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都愣着，倒是谢裴文先向盛殊行了一礼，然后道：“没想到二殿下也在这，哥哥好些了吗？裴文见着觉得哥哥今日气色倒是好多了，不如裴文去医馆请母亲回来？”
“不必了，我没事。”谢纨没什么力气，干脆继续靠在枕上，“我祖母呢？”
“祖母一早就去了庙里，想必要傍晚才能回来。对了，今日夫子还提及了哥哥，问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好，他还嘱托我告诉你，醒了要多看看书，再过两月便是秋闱了，夫子希望哥哥还能赶得上。”
谢纨用被子蒙住脑袋，闷闷道：“你明日去回他说，承蒙他老人家挂怀了，我这种水平，去不去都一样，今年还是不去丢人了。”
“好。”谢裴文道。
“我有些乏了，想继续睡。不如裴文你去陪陪二皇子吧，二皇子不是一向喜欢与人对弈吗？我弟他棋艺挺好的，二皇子不如去他那坐坐。”谢纨说道。
盛殊又不太高兴了：“改日吧，今晚是盛毅的诞日，我若迟到了，他又要叨上一整年。”
谢纨经他提醒，这才记起今天的日子。盛毅在他耳边也念了一整月了，生怕他忘记了。他忙道：“诶，你等等。青钰，将我给六皇子准备的礼物装好给二殿下。二殿下，帮我捎带件礼物和祝福，就说无忧很想去，可惜力不从心，让他别生气，等我好了，定请他吃饭。”
盛殊站定，回头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语气古怪地回答道：“你对他倒挺上心。”
“……”谢纨从被褥中钻出半颗脑袋，他脑袋还晕着，只能看到盛殊一个朦朦胧胧的背影。
青钰已经去小库房打包礼品了，而谢裴文也很识趣地对谢纨说了句“哥哥早些休息，裴文改日再来看你，”便走出门离开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盛殊和谢纨两人，盛殊缓步走回谢纨床侧，解下挂在自己腰际的一只白玉蝉，他微微俯下身，温声道：“手。”
谢纨没动，他便将那块玉佩放在谢纨脸上，谢纨颤了一下，那块白玉便滑落下来，掉到枕头旁。
只听盛殊轻声说：“送你的，给你赔罪。”
谢纨不解：“给我赔什么罪？”
“是我惹你伤心了，你才要悔婚，不是吗？”他盯着谢纨的眼睛，问道，“哥哥愚钝，不知有哪处做的不妥的地方，无忧尽管提出来，我一定改。”
“我不知道。”谢纨避开他的眼神，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思忖片刻，然后才慢吞吞地说，“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很不好，醒来就不喜欢你了。”
盛殊拧眉：“可那只是梦。”
“可我现在不在梦里了，我……”谢纨说，“我发现我不想了，不想嫁给你，也好像并没有那么喜欢你。晏如，我觉得或许我们继续当朋友会更好。”
说到这里，他见盛殊的脸色愈发难看，于是又补充道：“谢家还有个谢裴文，我觉得他挺衬你的，如果你想的话，我就去找父亲……”
“谢无忧！你是不是故意……”盛殊说到这里顿住了，他觉得谢纨字字句句如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身体，痛得他很想像上辈子一样，将他按在床上欺负到失声，可是如今盛殊不能这么做，也舍不得这么做。
他只能一拳砸在谢纨床侧，阴沉着脸说道：“别再提他了好不好？”
谢纨被吓了一跳，隐约从他身上辨认出了一点后来的皇帝的影子，这让他不由自主地避开盛殊的目光。
见谢纨后缩，盛殊忙放软了声调：“抱歉，我有点着急，不是故意吓你的。你看清楚，我不是你梦里那个‘很不好’的盛殊，你可以不喜欢他，但是不要不喜欢我，好不好？”
没等谢纨回答，青钰就突然抱着包装好的礼物推门进来了，他将那盒子交给盛殊：“二皇子，刚刚夫人派人来问您，要不要留在这用午膳，若您留下来的话，她便让人多备一双碗筷。”
盛殊依然目光灼灼地看着谢纨，他说道：“不必了，我这就回去。青钰，你好好照顾你们家少爷。”
说完他又对谢纨说：“无忧，你好好想想。”
等到盛殊走了，青钰才悄声开口：“少爷，他让你想什么啊？你为什么又不喜欢他了？你以前那么讨厌谢裴文，最近怎么又与他交好了？”
他的问题连珠炮似地往外蹦，之前还没来得及问清楚，谢纨就病倒了，青钰把问题憋在心里，苦苦琢磨了快一个月，都没琢磨出一个所以然来。现在看谢纨终于好转，忍不住就噼里啪啦全问了。
