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师道:“陈明辉同学,你回座位上去吧,明天郝莹同学会把钱和票带来。”
陈明辉道:“不行,我怕她赖账,今天放学,我直接去她家里要。”
“胡闹!”吴老师蹙眉,“你一个男同学怎么能跟着女同学回家。”
“老师,你可别乱说,我可不是跟着她回家,而是去她家要账。难不成,就因为她是女生,我是男生,我要账的权利都没有了。”陈明辉地痞无赖样道:“况且放学后,路上同学那么多,我又不跟她一起走。当然,您要是不放心,那就陪我去。这样更好,省了我许多麻烦。”
吴老师略一思索同意了。陈明辉这才晃晃悠悠往自己的座位走去,睨着地上的狼藉,陈明辉道:“那个谁,这饭菜你还要不要?要是要,赶紧收拾走,不要我就当垃圾扔了。不过有一点,你该赔我的,可一分不能少。”
郝莹几乎要哭背过气去,可到底没背过气,还能真真切切听清陈明辉的话,这个时候,她恨不得听不见。
郝莹咬紧下唇,想要硬气一点说不要了,但她知道不行。她要是一点什么东西都带不回去,却还要赔陈明辉那么多钱和肉票,她妈当真会剥了她的皮。
颤抖着起身,顾不得极度羞耻,郝莹来到陈明辉座位旁,蹲下身,压抑着全身颤抖收拾着脏了的饭菜。
八十年代是极度苦难时期刚过来的年代,在那段更艰苦的岁月里,别说脏了的饭菜,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啃草根树皮,只要能活下来就行。
现在这年月日子是好过了些,可对于大多数家庭,如郝莹家这种农业户家庭,日子依旧还是很艰难的。打翻的饭菜重新洗过来吃,并不是不可能的,甚至还有更艰难的人家,过着还要想不到的穷困生活。
郝莹顺手拾起地上的铝制饭盒就就要用,却闻得陈明辉冷冷道:“那是我的东西,你别碰,碰脏了我不要了,你还得赔。”
郝莹抬起头,睁着愤怒的双眼,原形毕露,狰狞了面目,丑态尽显,“陈明辉,你别太过分。”
陈明辉嗤笑声,微微低下头,嘴唇几乎没有蠕动,“过分,这就过分了?郝莹,更过分的才开始,你就慢慢享受吧。”说着修长的手指捡起自己的饭盒,慢悠悠站起来。在同学们和老师眼中,陈明辉只是捡了一个饭盒而已,可郝莹却如坠冰窟。
魔鬼,这分明是一个魔鬼!
接下来的一切,郝莹都不知道怎么做完的,如同一个机械人一样。连朱冰抓了自己的饭盒过来帮忙,郝莹都没反应过来。
打翻的饭盒上溅满了菜渍,脏兮兮的。一直沉默的钱宇,眼睁睁看着陈明辉为他挣口袋,而他自己却连一句辩解都没帮上陈明辉,顿时愧疚不已。此刻忙上前去抓饭盒,打算拿去洗。却反被陈明辉连手中那个一起抢下来。
“别洗了,晚上回家我洗。咱们学校没有热水,就一口压水井,压出来的水都冰手,太凉了,做病。”
“哦。”钱宇讪讪的。
陈明辉还是这么在乎他,可他刚才干了什么,竟然一句话也没帮陈明辉说,和别的同学一样站在一旁看热闹。他怎么对得起陈明辉?钱宇几乎要被那深沉的愧疚压得无所遁形。
陈明辉有心抬起手揉揉他的脑袋,可一想到吴老师和全班同学都在看着,他就知道不能这么做。
这个时期对待同性恋避如蛇蝎,都认为那是病,是变态,唯恐避之不及。上次钱宇的情书已经闹得够大的了,陈明辉不好再加上一抹谈资,只能忍下来。稍稍凑近钱宇道:“别多想,有事晚上回家说。”
钱宇点头应下,可仍旧神思不属。
“好了,都回到座位上,还有三个月就中考了,大家现在最主要的是把心思放在考试上,别想多余的。”吴老师敲了敲黑板,又嘱咐了数句,匆匆回办公室去了。
教室里安静极了,只间或闻得几声郝莹压抑的哭泣。可纵然吴老师走了,那些对郝莹推崇备至的男同学却没一个敢上前安慰,都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一时间皆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圣人。
放学时间一到,同学们全部蜂拥而出,陈明辉将饭盒塞给钱宇再次郑重嘱咐道:“你回去不许沾凉水,冷就先烧炕,别的等我回去我做。”
这时候看见吴老师同郝莹一起走出来,陈明辉忙追上去,不前不后的跟着。
果然事情同陈明辉预料的一样,郝母是绝不肯赔偿的,撒泼打滚,买惨哭穷,总之就是三个字不赔偿。
吴老师是文化人,对上郝母这种泼妇,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看向陈明辉。
陈明辉大刀阔斧的往凳子上一坐,腿一抖。流里流气道:“不给钱和票,那也行。从今天起,一天三顿我就在你家吃,每顿必须保证一个菜,什么时候吃够钱票,什么时候我就走。”
郝母无赖道:“我家没粮食给你吃。”
“没有啊。”陈明辉呸了一口口水吐在地上,突然窜起身,一把薅起郝建材的脖领子,威胁地杨杨拳头,“没有钱票,行啊,那就用拳头抵。郝建材,你应该知道我陈明辉拳头有多硬,今个我心情好,给你个机会,自己选个地方让我打。我绝对会把你打的需要住院,那钱票正好抵你的医药费。”
陈明辉?年前这人就是混混陈明辉,郝建材想到陈明辉的血腥事迹,惊恐的睁大眼睛。
“妈,爸……救命!”郝建材恐惧地叫起来。
郝母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护犊子的母鸡似得,叫嚣道:“你敢!”
