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 茶馆中的两人, 还并不知道胭脂铺中的风波,也并不知道他们即将遇上一位,从白云城不远迢迢而来的不速之客。
季二答完墨麒的问话, 苦歪歪道“国师大人,小的真的就是一时财迷心窍了,您千万大人有大量您, 您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您尽管说, 不是季二我吹,凡是这条街上发生的事情, 没有小的不知道的”
墨麒在江湖行走满打满算也有五年了, 从未有人这么怕过他,活像是他下一秒就要一拍惊堂木, 将人拖下去斩了似的。
都是被赵祯的那道圣旨折腾的。
墨麒一阵头疼,抬手揉了揉额角, 没再继续浪费时间解释自己真不会“国师一怒,季二血流成河”,直接问道“最近一段时间,除了那名黑衣男子, 可还有什么其他的异事”
季二绞尽脑汁思考了一会,苦恼道“异事可咱们这条街上, 都是生意人, 大家踏踏实实过日子, 怎么会有什么异事”他挠挠脑袋,眼睛突然一亮,“咱们街上没有,但南边聚着的富商宅邸,那块儿,倒是出现了一件异事。”
季二“苏家,苏大老爷,去年才迎了一个年轻小妾回来。半个月前,那小妾死了。”
“死的时候,还怀着孩子呢一尸两命啊大冷天儿的倒在雪地里,血都把地上的雪染红了,跟打翻了胭脂似的”
墨麒“细说。”
季二见墨麒对这事儿当真有兴趣,忙打起精神,细细和墨麒讲来“这事儿吧,要说,还得从苏大老爷说起。”
“苏大老爷也算是我们姑苏的名人儿了,和白家的白大老爷,那是铁把儿的好兄弟。咱们这儿的人,都晓得这么一句话,风流不过苏,品花不过白。这两位大老爷,是我们姑苏出了名的好色之徒,见天的往那烟花柳巷里跑,几乎少有在家的时候,被欢场中人送了个诨名,称他们烟花双客。”
“两位都是富足人家的大老爷,家外彩旗飘飘,但家中,到底还得有个秀外慧中的正室扶持着。苏大老爷和白大老爷也算是好艳福了,两位娶的正室夫人啊,都是姑苏曾经鼎鼎有名的美人,苏大夫人美艳动人,有牡丹之姿色;白大夫人清冷矜持,有白莲之风骨。怎奈何嫁的男人都偏偏是收不住心的烟花之徒,也就新鲜了那么几年,就腻歪了家里的,开始往外跑了。”
“白大夫人倒没啥好说的,就是相夫教子的老实人,白大老爷再怎么在外面胡来,也没瞧见她闹腾过。”
“但苏大夫人不一样啊,她性格泼辣,是方圆百里人尽皆知的河东狮。苏大老爷每每抬妾进府,都得被苏大夫人好一通闹腾。再往后,他也不敢抬妾了。半月前死的那个小妾,还是因为有了苏大老爷的孩子,才被苏大老爷冒死抬进门的。苏大夫人也没办法,毕竟,谁让她的肚皮不争气呢这都多少年了,西瓜也该结籽儿了,她的肚子却根本没半点儿动静。”
“那小妾的尸体刚被发现的时候,大家还都以为是苏大夫人妒忌,下的手害得那小妾呢不过”
季二犹豫了一下。
墨麒看季二面色有异,便问“有何不妥”
季二压低声音,显得有点神经兮兮“但凡是见过那尸体的人,就晓得,不可能是人动的手了”
西门吹雪冷冽的目光扫了过来“不可能是人动的手”
装神弄鬼。
季二被西门吹雪看的背后直发凉,两腿战战,惶恐地道“真的真的那小妾的尸体,身上都是伤痕,但那又不是什么兵器留下的伤,却却像是死人的手骨头挠出来的抓痕”
“别说那小妾了,就连她肚里的那个孩子,都被扯出来了。八个月大的孩子啊,都成了形了,头都被摁了的好几个手骨头的印子。这总不会错了吧那就是骷髅的手印子”
墨麒与西门吹雪对视了一眼“然后呢,这案子怎么判了”
季二苦笑道“还能怎么判哪,总不能让捕快们去坟地里挖个骷髅来偿命吧大家都传,说这小妾,其实是被骨女害得呀”
墨麒眉头一跳“骨女”
怎的又是骨女。
西门吹雪“你听过”
墨麒满腹疑惑,对西门吹雪道“对。前不久,我才听过。但不是在这里,不是在姑苏。”
西门吹雪顿了一下,问“是在何处”
墨麒“巴蜀,妙音城。”
那个老是闯进人家后院,把米缸里的米、水缸里的水染成粉色的骨女。
巴蜀到姑苏这骨女的活动范围,是不是也太大了些
