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麒循声看去, 瞧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 大半个身子正挂在窗户外,尴尬地看着自己。显然是方才正趴着窗户偷看外面,却不慎用力过猛, 不小心把窗户推开了,自己也差点一头栽了出来。
看墨麒发现了自己,小姑娘脸蛋顿时一红, 赶忙向自己身后招手“快把我拉回去呀”
小姑娘很快就被人一拉, 重新回到窗里了。墨麒只听几声轻快地步伐, 主屋的大门被人吱呀一声拉开。
刚刚那个挂在窗上的小姑娘仰着脸,脸上的笑容又乖又甜, 带着几分腼腆, 声音带着几分南方姑娘特有的温婉侬语“来人可是墨道仙呀”
墨麒拱手“姑娘唤我墨麒便是。”
小姑娘忙还了一礼“不敢无礼,墨道仙是陛下亲封的国师, 阿碧怎敢直唤墨道仙的姓名。”她有点紧张地抚了抚裙摆,“不然, 就唤道长,行不行呀”
墨麒“可。”
阿碧让开了门,引着两位贵客往主屋内走“复我家公子刚刚还在呢大概是去里间的茶室了罢,两位, 请随阿碧来。”
墨麒跟着阿碧往里走,心里却无比困惑公子
公子是说慕容复吗
可不是说他谋反失败, 名声狼藉, 现在已成了个疯子了吗
参合庄虽已败落, 但底蕴还是在的。一路从主屋走到里间,他们接连过了三座蜿蜒精巧的长廊,将庭院分割成一个一个小景观。站在走廊中往庭院处看,有养着肥头锦鲤的荷塘,毓秀的假山竹林,参天的梧桐巨树。
阿碧随手从红木栏杆上捞来了一袋鱼食,往荷塘中一掷,那些肥肥的锦鲤就迫不及待地游过来,一张张鱼嘴飞快嘬食鱼食,密密麻麻聚在一起一张一合,看得墨麒手臂汗毛一竖。
阿碧笑眯眯“原先只有阿红和阿白两条鱼的,现在也发展成一个大家族啦”
她的话语里带着几分怅然。
几个春秋过去,荷塘里的锦鲤都已儿孙满堂了,她却依旧被困守在这参合庄里,空有这大好韶华,却踏不出这燕子坞一步。
但她有些忧郁的笑容很快又明媚了起来,又撒了一把鱼食,对水中的肥头大红鲤道“冬天呀,你们多吃一点,多长点肉。等到春天啦,就该是收获的季节啦”
锦鲤们自然听不懂阿碧的话,只顾张着嘴拼命夺食,自觉地给自己养肥膘。
茶室说是在“里间”,其实是在里屋特别开辟出的一小片露天的方形空地。方木矮桌,素雅布垫上盘膝坐着一个翩翩如玉的贵公子。听闻有人来了,那矜贵的公子便仰起头来,对着来客微微一笑“太行仙尊”
墨麒惊疑不定地看着理应是慕容复的这个男子“对,我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容复,不是疯了吗
可面前此人,风度雅贵,目光清明,分明不像是个疯子。
而且,若他是慕容复,又怎么会说出接头人的切口来
公子温雅地颔首,伸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两块布垫“坐。”
墨麒站在原处没动,剑眉紧皱“阁下可是慕容复,慕容公子”
公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温声道“是,也不是。道长不如先坐下,待我慢慢解释”
西门吹雪已经干脆地入座了。显然在他提前来的这段时间,已经和这个奇怪的“慕容复”接触过,并且了解了一些真相。
墨麒在布垫上盘膝坐下来,心里有了种预感这说不准又是赵祯挖下的坑。
温润的贵公子提起红泥小壶给两人都倒上了茶,才将事情娓娓道来“要说这参合庄内的变故,和我的身份,要从先前的曼陀罗山庄之乱说起。”
“想来不必我多说,诸位也该知晓这曼陀罗山庄之乱,指的是什么。”
墨麒“来姑苏,听茶馆中说书先生翻来覆去说过许多回。是燕子坞,参合庄庄主慕容复,为当皇帝,杀家臣包不同,拜恶人“段延庆”为父,而后于曼陀罗山庄阴谋溃败,家臣离心,终发狂成疯。”
贵公子笑了笑,仿佛墨麒所说的并不是他的故事似的“道长说的多数没错,只错了一点。”
墨麒蹙眉,垂眸看了看被推到他面前的那碗碧绿的茶“何”