本来陈明辉单纯的就想吓唬人,郝母这么一挑衅,陈明辉的拳头二话不说就砸了下去。郝建材的一个眼睛当场就青了。
“他敢,妈,他敢的……”郝建材吓得都快尿裤子了,“他就是陈明辉,前些日子攮过人那个陈明辉。他杀人都敢的。”
郝母听过陈明辉的名字,也知道他那些‘光荣’事迹,此时也怕了。
可她仍不认拿钱拿票,就转而对吴老师开火道:“你这老师当的,就这么眼看着学生杀人放火也不管!”
吴老师一言难尽地看着郝母道:“报警吧。”
“这,这哪就用报警了?”郝母更怕警察,虽然她一辈子没干过杀人越货的买卖,但蝇头小利没少占。这年代普法知识也不全面,对警察有些天然的畏惧。好似警察来了,看她一眼,就会知道她曾偷过东家的白菜,西家的土豆。
纵然郝母胡搅蛮缠,也知道这事是她家郝莹不对,理应赔偿,警察来了,也得赔。就怕到时候再调查出来她是个小偷小摸的惯犯,再给她抓进来,投进号子里怎么办。
突然一股骚味,郝建材竟吓尿了,“妈,你赶紧拿钱给他,这事本来就是郝莹的错,警察来了,也得赔。”
郝母哭丧着脸道:“可家里哪有肉票?”
郝家是农业户口,是没有粮本的。平时跟着生产队种地干活,十个公分给一角钱,一天满工也就是十公分。等到年底会根据总收成减去上交国家后剩下的粮食除以生产队总人口,再乘以各人公分,就是这个人一年所得的粮食。每年粮食都在年底分,是不分票的。肉和油等同样如此。
如果哪家人有事,打算出远门,需要去乡上开介绍信,说明情况,盖上公章,就可以背着粮食到粮所换粮票了。一斤粮食是可以换一斤粮票的,但粮价会低于正常粮价。
而吃供应粮的,是有粮本的,他们只要粮食不取出来,就可以直接换粮票,这样便能不涉及金钱交易,也就不会亏本。
陈明辉道:“那就去给老子换,总之今天我必须拿到赔偿,否则……”
“爸,妈,你们快去。”
“啊,哦。”郝母慌得六神无主,赶紧背着粮食拿了钱,匆匆出门了。
粮票可以换到,但肉票换不到,只能问亲戚和同族借。以郝母的性格和郝家的为人,在这种危难时刻愿意伸手相助的,还真没几个。
一个郝家出了五服外的大姐倒是愿意借,不过还肉时的要求就苛刻了。
“肉票借给你,五月节你们分猪肉,你可要还我三两回来。”
郝母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在一个劲点头,“这是肯定的,我借你家三两肉票,还回三两肉也是应该的。到时候钱,你照着当时供销社肉价给就行。”
那妇人颧骨生得很高,嘴唇很薄,天生一副刻薄相,闻言尖锐道:“还要钱?”
“你还想不给钱,肉一斤都九角左右的价格了,你还想白吃?”
妇人道:“我这肉票借你两个月,就白借了,一点好处没有?”
郝母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一咬牙,“到时候你可以比市价一斤便宜一毛,多了可不行。”
妇人撇撇嘴,“真扣。”
一毛也是钱,就两个月时间,妇人还是借给郝家了。
出了妇人家大门,郝母一口吐沫吐在地上,“什么玩意,就知道占便宜,活该穷!”
郝父一想到即将赔偿出去的肉和钱,就跟那肉是生生从他身上割下来的一样疼。
“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你那个好闺女!”
郝母气道:“难不成不是你闺女,还是我和旁的男人生的野种。”
郝父被咽的一梗。
郝母接着骂道:“就知道跟我来劲,刚才那个小混混在家里那样梗,你怎么屁都没一个。”
“呵,窝囊废。”郝母骂骂咧咧,转而想到这一切都皆因郝莹而起,一切的怨恨又转移回郝莹身上,“那个死丫头,赔钱货,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
陈明辉拿了钱和票,同吴老师一起离开郝家,临走时吴老师还懵着,郝家的家教再次刷新了她的世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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