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以为朕不敢罚你?”老皇帝冷声道。
盛殊俯身作揖:“儿臣人微,而圣上是天子,何来不敢之说?只是儿臣有幸,沾了陈皇后的光,才叫陛下对儿臣这般器重。”
他刻意将“器重”二字咬了重音。
老皇帝的脸色越来越冷:“你还知道……你居然还好意思提她?她濒死时也求要护着你,而你呢,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
“皇上,该不好意思的人是您。”
老皇帝蓦地睁大了眼,显然没想到盛殊敢这么跟他说话。
不等老皇帝反应,盛殊便又开口道:“您明知陈皇后身子弱,却仍让她育子,这是在用她的命去搏。世人皆道陛下情深,真龙之躯却躬亲为陈皇后守了一日灵,可谁知陈皇后原不是自小身子便弱的,是陛下您惮她当了右丞三十载的父亲……”
“混账东西!”老皇帝徒然扬手给了盛殊一巴掌,盛殊半步没退,生生受了。
接着他退后两步,跪下了。
“这些话是你该说的吗?”老皇帝震怒道,“小子不知所谓,你可知污蔑朕是什么罪?嘴皮子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皆是要负责!”
盛殊微微垂眼:“儿臣口无遮拦,还请陛下息怒。”
老皇帝缓步走向门口,走过盛殊身侧的时候他脚步略微一顿,面无表情道:“确实口无遮拦,是云舒没教好你。朕恐怕你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得在这跪一晚上才会知错。”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老皇帝走了有一会,候在外边的雁风这才进来,方才这两人在殿中起的冲突他听得一字不漏,听得他后背为盛殊起了一片的冷汗。
雁风悄没声息地在盛殊身侧跪下了:“主子……”
“您明知陈皇后是皇上最忌讳提的人,您为何还……这般顶撞他?”
盛殊微微偏头,似笑非笑道:“本宫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算是想明白了,接手这烂摊子一般的天下不合算,不如当个闲散王爷自在。”
“本宫原就是诸皇子中皇帝最不待见的那个,经此一事,陛下必然更加觉得本宫碍眼,接着会尽早让本宫出宫开府,本宫好将无忧趁早绑牢了,免得他总想着要悔婚。”
雁风:“……”
“您从前不是说,这锦绣河山,才该是您心中的第一位吗?您还说要做把利刃,斩断这风平浪静下暗藏的汹涌……您都忘了吗?”
“年少轻狂,那时是本宫太自以为是了。”盛殊说,“利刃就算再锋利,也斩不断波涛汹涌。本宫就是这般窝囊,你若觉得自己跟错人了,本宫即刻可送你出宫,还你自由。”
雁风转身跪着,又朝他一拜:“雁风既然跟了主子,便永远是主子的奴,奴的主子从不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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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谢府的谢纨仍是四肢无力,一沾床眼睛便合上了。他平时睡的总没规矩,一晚能在床上滚好几圈,不过他床大,平时也任他折腾。
不过今天他睡得太沉,竟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青钰来喊他的时候发现这位少爷脸上被蚊子咬了两大包,恰好还都咬在面颊上,一边一个,看起来像是擦了两小坨胭脂,瞧来不伦不类的,有些滑稽。
所以青钰还没开口喊,便笑得呛到了自己,然后他将头偏到一边,咳得面红耳赤。
谢纨被他这动静吵醒了,他在床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接着掀起眼皮,只睁开了半只眼睛:“干嘛呢你?”
“咳咳……不是,少爷。”青钰连忙跑去抱了面铜镜来给谢纨看,“您瞧,您叫蚊子咬了两个包……哈哈哈哈……”
“……青钰!”谢纨端详了几眼铜镜中的自己,一时又想哭又想笑。谢府上下周知,谢家大少爷夏天不但招虫子,被咬了还难消,一个红包能在身上留个六七日,而且涂什么药都不管用。
青钰仍在笑:“奴才在。”
“把家中无事干的下人都给我叫来,我今日定要灭了这蚊子全家!”
谢纨先是为自己这张脸难过了一个时辰,后见一群下人也捉不住一只咬他脸的凶手,坐在凉亭中便越想越难过。他想起自己昨个晚上入宫随便一坐,却莫名又遭人陷害的事。
谢纨伤心地摇了摇扇子,心想——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哪有聪明人叫人一陷害便是一个准的道理,从前在后宫中是如此,现在重活一次,竟还是如此!
