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躲到这里来了?”盛殊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投到了谢纨身上,“万寿宴就快要开始了,皇上让我来叫你们回去。”
此时天色渐暗,被晚霞烫伤的苍穹绯红渐散,天边隐约可见一轮洁白的月牙。
谢纨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情绪不明,他说:“那便回去吧。”
宴席上谢纨被安排在盛殊身边,盛毅原想坐的离谢攸宁近些,但谢纨在这边,他实在找不到理由挪到谢家附近,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坐到了谢纨身边。
谢纨一直在闷闷地观赏着歌舞,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盛毅聊天。等到盛殊离位,前去祝寿,谢纨才侧身在盛毅耳畔小声地问:“你也带盛殊去过那个地方?”
“就我刚才带你去的那里?”歌乐声太大,盛毅只能贴在他耳边说话,“你也知道二哥他平时要么读书要么练剑,鲜有闲暇时间,我就算想带他去,他也没兴趣阿。”
说到这里他愣了愣,接着又道:“可能是他特意让人留意了我们的动向,或者是碰巧找到那里去了。”
谢纨眸中的目光寒了又寒,他起身道:“和盛殊说,他这里闷得很,我回我祖母那边了。”
“怎么了?”盛毅不明所以,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忙劝道,“二哥那也是关心你……”
“不是因为这个。”谢纨说,“我就是想回去了。”
于是待盛殊祝寿完回席,却见身边的那个位置已经空了,上边摆着的菜一口没动过,连筷子尖都是干干净净的。他问盛毅:“他去哪了?”
盛毅郁闷地说:“回去了,他说你这里闷的很,他想回他祖母那。”
盛殊不太信:“你是不是说了什么话惹他生气了?”
“他也没说,我如何知道?”盛毅更郁闷了,“突然说着说着就生气了,我还怕他以后不理我,他要是不肯给我说好话,我和谢攸宁就真的没戏唱了……”
盛殊往谢家人的位置处看了一眼,虽然想过去,但此时是万寿宴,大皇子早逝,他现在作为老皇帝最大的儿子,没理由在他寿诞举办中途无故离席。
他只得在座位上度秒如年地熬,但碰上有人来敬酒,他也都能不慌不忙地应付过去。
直到万寿宴将要结束,殿外早已准备妥当的烟火按时炸上天空,席间的人陆陆续续都走出去,盛殊也不急不慢地跟了出去。
人群中,他一眼就看见了那站在石栏边,抬头望向空中烟火的谢纨,盛殊悄声走近。
谢纨似乎是喝了一点酒,耳廓有些发红,烟火一明一灭,照得他露出的后颈便愈发白净,那皮肤表面活像是披了一层薄薄的月光,盛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会,一时觉得自己的心有些燥。
很想……上去将他搂住,然后偷偷在他后颈上咬上一口。
似乎是感受到了盛殊灼热的目光,谢纨突然回头。猝不及防与他对上目光,盛殊没有怂,反而朝他走了过来。
谢纨见状,往旁边走去,状若无意地让出了谢裴文身边的位置。
盛殊还没开口说话,便已经先吃了个瘪。这会再跟上谢纨,那着实有些丢脸,于是他赌气一般站在谢裴文身边。
谢裴文手指轻轻搭在扶手上,对盛殊开口道:“裴文冒昧问一句,殿下是不是与哥哥闹了什么矛盾?”
“没有。”盛殊嘴上这么说,但手指却重重捏紧了扶手,其力度之大,仿佛要将石制的扶手生生捏碎。
“没有便好,是裴文误会了。”他轻轻托起垂在腰际的那只白玉蝉,“只是哥哥今日送与裴文一块玉佩,裴文瞧着它与殿下那块……像是一对。”
盛殊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他腰际挂着的那枚玉佩:“他送你的?”
谢裴文觑了眼他的脸色,接着就要将腰上系着的白玉蝉解下来,想将其递还给盛殊。
盛殊没接,用眼神示意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雁风,转而跟上了谢纨。
谢纨似乎是想挤出人群,回到殿内。但却不小心撞上了前来送酒的小太监,骤然打翻的酒水泼湿了谢纨的衣袍。
“贵人息怒,是奴才太不小心了……”那小太监一副泫然欲泣的失措模样,频频弯腰,就差要给谢纨跪下来谢罪了。
谢纨虽然看上去精神有些不济,但无缘无故被泼了一身,他显然也很不高兴。他一拉衣袍的下摆,发现已经湿的不能看了:“为什么不看着点路?”