还是说,这两者之前其实并没有什么联系,只是恰好妙音城有骨女的传说,姑苏出了骨女杀人的案子
西门吹雪淡淡道“事无巧合。”
墨麒将满脑冒出的问题统统压下去,又问季二道“官府没有再查苏家小妾这案子了”
季二皱着脸道“怎么查呀什么线索都没有的。而且,骨女这传言一出来吧,苏家人都被吓得人心惶惶的。”
“姑苏人人都说,那小妾根本就是帮苏大老爷顶了包了。您想想,骨女能和小妾还有她肚里的孩子有啥仇啊没道理杀她啊肯定是原本想杀那负心薄幸的苏大老爷,结果不知怎么的,大概是半道出了什么岔子,拿小妾给苏大老爷顶包了。”
“现在那小妾死了,说不准,骨女就会附在横死的小妾尸身上,到时候要去找苏大老爷偿命的呀”
“苏家人听了这谣言,怕都怕死了,哪还敢让那小妾的尸体在外头多放几天,官府验完尸以后,就愣是给要回去了说是反正验完了,还是快点儿让横死的尸体入土为安吧。”
“官府其实也怀疑是不是苏家自己人动的手,但但这骷髅手印实在说不过去呀这案子,就一直搁置到现在,都没能破呢。”
墨麒蹙起了眉头这谣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怎么听着,倒像是变相恐吓苏家人快些将那小妾的尸体处理掉呢
季二看墨麒的表情,像是还没满意的样子,便瘪起了嘴道“国师大人,再细的消息我也不清楚了。我就是个普通茶馆小二,又不是衙门里的带刀捕快这种案情,我能知道这些已经是我消息灵通了。再知道的多点儿,那我就是凶手本人了您要是想知道再清楚点儿的消息,那还是得找衙门问去。”
季二丧头搭脑“二人可问完了若是问完了,那小的能不能先离开”
季二原本偷偷瞄着墨麒的目光,恰好越过墨麒的肩膀,落到了墨麒身后的窗外。
季二的话说到一半截然而止,八卦的本能令他瞬间忘记了害怕,霍然抬起头瞪圆眼睛“嗯这外面怎么来了这么多官府的人”
墨麒“什么”
他回过头来,看向窗外。
果见几个捕快打扮的人领着头,率着一众衙役,浩浩荡荡往街另一梢走。
“这是要去哪”季二也不敢凑过来,只能伸长了脖子,站在原地辨认,“诶,那不是沈氏胭脂铺的方向吗怎么来了这么多人,难不成,是沈氏胭脂铺出事啦”
沈氏胭脂铺,不就是先前季二所说的,慕容复总是半夜徘徊的那家胭脂铺
墨麒立即站起身,对西门吹雪道“走,去看看。”
沈家,胭脂铺。
副掌柜正和捕快扯皮“哎,我家掌柜死了,那也不能让我们胭脂铺子关门哪又不是咱们铺子里的人做的。”
“而且,你们小声着点儿,我这儿正接待着贵人哪”副掌柜压低了声音。
捕头一把推开想凑过来和他耳语的副掌柜,嫌恶道“什么贵客再怎么样的贵客,命案当前,也不能耽搁我们衙门公事公办”
“你们贵客在哪儿叫他出来沈氏胭脂铺今天要接受搜查盘问,不做开门生意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等我们搜查盘问完了再来”
捕头也是本地人,自然知道沈氏胭脂铺的贵客室在哪里,推开了副掌柜以后,就大步往里间走,准备亲自赶客。
走到贵客室门前,手刚抬起来,还没搭上门板。
两把冰凉的银刀,已经一前一后,无声无息地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紧闭的红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走出一个长身而立,穿着雪白华裘,就连襟扣上都镶着明珠的冷峻男子。他的肤色白如璧玉,透着一股不近人情、冰冷彻骨的寒意,便是大半张脸都淹没在毛绒绒的披肩毛毛里,也遮不住他浑身犹如凝实的杀气。
捕头在原地僵成了石头。只觉对方那双狭长的眼睛,在慢慢落到他身上的时候,就已给他判下了死刑。
捕头满身冷汗,双腿软如踩入沼泥这这究竟是哪里来的杀神
这这该不会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杀手组织的人吧
宫九手中还提着那个副掌柜给他包好的胭脂匣子。