贵公子“终发狂成疯。他不是发狂了,而是内力错乱,筋脉寸断而亡。”
墨麒霍然抬头。
贵公子继续道“但他并非当场内力错乱的,而是恰好在被圣上派来的人马困守了参合庄时,走火入魔,筋脉寸断而死的。”
“虽说过往的故人已为慕容复的种种恶行心灰意冷,但慕容复终归是他们曾经的主人,若慕容复在圣上的人手中横死的消息流传出去,只怕还会搅乱姑苏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风波。”
“故而,慕容复不能死。他必须要活着。”
墨麒“但慕容复已经死了。”
贵公子笑了笑“所以,才有我的事啊。”他不徐不缓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向墨麒行礼,“邯山慕容氏次子,慕容傅,见过国师。”
慕容傅含蓄又不那么含蓄地调侃道“狸猫换太子的办法,咱们当今圣上,可是饱有经验的。”
难怪,难怪这参合山庄没有一人驻守
就连山庄里的人都已经是赵祯的人了,还有什么驻守的必要呢
墨麒心中一惊地同时,又立即想起另一个问题,他回头看向靠在茶室门外的阿碧“那阿碧姑娘”
她可是为了慕容复决定一辈子留在参合庄了。她到底知不知道此“慕容”非彼“慕容”
慕容傅望向少女无忧无虑地靠在门外,望着庭院里的锦鲤,妙曼又窈窕的背影,目光中有着毫不掩饰、又令人触动的情愫,深沉又不外露,发乎情,止乎礼“她原本不知的,后来还是知道了。但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接受了曾经的慕容复早已不在人世的事实,现在”
阿碧好像感觉到慕容傅投注在她身上的温柔眼神,回过头来,对着慕容傅愉悦地一笑。
慕容傅脸上原本克制又温和的笑容顿时压抑不住,嘴角的弧度大了几分“我们已结为夫妻了。”
他带着爱恋中的人特有那种痴傻味儿,和阿碧甜蜜蜜地对视了好久,才在西门吹雪冷冽的目光下回过神来。干咳了几声,不好意思地收回眼神,肃正了神色“这些都是闲话。接下来,方才是圣上特地请道长来燕子坞的原因。”
“为了维持住慕容复仍和他的婢女阿碧被困守参合庄的假象,我和阿碧是不能长时间离开参合庄的,而且每每出行,必要伪装。”
慕容傅“我反倒方便些,毕竟扮做慕容复时,我才带着易容;离开参合庄了,我就可以用自己原本的样貌了。但阿碧不行。故而每次出门,我们都极为谨慎小心。”
“事情出现在一周前。”
西门吹雪都转过了眼神,细听慕容傅的话。显然在墨道长来之前,慕容傅并没有把这一部分的故事说给他听。
“那一天,阿碧的胭脂恰好不够用了,她在参合庄也呆的闷了,我便拉着她一块出参合庄,去买新的胭脂。我让阿碧去试胭脂、口脂,自己则去隔壁的首饰铺子里,想给她买套玉饰。”
“但当我买了玉饰,回到胭脂铺的时候,却看见有一个戴着面纱的男人,正站在阿碧身后,阿碧虽然在试着胭脂,但脸色十分苍白,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我察觉不对,立即走到她身边,那男子就一声不吭地走了。”
“回来之后,阿碧才告诉我,她在那面纱下,模糊地辨认出了属于慕容复的面孔。”
西门吹雪“慕容复死了。”
慕容傅看向西门吹雪,原本温吞的目光变得锐利,毫不退缩地和西门吹雪总是冰冷如剑锋的目光对视,他丝毫不惧地直言道“叶城主也死了。”
墨麒心中一跳“你的意思是,慕容复复活了。他和叶城主一样,也被影子人复活了。”
慕容傅点头,清疏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没错。自那天之后,我与阿碧在晚上入寝的时候,便时常能感觉到一道视线在看我们,阿碧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了。”
慕容傅“睡不睡上好觉倒还无所谓,便是慕容复当真复活,发狂把我俩杀了也没有多大的事。”慕容傅这话说的很平静,“但据我所知,影子人每每复活出动,都是有任务在身的。”