“是奴才一时疏忽……贵人,不如由奴才带您去换套干净衣服吧?西厢楼那边有专门给客人准备的干净衣物,离这不远……”他怯怯道,“贵人便饶了奴才这一次吧,要是被陈主管知道了,奴才只怕不能再在御前侍奉了。”
他模样可怜,谢纨虽气未消,但也没有再苛责他:“行吧,带我过去。”
他们在前面走,盛殊就做贼一般地在后边跟。虽有一个小太监在身边陪着,但盛殊总觉得他的背影看起来很落寞,他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
他思忖片刻,突然想到前世的某一年盛夏,宫中庆典。那天夜里,也是方才那个御殿前,燃起了各色烟火。
谢纨从围观的宾客中挤出来,硬生生将自己挪到了盛殊身边,他怀中仔仔细细护着个有些粗制滥造的纸灯笼,笑着对盛殊说:“险些要挤坏了,喏,我亲手做给陛下的灯笼。唔……可能有点丑,但是……”
“但是……”
烟火烧起来,他看清了盛殊旁边站着的那个人,那是正笑眼盈盈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的谢裴文,而皇帝的手,正搭在他纤细的腰上。
谢纨嘴角的笑半尴不尬地滞在脸上,只见盛殊淡然地扫了眼他手中的那个丑灯笼,简要地评价道:“丑。”
谢裴文开口道:“这好歹是哥哥的一番心意,陛下这么说,哥哥只怕要难过了。”
“那便给陈良兴拿着,朕若提着那玩意,还不惹人笑话。”
陈良兴刚要上前,却见谢纨抱着那灯笼,微微垂着眼,一字一顿道:“手艺不精,惹陛下笑话了。这玩意我还是拿回去丢了好,免叫陛下丢人。”
他刚说完,便抱着那纸灯笼往来处去了。
盛殊那时回头多看了他几眼,看到的就是这个孤独而落寞的背影。
等走远了一些,青钰才敢愤愤不平道:“那个灯笼主子整整做了两日!两日的心血,他一个丑字边打发了,凭什么?”
“别说了!”谢纨手下一紧,纸灯笼那脆弱的骨架便折了。
他一开始觉得愤怒,觉得恼火,也吃了醋,但现在又觉得丢脸,觉得委屈,觉得……难过。
他心里念着上次质问皇帝的事,原想做个灯笼以讨好,他退一步,好让双方都能找到一个台阶下。结果盛殊压根不领情……谢纨随手将那个纸糊的灯笼丢给青钰:“找个地方把它扔了。”
“主子……”
自从谢裴文进宫后,皇帝陪他逛御花园,陪他喂鱼,同他对弈,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也都先紧着他们宫。最重要的是,皇帝的目光总是追着谢裴文,对他从来温柔,他常对谢裴文笑,但却鲜少对他笑。
“他身上那套新衣的面料是南方新贡的,那是顶好的料子,就那么几匹,从前都是送到无忧殿里的,如今皇上却亲自挑了送给他。”
青钰试图安慰他:“或许皇上只是一时兴起。”
“你还不明白吗?”他是在问青钰,也是在问自己,“盛殊喜欢他,谢裴文,不是我。”
谢纨言尽,已经完全走出了盛殊的视线,那时的皇帝虽觉察出了他的情绪,但他的心是冷的,不但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还隐约从这种冷暴力中品尝到了一丝快意。
可如今的盛殊回忆起来,觉得那简直像一千根刺,卡在他喉咙里,堵得他心疼极了。
他突然觉得从前的自己很不是个东西。
从前他满不在乎地放谢纨走了,但这一次……他要追上去。
“……”他刚要从隐蔽处出去,却见前边谢纨的脚步越来越不稳,最后竟栽倒在那个小太监怀里。
那小太监人虽矮,但气力却很大,瞧见谢纨突然脚软,脸上也没有吃惊的表情,他扶着谢纨,将他往一个院子里带:“贵人怎么了?”
谢纨只觉得头晕目眩,天地似乎都要颠倒了,他有气无力道:“有些头晕。”
“许是贵人喝多了酒,奴才这就带您去休息。”他狡黠地笑了一笑,说着便推开了一间屋子的门。
而此时一直尾随在他们后边的盛殊和雁风却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雁风一个手刀砍在那小太监的后颈上,小太监顿时身子一软,整个人瘫倒下去。
盛殊则眼疾手快地接过了站不稳的谢纨,谢纨方才饮了被加了料的春酒,刚刚的头晕目眩只是前兆,现在他才感觉身体开始发热,燥得厉害。
盛殊看见他眼角渐渐晕开的红,又见他迷离的眼,立刻就明白了,他冷声道:“雁风,去里边看看。”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