什么话都没说,微微抬了抬下巴。
两个制住了捕头的暗卫,立即伸手,一人搭住捕头一边肩膀,冷刀依旧横在捕头脖子上,硬是把他拖出了里室。
捕头的脚被拖得在地上直蹭,只觉得自己此时已变成了只将要被屠宰的鸡,待被拖出那白裘男子的视线,就要当场鸡头落地,血溅三尺了。
原本聚在外室的捕快们,看到了脖子上横着刀,宛如死猪一般被拖出来的头儿,顿时锃锃锃全部拔刀出鞘。
刀面反射出的银色影子,在胭脂铺店内危险又紧张的游曳。
一个捕快厉喝“贼子尔敢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竟敢对捕头动手还不速速放开”
两个暗卫一声不吭,刀仍旧横在捕头脖子上,只是把他拖到了主室的正位前,便不动了,像是在等着什么。
捕头的眼睛要被汗迷住前,那个内室里的白裘男子终于走出来了,一步一步都像是经过尺子精密测量过的步距,平稳,无声。
他身上的华裘整洁的几乎没有一丝褶皱,甚至头上都没有一丝碎发,乌黑的发丝整齐地束在玉冠中,完美冷硬的面容透着一种金属一样冰冷的、毫无机质的冷酷感,好像就算是有人在他面前血溅三尺,也不会打乱他任何一丝呼吸,一次心跳。
满室的人胸腔中的热血,都几乎被他毒蛇一样令人胆寒的视线冷却了。
宫九不徐不缓地在正位那把太师椅上坐下,开口“是”
他的杀字,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声母,往后的韵母就突然卡在此时跨进门内的那个人身上了。
宫九的那个杀字顿时急转了个音“是什么时候你来的”
原本满室的冰冷,瞬间回春。
捕头眼睁睁地看着眼前本还冷的像是块千年玄铁般的男子,周身冷凝戾锐的气场突然软化了下来,就连原本压也压不住的杀气,也瞬间缩得没影儿了。最后的那几分冷意,也被裘衣披肩上的毛毛柔化得毛绒绒,俨然一副无害的样子。
捕头“”
副掌柜“”
胭脂铺里所有亲眼见到宫九变脸的人“”
刚刚这祖宗不是这样的啊
墨麒也很惊讶,原本他还以为宫九或许还在白云城,亦或是回自己的地盘去了,没想到居然在姑苏又遇见了他。
这很难不让墨麒觉得,宫九其实是跟着他过来的。
墨麒的神色也缓和许多,看着已经穿上了自己为他定做的裘衣的宫九“很好看。”
宫九伸手拢了拢自己颈边的毛毛,很是懂得利用优势地又把自己的脸往毛毛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又黑又亮、狭长好看的凤眼。
墨麒果真看着宫九,半晌没挪开眼睛。
太像了简直太像了。
墨麒不由地想到冰池里那些雪狐,每次他捉了它们,要给它们沐浴洗毛毛的时候,它们定然会使劲扑腾着不从,待到浑身上下都被打满了泡沫,只留下一双黑亮的眼睛没被泡沫掩盖时,它们就会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好像在说不洗了。我乖的。不洗了。
要是你再趁机撸几下雪狐毛绒绒的尾巴,它们还会生气又委屈地发出“嘤嘤”的抗议声。
缀着珍珠的毛领子,就像是沾上了泡沫的雪狐尾巴,卷着宫九好看的面庞。
墨麒看着宫九心想当时做的时候,只说了让把毛领做大做蓬松些,原来竟做的这么大么都遮住一半的脸了。衬着宫九的冷面都好像毛绒绒的可爱起来了。
方才差点被“毛绒绒”的宫九杀死的捕头可爱
胭脂铺里的众人,突然纷纷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自己的存在,在这里很是多余。
怎么回事怎么还对视上了呢
暗卫们在心里叹了口气“公子”
宫九不耐地给了他们一击冰冷的眼神,那意思还不快滚。
暗卫们默默收起刀人又不杀了呗。
两个暗卫往窗外一跳,又隐匿起来了。
墨麒回过神来“方才是什么情况”
宫九面不改色“误会。”
捕头脖子上总算没刀横着了,他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脖子,看向算是救了他命的墨麒,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瞧见墨麒的打扮时,顿时心里一咯噔。