慕容傅的脸上露出一丝忧虑“慕容复重回姑苏,究竟所为何事若是当年慕容复被狸猫换太子的事情泄露出去了,他又会不会巧舌如簧,将当年所有败尽了他名声的那些恶事,推卸到我和圣上的身上,借此重新夺取当年那些手下的信任”
“所以,陛下让我来,是想让我抓住慕容复仅此而已”墨麒慢慢道。
慕容傅摇摇头“不。”
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地像是暖春的融水“不是抓住,是彻底的杀死他,让他再也没有机会插手姑苏,搅乱任何一潭清水。”
参合庄,东厢房。
西门吹雪和墨麒缓步走在仿佛望不尽头的回廊中。
西门吹雪“你准备帮他”
西门吹雪说的是赵祯。
墨麒的步子很慢,西门吹雪几次停下等他“不知。”
西门吹雪挑起眉。
墨麒顿下脚步“你觉得,慕容复此番回姑苏,所为何事”
西门吹雪“按以往情况或为夺药,或为夺财。”
墨麒“那他,又为何半夜潜入参合庄,看自己曾经的婢女呢”
西门吹雪思索了一下“慕容傅占了他的身份。”
墨麒轻轻道“他不该记得。”
倘若慕容傅是影子人,那他不该记得自己曾经是谁,更不该记得参合庄、阿碧。他夜夜潜入参合庄,看阿碧和慕容傅同床共枕,到底为了什么
难道他已经记起了什么
还是已经失去了所有记忆,人生只有空白的他,本能地游荡间,回到了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回到了自己曾经的家,却发现这块本能觉得应该属于自己的地方,如今已经不再有他的位置了。
西门吹雪了然“你觉得,慕容复已失去了记忆,便算是干干净净的第二次生命了。他就算现在做出夺宝夺财之举,亦是影子人操纵他做的。你不想杀他。”
墨麒站在原地,陷入沉默。
西门吹雪说中了他心中所想。
那个为了复国而对自己的手下狠下杀手的慕容复,已经在参合庄死去了。醒来的这一个,只是一个空空白白,什么都记不起来,天大地大却连自己的家都已不再是自己家的游魂。他没有了复国的报复,没有了人生的目标,在姑苏的莲塘街市间恍惚地游荡,为的只是影子人灌输给他的命令。
西门吹雪看了墨麒一眼,蹙起眉头。
在西门吹雪心里,他是完全不能理解墨麒为何而犹豫的。慕容复想要夺财,杀。想要夺药,杀。想要搅乱姑苏的平静,杀。
但西门吹雪心里认墨麒这个朋友,于是他开口的话就变成“先找到慕容复,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西门吹雪想若是慕容复没有恢复记忆,并且这次没做下无恶不赦之事,那放他第二次生命也可。但若是慕容复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亦或是恢复了记忆如果墨麒下不了手,那他完全可以代劳。
今年的三次出门,帮陆小凤解决麻烦算一次,南海算一次,姑苏算一次。姑苏这里他还没有动过手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姑苏慕容复,也能算是值得他出剑的对手了。
想到这,带着墨麒继续往自己的房间走的西门吹雪,不由地又发散地联想到了新的问题慕容复是怎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
西门吹雪被这突然蹦进脑子的问题难住了莫非面对孤城的时候,慕容复还能也刺出一记天外飞仙
西门吹雪突然升起了几分期待若是如此,当可一战,大善
还藏匿在某间小破屋中的慕容复“阿嚏”
西门吹雪确实将叶孤城的身体,照顾的很好。
至少就墨麒所见,衣服换新了,发冠换新了,就连指甲都修剪的圆润完美。
墨麒“叶城主一直没醒,可有什么其他反应”
西门吹雪面无表情地平板道“擦身、换衣、推按肌肉时,耳朵会红。”
墨麒“”
墨麒下意识地望向叶孤城的耳朵。
如玉的耳垂居然又慢慢红了。
墨麒靠近了些“他能听见我们说话”
西门吹雪冷静道“能。”他转过身来,对被他安置在床上,白衣整洁得一丝褶皱也没有的叶孤城道,“但求与君一战。”