他愤愤地一拍扇子,青钰以为他还在为蚊子的事恼怒,于是憋着笑劝道:“少爷,咬都咬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去用点饭吧,老太太方才用饭时还提了您呢,奴才告诉她您还在睡,她这才没过来喊您。”
“没胃口。”谢纨偏头看向那池中莲花,他皱了皱眉,暗道了一声,“不对阿。”
“什么不对?”青钰问。
谢纨冲他摆了摆手,他觉得疑惑,是因为前世的他并没有经历过这么一劫。万寿节当日盛殊忙得不见人影,而他一直与盛毅待在一起,直到万寿宴结束都没有出事。
这么说来,虽然他重活一回,如今会发生的事,却与从前不甚相同。
他正思考着,不远处的小径上却出现了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谢纨将折扇一收,问:“青钰,那是谁?”
“那是冯公子冯弦思,少爷不是曾经见过的吗?”青钰说,“冯公子近来与大小姐往来频繁,奴才估摸着他是看上咱家小姐了。”
“槐序,去把他给我叫过来。”谢纨朝旁边候着的三位小婢女道。
槐序颔首曰是,接着便一路小跑去请冯弦思。
冯弦思听见小丫头说的话,便转头朝谢纨这边看了一眼,紧接着就跟着槐序缓步走向了谢纨所在的凉亭。
他生的文质彬彬,不过在如今的谢纨看来,就是一脸迂腐书生样。
“谢公子。”冯弦思拱手作了个揖,“唤冯某过来,有何事?”
“无事。”谢纨只手托着下巴,一手打开折扇轻摇,“只是突然瞧见了冯公子,故而请公子过来聊聊天——公子今日为何来?”
冯弦思微微一笑:“十日前令姐借了一本全唐诗集给冯某,这诗集珍贵,书市上难淘到这般全的唐诗集,故而冯某一看完,便急忙赶来归还给谢小姐了。”
“那倒正好,我也要去找我阿姐,冯公子不如将诗集给我,我自会交到我阿姐手上。”
“唔……”冯弦思脸色微变,但很快他又道,“谢少爷好意,只是冯某已经同谢小姐说好了,这书要亲自去还,我们读书人尊信,冯某不敢假手于人。”
谢纨起身:“那咱们可一同去,还算有个伴,走吧。”
冯弦思走在谢纨身侧,一路上都在偷偷瞄他的脸,既好奇又不敢直接问。
谢纨被他看的烦了,直接用折扇挡住脸,愤愤道:“别看了!蚊子咬的。”
冯弦思用劲平生矜持,才忍住了没笑,只装作不在乎一般,应了声:“哦,原来如此,是冯某冒犯了。”
又过了一会,谢纨问冯弦思:“冯公子觉得我阿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冯弦思沉吟片刻,然后才道:“谢小姐是个奇女子。”
“还有吗?”
“谢公子为何突然这么问?”
谢纨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替我姐问的。”
凉亭离谢攸宁的住处很近,两人不消片刻便到了攸宁的院子前。
谢攸宁的院子同谢纨的差不多大,只是院内除了青竹,便再没半点鲜花的痕迹。院内尚且清心寡欲的像个避世高人,屋内的陈设自然就更简单了,同谢纨那院的金碧辉煌相比,简直是大相径庭。
“阿姐!”谢纨大摇大摆地踏进院子,正巧撞上了院中正在练剑的谢攸宁和坐在一边绣荷包的江温书。
谢攸宁将剑一收,而江温书则是慌忙将那针线包往后藏。
可惜越是遮遮掩掩,就越是引人注目。谢纨玩心大起,两三步蹦到江温书身后,问:“江公子这是在绣什么?荷包?”
只比谢纨大了两岁的江温书脸一红,结结巴巴的说:“少爷误会了……”
谢攸宁轻轻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将他往自己身边一揽:“你今日不是在家中大动干戈,说是要杀蚊虫吗?我就让江温书配了一袋驱蚊药草,顺便让他缝了,我好送给你。”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看了恨不得找个坑就地将自己埋了的江温书一眼:“江公子手艺不错,我腰上挂着的这枚荷包也是他送我的。”
冯弦思闻言扫了江温书一眼,江温书也抬头,遥遥与他对视上。
“哦,谢谢阿姐。”谢纨道,“冯公子还完书便走吧,我阿姐练剑时不喜被人打扰。”
冯弦思走过来,双手捧上诗集归还:“多谢小姐借书,这书冯某读的很受用。不知这个时辰小姐要练剑,若小姐要忙,那冯某便不打扰了。”
谢攸宁虽想礼貌性地留冯弦思喝杯茶,但谢纨却一连偷偷给她使了好几个眼色,于是谢攸宁只好淡淡道:“公子请慢走。”
等冯弦思离开后,谢攸宁才一把将也要跟出去的谢纨拎回来问:“谢无忧,你又想搞什么鬼?”
“我不是捣乱,我是想让阿姐看清一个人。”谢纨故作神秘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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