黑袍银尘,俊美如俦。
市集里传着流言,说国师到了姑苏,还穿了一身黑色道袍,果真如圣上所说那般仙风道骨,俊如九天谪仙入凡尘。难不成这,这就是国师大人,太行仙尊
难怪难怪这冷冰冰的杀星瞬间就变了
捕头噗通一下跪了下来,膝盖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好大的声响,纳头便拜“太行仙尊国师大人亲临,小人有失礼数,还望国师见谅”
西门吹雪从门外慢慢走进来,恰好就看见捕头对着墨麒猛磕头的样子。万年寒冰不动的嘴角顿时细不可查的一勾,眼神落到墨麒身上,即便依旧是冷冽的,墨麒却分明辨析出了同是闷葫芦的西门吹雪眼神中的调侃。
墨麒又开始间歇性胸闷了。
他已经放弃纠正这称呼了,毕竟是赵祯圣旨定下了的,再怎么纠正也不可能改得了皇帝的旨意。
墨麒扶起捕头“不必多礼。捕头来这家胭脂铺,带这么多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捕头恭敬道“回国师的话,是这家沈氏胭脂铺的老板沈燕,他死了。”
墨麒的眉头又开始难分难舍了怎么又死一个人
宫九对这个找道长,每次都找到命案的流程已经很熟了,开口道“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不如先去府衙,与此地的知府见上一面,也好多了解些此案的情况。”
去知事府衙的路上,宫九还在和“许久不见”的道长搭话。
“以往我出门时,可不会遇上这般命案。”宫九挨着墨麒走。
西门吹雪已经识趣地落后几丈远了。
墨麒“”
宫九继续道“道长,你说说,你这走哪死哪的倒霉运气,莫不是传染给我了罢”
他一把揪住了墨麒背后的拂尘。
宫九拽着浮沉银雪的尾巴,正色道“道长,你可得负责。若是以后我出门,也走哪死哪,那该怎么办”
墨麒“不会的。”
独自落在后面的西门吹雪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跟墨麒一块出门。这种时候,留在参合庄与叶孤城共论剑道,不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西门吹雪停住了脚步。
对啊。他为何要与墨道长出门
他难道不应该是等到一切案情尘埃落定,然后再出手,了结慕容复就行了吗
便是被陆小凤请出山相助时,他也没有跟着陆小凤到处跑啊
西门吹雪意识到了自己似乎走进了岔路。
我应当回参合庄。西门吹雪想。回参合庄,与孤城论剑。
说做就做,行动力向来很强的西门庄主立即回头,飘然离开了。
反正就算是他回参合庄,只怕这时的墨麒也是不会察觉少了他一个的。
西门吹雪平静地想。
姑苏知府姓莫,曾师从包拯,为人刚正不阿,做事雷厉风行,干脆利索。
墨麒与宫九亮了身份后,莫知府便立即果决道“沈燕的尸体才刚刚发现,现场还未破坏。两位既要办这案子,那便同我一道去案发现场看看罢。”
莫知府的语速很快“恰好马车已备好了。还挺大,二位与我一同坐马车去吧。”
莫知府说马车很大,墨麒和宫九信了。直到出了门,看到了马车,他们才察觉不对。
正要开口,莫知府已经手脚利索地自己个儿爬上了马车,还撩开了帘子,催到“上车,我们早去一刻,便可能多发现一丝线索办命案,讲究的就是抓紧时间”
墨麒看看马车。莫知府一个人坐进去,就已经颇为蹩脚了,若是墨麒和宫九再一道坐进去
莫知府的老脸严肃得就像私塾里那位最古板的掌教先生“还不快上车”
在宫九反应过来之前,墨麒就已经本能地依从长辈的话,钻上车了。
在下面看的时候,倒还好。真坐上车了,墨麒才感觉到这马车到底有多“大”。他的个子本就生的高,坐下来居然还得弯着腰,一双大长腿更是无处放。
宫九原本是怎么也不想坐这马车的,可瞧见墨麒这蹩手蹩脚的样子,又忍不住觉得好笑,索性也爬上了车。