西门吹雪冷漠道“不红了。”
叶城主的耳朵,瞬间白回去了。
墨麒“”
西门吹雪严谨地对“叶孤城对外界有没有感知”这一问题做过试验。
他俯下身,低磁清冷的声音在叶孤城耳边道“晚上擦身。”
墨麒眼睁睁看着叶孤城的耳尖又红了回去。
西门吹雪“与君一战。”
耳尖唰白。
看得出来,西门吹雪找回叶孤城的这几天,已经寻找到了如何与不愿醒来的叶孤城相处,自得其乐的办法。
墨麒问道“既然叶城主对外界的刺激都有反应,除了擦身这些平素必做之事,庄主可曾与叶城主说过话”
西门吹雪冷肃地道“说什么。”
墨麒沉吟了一会“白云城的现状”
不知是不是墨麒的错觉,西门吹雪冷冰冰的声音里似乎有丝怨气“初临白云城时,他似有苏醒之兆,然我与九公子平息白云城之乱后,便又消失了。”
早知道不平息了,就看你醒不醒墨麒总觉得西门吹雪好像是这个意思。
不过“与九公子”
墨麒惑然问道“与九公子是何意”
西门吹雪微微颔首“我至白云城第二日,九公子率人来助,半日后城乱便消,如今白云城正为九公子之人把守,理当无碍。”
墨麒“”
怎么就理当无碍了
墨麒突然反应过来,除了楚留香、胡铁花这种曾和他一起被宫九下过迷药的人,以及展昭、包拯这种早已清楚太平王世子野心的人,根本没有人知道宫九那张看似清冷、一丝不苟到令人发指的表皮下,那颗藏着毒的芯。
西门吹雪更是从未与宫九谋面,只是在南海有过交道,觉得“这是同墨道长似有暧昧的同伴”,再加上宫九平日里总隐藏的很好的假象,居然当真觉得宫九是和墨麒、楚留香一样,极为可靠的人了。
墨麒不由地沉痛看了眼叶孤城“”
他叹了口气,转向叶孤城“西门庄主信错人了。”
“宫九并非可靠之人。他曾为了抓我,在江山醉的茶中投药;绑了我如今的徒弟做威胁;但凡曾让他不快活的人,都活不过第二天。玉门关东珣王世子赵显,曾对九公子出言不逊,玉门关案结第二天,他在上斩首台前,在白马寺囚牢中被万刀穿心,活活流血、痛苦而死。死前尝遍了女刑囚的拷刑具。”
宫九背后的小动作,墨麒不知道吗
他离宫九那么近,自然比谁都清楚。
宫九并非良善之辈。墨麒比谁都清晰地明白这件事。
但宫九在与他同行之时,却好的不像是那个睚眦必报的狠毒的宫九,这才是最让墨麒矛盾的地方。
无数次与宫九同行之时,墨麒在心中对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在与虎谋皮。
但这老虎偏偏次次都翻过肚皮,露出毛绒绒的虎腹,收起了爪子,嗷呜嗷呜地软软学无害的大猫叫。
它还无师自通着波斯猫的若即若离,靠近时黏人地挨蹭着请求爱抚,离开时也勾起毛绒绒的长尾巴,若有若无地勾着墨麒的臂膀,好像在催促他快来哄一哄,它便又会投入他的怀抱了。
西门吹雪按着剑的手一松“他动了。”
墨麒苦笑着对叶孤城道“城主,你还是快些醒来罢。再不醒,白云城就真的要变天了。”
时隔半年。
叶孤城终于重新睁开了双眼。
醒来第一句话“去白云城。”
去白云城是不可能去的。叶孤城在棺材里躺了半年了,再厉害的剑客也不能立即恢复行动。
不过他居然没有发狂,而是清醒了神智,恢复了记忆,这倒是意外之喜。
墨麒深深怀疑,这是西门吹雪天天在叶孤城耳边说“愿与君一战”给刺激恢复的。
墨麒边给帮叶孤城针灸的西门吹雪递针,边安抚“城主莫要担心,无妨。”
怎么会无妨若不是当真手脚使不上劲,叶孤城真的立即就要从床上翻身起来了“可你先前分明说”
“我的话,还未说完。”唤醒了叶孤城后,墨麒就口风一变,不认账了。
墨麒还是先前那种低沉又沉稳的可靠语气,套人一套一个准“不过白云城在宫九手里,暂时还是安全的。只要没有人像赵显那般刻意招惹他,宫九并不会随意发脾气。”
宫九若真是那种见谁咬谁的疯子,就算是再漂亮再可爱的小老虎,墨麒也不会天天纵着他折腾自己。
叶孤城“”
叶孤城心里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说白云城要完的是你,说没事的也是你,你这个道长,看起来沉默寡言的,怎么一点也不老实