“我不想说。”谢纨手里紧紧攥着那串白玉蝉，温凉的丝丝寒意让他的脑子愈发清醒，他问，“青钰我问你，如果你知道有一个人会害死你的家人，他会骗你欺瞒你，对你恶语相向并夺走你的一切，你该怎么面对他？”
“这样的坏人，我自然不会跟他好。青钰没有家人，只有少爷一个亲近的人，我若是知道有人将来会害死少爷，青钰若有机会的一定………一定会先杀了他的。”青钰颇为认真地答道。
“可如果他说他喜欢你呢？”
“少爷，喜欢你的人才不会夺走你的一切，他会像夫人一样抱着你，像将军一样护着你，像青钰一样照顾你。会欺你瞒你的人，是坏人，他说的喜欢，才不是爱呢。”青钰说的头头是道，讲到这里，他才好奇地问，“少爷，所以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这种问题？”
“没有，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或许真的只是个梦而已，现在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他还什么都没失去，谢纨这么想着，渐渐地就又睡着了。
这次他什么梦也没做，一觉睡到了天亮，谢纨晨起觉得今日全身舒坦，便早早地换了身干净衣裳，然后就打算去上学堂了。
还没走出家门，他便碰到了江晴岚与祖母，祖母看他这么有精神，高兴地都快哭了：“好孩子，乖无忧，这是好全了吧，多亏菩萨保佑，祖母今天便去寺庙里还愿去。”
江晴岚倒是没她这么激动，她昨个就听说了谢纨有好转的消息，昨晚回来又特意去看过他，发现他身体无碍之后才放心地回去睡了。她揉了揉谢纨额前的碎发，问道：“一大早的，你要去哪里？”
“去学堂，这一月落下了许多书没念，得去补上才行。”
江晴岚和祖母面面相觑：“……”
“你这病才刚好，多休息几天也无妨，前一月我们家厨子又做出了几道新的点心，可惜你病着不能用，今日便一次吃个过瘾吧？”老人家说着就要替他把背上的书箱解下来，她忍不住皱眉道，“这书箱这么沉，怎么能自己背？以后还是让青钰背着吧。”
连江晴岚也说：“无忧，听你祖母的，今日先别去了。”
虽说从前也没被家人赶着去念书，但像今日这样他自己乐意去上学堂，而被家人们阻挠的情况还是头一遭。谢纨一脸正气：“不，夫子教过我们，‘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若一日复一日地躲懒，不知何时才能学成。”
“这不是昌黎先生说过的话吗？我们家无忧真的长大了，竟也知道要读书了，以后定比老孙家那孩子有出息。”祖母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今日还是先休息吧，这病才好转，祖母怕你勤奋过度，又要不好了。”
就在此时，谢裴文也背着一个书箱过来了，他客气有礼地向祖母和江晴岚行了礼，然后又朝向谢纨道：“哥哥。”
谢纨连忙拉住谢裴文手腕：“我身体好的很。祖母你看，裴文都要走了，再不去便是迟到，要挨夫子训的。”
说完他就拉着谢裴文往外跑，祖母仍然在后边不依不饶地喊：“无忧，用过早膳了没？”
“用过了！”谢纨回答，然后带着谢裴文越过大门的门槛。
走出家门后，谢纨的脚步才慢了下来，谢裴文额角冒出了一点汗，正气喘吁吁地红着脸，他抬头瞥向谢纨，只见这位比他高出了半个头的哥哥，也红了脸，一边喘气一边对他笑：“谢谢你啊，要不然祖母还不知要留我磨到什么时候。”
谢裴文怔了怔，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谢纨对他笑。谢纨作为谢家大少爷，谢家的人都恨不得将他放在心尖上护着，而且他上头又有个学武的亲姐，人背后戏称说她是“京城霸王花”，所以无论是在学堂里还是学堂外，都没有人敢招惹谢纨。
何况他又生得顶好看，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出手阔绰，会玩又会交朋友，也很会说话，所以很招人喜欢。
这是一个万众瞩目的、永远被捧在众人中央的人。
从前谢裴文觉得他不过是运气好，别人只不过是觉得他人傻钱多，有利可图，才愿意哄着他。此刻他才发现——
原来并不是那样的，这世上有些人，就是耀眼到只要他愿意冲你笑一下，你就可以为他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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