三个大男人挤挤挨挨在一辆小的直不起腰的马车里,一路面面相觑,摇摇晃晃,直到马车驶到沈家大宅前,墨麒才得以从这小小的鸽子笼里解脱。
宫九嘴角都已有幸灾乐祸的笑意要溢出来了。
再仙的人,缩在鸽子笼里缩胳膊缩腿又弯腰的,那也仙不起来。
可那副憋憋屈屈的样子,却让宫九觉得分外可爱,更让他想要欺负墨麒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好机会,这时候捣乱墨道长是会生气的,还是得等到回了自己的地盘,再慢慢
莫知府的声音打断了宫九的联想。
“这便是沈燕的尸首被发现的地方了。”莫知府当先踏进沈燕的卧房,“尸首已经被送去停尸房,由仵作验尸了。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没有人动过。”
宫九看看沈燕卧房中央摆着的那张很大的床,床上放着两个枕头。但仔细观察房里的其他摆设,这里又不像是有另一位女主人存在。
宫九“沈燕是何时死的”
莫知府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昨日晚上。今天早上他的尸体才被发现的。”
宫九挑眉“沈燕没有成亲”
莫知府“没有。”
宫九走到床边,在其中一个枕头上挑起一根长长的青丝“那这里怎会有两个枕头”
莫知府原本还在沈燕的书房翻找,闻言立即走了过来,拿起其中一个枕头一闻,果然闻见了一股女子胭脂的味道。
莫知府皱皱眉头“沈燕年岁也不小了,即便没有成亲,带女子回来过夜,也是正常的罢”
宫九往卧房外的走廊看了看,瞧见一个正在花园里浇水的仆役,便扬声冲着那仆役道“你过来。”
仆役吓得一哆嗦,忙不急地赶过来“大大大人,何事”
宫九“你家老爷,最近是不是经常带女子回来过夜”
像沈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房间必然是有仆役日日打理的。这胭脂既然还留在枕头上,必然是因为今天发现了尸体,故而没人敢碰房间里的东西,所以才留下的。
也就是说,沈燕死的那天晚上,还和这女子温存了一番,才留下了这胭脂香。
可仆役却连连摇头“没有啊我家老爷,一直就是单身一人啊也不娶亲,也不讨老婆,就连烟花柳巷,他也不去的。”
莫知府的眉毛一跳“怎么,你意思是,你家老爷这枕头上的女人胭脂香,是鬼留下的”
仆役的脸色顿时刷白“鬼”
墨麒立即想起先时季二所说的那个骨女的谣言。
莫知府厉声道“这世上,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根本没有能害人的鬼”
仆役手里的浇花壶都要拿不稳了,看起来怕得很。显然莫知府大义凛然的话并不能打消他对于“骨女”的恐惧。
莫知府又叫来了好几个仆役,问他们这个问题,却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大家都说,沈燕从来不近女色,也不带女人回家。
若是这样,那这枕头上的胭脂香,又该如何解释
墨麒走到画着人形白线的地方,那是沈燕尸体被发现之处。看样子,他应当是趴在镜子前死的。
墨麒碰了碰这竖在桌上的镜子,总觉得有些奇怪。
宫九走到墨麒身边“为何这镜子这般小”
男子又不如女子那般,需要对镜化妆。屋里摆面镜子,乃是为了正衣冠,自然摆的应当是落地的大镜子,好照的出全身,看得清自己哪处衣冠不正。这般小巧的镜子,大概最多只能照到人脸,最多带个肩膀,再要照多些,那就模糊了。
“看着不像是沈燕用的,倒像是给女子梳妆用的。”
墨麒垂眸,移开了这面铜镜。
镜后露出一个胭脂匣子来。
打开一看,有用过的痕迹。
莫知府沉吟“会不会,这就是给沈燕用的他自己就是沈氏胭脂铺的掌柜,许多胭脂都是他亲自调的。或许,这是他在试用自己调出的胭脂若是这样,沈燕从不带女人回屋,枕头上却有胭脂香就能说得通了。”
墨麒举起胭脂,细闻了几下,香味清淡。
