在你们农村,可能百八十的就是大钱,在这可不够干啥的。你碰到叔叔,是遇见好人了,听叔叔一句劝,赶紧回家吧,免得到了哪里被人骗的倾家荡产,连回程车票钱都掏不出。”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自说自话,根本不给陈明辉插嘴的机会。陈明辉也不想插话,他完全不在意这两个人怎么说。上辈子做生意初期,遇见的人和事,比这过分的有的是。
等两人说完了,朝着陈明辉看来,陈明辉仍旧淡定道:“我说过了,我是去那边打工。”
那人道:“海市根本没有矿。”
陈明辉道:“哦,那就是干别的吧。”在车站那一觉睡得陈明辉头昏脑涨,也可能是受了风寒,不怎么舒服。说完,他就闭上眼睛,歪在座位上,露出明显拒绝交谈之意。
那两人也只能讪讪不言了。
路上,陈明辉的干粮不变,两兄弟自然也不可能一路上都吃肉包子,再怎么样,这年头,肉也不好搞。实际上,那会儿在南省的火车上,后来就半是包子,半是玉米面馒头的吃了。
眼看着剩下最后两个,两兄弟一人一个分了,其中那个叫老四的男人看了眼一路都玉米面馒头就咸菜的陈明辉,想到家里那个没小几岁的孩子,心有不忍,把自己的包子掰一半,分给陈明辉。
“一路都吃玉米面吃腻了吧,尝尝包子,我媳妇包的,肉馅的,可好吃了。”
陈明辉撩了撩眼皮,没接,“谢谢,不用,我馒头带的足,够吃。”
“你这小孩儿品行倒好,家里人教的不错。给你,你就拿着。”男人起身硬塞进陈明辉手里,陈明辉没要,还了回去。
“谢谢,不过出门的时候我妈嘱咐了,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
男人也不尴尬,笑道:“谨慎点好,你还小孩儿一个,分不清好坏哩,是该谨慎。”
之后不给陈明辉馒头了,两个人悄声说话。
“前方到站海市,请旅客……”听着播音员字正腔圆的报站声,许多到海市下车的人都站了起来。这些人中许多都是来做生意的,看着窗外的景色,眼里纷纷涌起激动。
这里就是他们人生华丽篇章的新开始。
男人道:“小孩子,你一个人真的很危险,生意这东西不是那么好做的。听话,赶紧回去吧。”
陈明辉不语,只当没听见。
另一个见劝不动,长长叹口气,“要不就让他跟着咱们两个吧,大不了给他开工钱,一个月四十,足够好了,总比他赔得倾家荡产的好。”
“小孩儿,你怎么说?”
陈明辉指着排队的人群道:“该你走了,后边人在催。”
后面排队见前面不动,确实嚷了起来,两个男人只能先走了。而陈明辉却闪身回座位上,等人群走的差不多了,他返回另一个车厢,从那边下了火车。以至于两个男人没有堵到人。
火车下,看着下空了的火车,男人道:“这孩子是故意躲着咱们,嫌咱们烦呢。”
“哼,不识好人心。”男人道:“这么点孩子家里就敢放出来,也真是心大。不撞南墙不回头,反正咱们兄弟出于良心也管过了,别的就不干咱们的事了。等他撞得头破血流,在想到咱们兄弟二人就知道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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