他觉得有几分熟悉。
墨麒“不像是沈氏的胭脂。”
淡雅的味道,倒像是先前那个和沈氏不合的胭脂老板铺子里卖的胭脂。
墨麒将香给莫知府闻了“这不是沈燕调出来的胭脂,是姑苏胭脂铺的。姑苏胭脂铺的老板,与沈燕不合,沈燕又怎会试用他家的胭脂”
莫知府的猜测被否定了,一时间,这胭脂香的谜团又陷入了死局。
墨麒在摆着铜镜的桌边走动了几个来回“没有血迹,沈燕是怎么死的”
莫知府摇头“查不出原因。仵作准备解剖尸体,想看看能不能查出点什么来。”
“什么叫查不出原因是中毒,还是生病猝死,总该有个大概吧你们都叫人去沈氏胭脂铺搜查盘问了,怎么还说查不出沈燕的死因”宫九冷锐的目光顿时银刀一般划向莫知府。
莫知府也不愧是包相的学生,半点不带怕的“确实查不出,若不是已经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了,从外表看,他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之所以知道他定是在昨晚死的,是因为昨晚还有仆人见过他,可今天早上,去他卧房打扫的仆役却发现他已经断了气了。”
“那便是中毒。”墨麒道,“病死,总是能看出端倪的。只有中毒而死,才有可能令尸体出现死因不明的表象。”
宫九抬起手臂,环胸深呼吸了口气,身体往后仰了仰,露出一丝抗拒。
墨麒侧脸“怎么”
宫九看了墨麒一眼,字都是牙缝里蹦出来的“又是毒。千万别告诉我,姑苏也有影子人了。”
墨麒“”
还真是有。
宫九从墨麒的沉默中嗅出了不妙的含义“真有”
墨麒“是。不过这次,我知道复生的人是谁。”
宫九狐疑地看了墨麒一眼“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墨麒看了眼一旁已经迷瞪了的莫知府,传音入密道“参合庄慕容复,是圣上传信于我的。”
从沈家离开,往停尸房去的时候,宫九一路都没有说话。但看他阴沉的脸色,恐怕已经在心里把赵祯骂了狗血淋头无数次。
莫知府大抵心里也清楚,能让国师和太平王世子都同时缄口不言的不会是什么好事,他知道的越少越好,故而一路也没有开口询问。
姑苏在莫知府的治理下,极为和平。早已恢复了燕子坞当盛时的繁荣,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停尸房里空荡荡的,只有两具尸体。
一具,是沈燕的。仵作正在做着解剖。还有一具,蒙着白布,大概是验过了的。
空荡荡的房里,尸体只有两具。那具盖着白布、无人问津的尸首便显得格外显眼了起来。
宫九随口问了句“那是谁的尸体”
莫知府走过去,掀开白布。
一个满是尸斑的女子面庞露了出来,依稀还能看出她生时的美艳模样。
莫知府肃然道“这,是苏大夫人。”
墨麒惊道“怎会是她”
莫知府看了墨麒一眼“看来国师,也已经听过苏家小妾横死的消息,也听过苏大夫人的善妒。”
墨麒走到苏大夫人的尸首前,只见她的舌头长吐,颈间有吊痕。
莫知府“实话说,得知苏家小妾横死街头之时,我当时还觉得,不管苏家小妾死状如何,再怎么装神弄鬼,那也只是凶手为了掩盖自己的杀人的证据,故布疑阵。我最怀疑的人,就是苏大夫人。”
“半个月以来,我数次前往苏家盘问,总觉得苏大夫人的表现最为可疑,每次都很是慌张。而且,她也是苏家所有人里,最有动机的那一个人。原本,我已经决定要带她回衙门,好好审一番了,可没想到,就在一周前,她上吊自尽了。”
墨麒“既然是自尽,为何她的尸体在此处”
莫知府挑眉问道“苏家小妾死了,嫌疑最大的苏大夫人上吊自尽了。国师,你觉得苏大夫人,是畏罪自尽吗”
宫九“你是说,苏大夫人不是上吊自尽,也是被人害死的。”
“没错,我是这么想的。”莫知府点头,而后有些烦躁地道,“只是,苏大夫人的尸体从表面看,确实就是单纯的自尽。我虽有怀疑,却拿不出证据。只能先将尸体拘在府里。可正因没有她是被人杀死,而非自尽的证据,没有家人的允许,我不能随意解剖她的尸体。”
这是个死局。
沈燕本也是查不出原因地死的,按理来说,莫知府也不能随意解剖他的尸体。只是沈燕并无家人,茕茕孑立,没有允许不允许一说,莫知府这才钻了空子。
莫知府肃正的面庞有些愁眉不展“苏大夫人自尽的消息,我暂且压下了。姑苏在那苏家小妾死前,从未有过什么骨女之说。我只怕,苏家小妾,和苏大夫人的死都没那么简单。”
他长叹了一声“若是能验苏大夫人的尸首便好了”
宫九似笑非笑地看了莫知府一眼。
他在手中把玩着的折扇轻轻一展,慢悠悠晃到苏大夫人面前,随后一道银光既出。
扇骨中藏的薄如蝉翼的银刀,在苏大夫人尸首的勒痕处划破了一个口子。
宫九做出一副讶然的样子“咦,苏大夫人的勒痕上不是有个刀口吗”
一旁的仵作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口子不是你划的吗
莫知府却机灵,顿时明白了宫九的意思“我来看看啊呀,果真如此那这么说来,算苏大夫人是不是自尽,就得好好检验一番了。”
莫知府和宫九交换了一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
就算是日后查出来苏大夫人真是自尽,那也尽可以推说是运送尸体过程中,不慎造成了外伤,才引起了莫知府的怀疑,认为苏大夫人是他杀。这可不是知府衙动的手脚。
就算是苏家人想要追究,难不成还能追究到“不慎失手”的太平王世子头上吗
他们也就只能吃这哑巴亏了。
莫知府又叫来了另一个仵作,两边一块儿开刀。不出半息,两名仵作同时惊叫了一声“啊”
莫知府年岁大了,猝不及防听这两声中气十足的齐声惊叫,瘦削的身板子都抖了三抖“叫什么吓煞我也”
两个仵作互相看了对方手中的尸首情况,年长的那个道“三位,来看。这两人的尸首,骨头颜色都不对。”
骨头的颜色不对
三人闻言,立即聚了过来。
仵作伸指推开血肉,剥出两人的肋骨位置给三人看“他们的骨头,都带点儿粉色。”
莫知府狐疑“那不是沾着血吗”
年纪轻点的那个仵作,站在自己师父身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年长者便在两具尸体上各取了一截指骨出来,叫自己的徒弟取来清水,拿水反反复复洗了几遍“您瞧,不是血。就是他们的骨头,是粉色的。”
年轻的仵作想了想,从腰间囊里取出个略粗的铁钉,在指骨上敲出一小个洞眼来“就算是外头的粉色,是血染的。可血总不能把骨头里面也染成粉色吧”
莫知府凑近一看,那小洞眼里骨头也确实是粉色的。
宫九扬眉“是毒。沈燕,还有苏大夫人,都是被毒毒死的。”
他转过脸,正想和墨麒搭话,却看见墨麒的脸上神色肃然。
宫九惑道“怎么”
墨麒缓缓看向宫九“我在巴蜀,妙音城,曾也听过骨女的故事。”
“故事说,骨女因生前生的花容月貌,娇媚无比,故而就连死后变成了女鬼,她的骨头都是粉色的像是擦了胭脂的玉一样。”
墨麒看向仵作手中那截粉色的骨头,慢慢道“你看,他们的骨头,像不像是擦了胭脂的玉”
年轻的仵作浑身寒毛顿时竖了起来,立马往自己师父背后挨蹭。只觉毛骨悚然,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莫知府重复“巴蜀,妙音城”
墨麒“是。”
莫知府寻思“这可有点儿远啊怎么,骨女还挺爱游山玩水,露个面还带在巴蜀和姑苏之间赶趟儿的吗”他摸了摸自己精心打理过的胡子,“这是巧合可这巧合会不会也太巧了点”
年轻的仵作突然抬头望了眼他的师父。
墨麒敏锐地捕捉到了年轻的仵作欲言又止的神态“可是想起了什么”
年轻的仵作揪着他师父的衣服,咽了口口水,看向墨麒“我想起来,在苏大夫人上吊死的那间屋里,她她也是面对一面镜子的。”
“那个铜镜细想起来,和沈燕死时面前的那个铜镜,好像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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