西门吹雪心里愉悦,面上却没人能看得出一丝波动,他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他也没有撒谎。”
最多就是说了一半留了一半。
而且墨麒最后到底还是把话说完了,他确确实实一句谎也没有说。
不管厚不厚道吧,至少叶孤城总算是醒了,其他的事情暂时可以放一边。
而且,西门吹雪还有帐没和叶孤城算清呢。
西门吹雪攒了攒手中的银针,冷然道“叶城主。”
叶孤城被西门吹雪扎的腿本能一动“何”
叶城主现在一看西门吹雪就头疼。一看西门吹雪,脑子里就莫名有两句话在耳边飘来飘去。
一句,是“擦身”。一句,是“愿与君一战”。
西门吹雪紧紧盯着叶孤城,随后露出了一个不赞同的表情“紫禁之巅,为了全力以赴、心无旁骛,我取消了与秀青的婚宴。”
西门吹雪“可你却未心无旁骛。”
叶孤城“”
叶孤城去世的第一年,西门吹雪真的因为叶孤城一点也不走心的放水很生气,甚至气到将叶孤城的剑栽在万梅山庄的梅林地里,每天去看一眼的时候,心里的闷气都更加鼓涨一点。
但再往后。
西门吹雪还是把叶孤城的剑捡回来了。放在自己的床头。每日擦拭完自己的佩剑后,都会将叶孤城的剑也拿出来擦拭一遍。
叶孤城之后,再没第二个叶孤城了。
西门吹雪看着叶孤城不作声,眼神一错不错。
叶孤城也是难得迟疑“我借白云城与你,重开婚宴”
西门吹雪收回了最后一根银针,冷冷地对叶孤城吐了一个字“呵。”
西门庄主甩袖离开了房间。
叶孤城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墨麒身上。
墨麒眼观鼻鼻观心,将用完的银针重新收回自己袖里“告辞。”
一个时辰,三个人统共加一块儿说了十二句话,倒是完成了“我为你放弃了新婚妻子,你却一心只为复国我等你数年,现在你醒来一心也只惦着白云城。如今该你还债了,休想此事轻易结束”以及“别看我,与我无关”的经典大戏。
墨麒与西门吹雪一同出门时,叶孤城已经服了墨麒带来的药酒,睡下了。
西门吹雪推开参合庄的大门“孤城当真能在三天后下床”
说这话的时候,西门吹雪浑身飕飕冒着凉气,手也一直搭在腰间的剑上摩娑。
墨麒“能。”
看样子,叶城主就算是能下床了,恐怕也没法立即赶去白云城。依西门吹雪这个表现,叶孤城还有的头疼。
二人施展轻功,轻点莲叶,掠过燕子坞荷塘水面。
方才回到姑苏市集,墨麒就怔住了。
原本满街的白衣道人,如今已清一色地换成了黑袍。他们从进燕子坞到出来,也不过是半天不到的事件,这些道人居然就都已经更换完了行头。
西门吹雪面上的表情缓和了些,看了墨麒一眼“如我所料。”
墨麒“”
两人顺着街道往慕容傅所说的那家胭脂店而去,沿途恰好路过先前墨麒歇脚的那处茶馆,此时已经挤满了人。
小二在人海的包围里头嚷嚷“别挤,别挤啊,一个个来”
“太行仙尊坐过的桌,坐过的椅,现在还有余温哪坐一盏茶的时间,只要十两银子”
西门吹雪一字一顿地重复“余,温”
墨麒一口闷气噎在胸口“走罢。”
慕容傅所言的胭脂铺,生意极为清淡。和沿街开的红红火火、分设了数家的沈氏胭脂铺相比,可以称得上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
也是因此,慕容傅和阿碧才会选择在这家铺子买胭脂,尽量减少和人的接触。
墨麒与西门吹雪踏入店中时,正靠在柜边的掌柜恰好打了声响亮的呼噜。
墨麒左右打量了一番胭脂铺,香喷喷的脂粉味扑鼻而来,倒是挺清淡雅致的,比沈氏胭脂铺里的那种浓香馥郁的胭脂,确实要更适合阿碧姑娘。
墨麒上前轻轻拍了拍掌柜的肩膀“掌柜。”
掌柜一时没靠稳,差点脑袋撞墙。
墨麒扶住掌柜肩膀“小心。”
掌柜眯着眼睛使劲抻了个懒腰,搓搓手,换上了一副热情的表情“客官,想看什么胭脂口脂还是丹寇本店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墨麒收回手“我们不是来买东西的,只想问掌柜一个问”
掌柜脸色刷的一下变了,凶巴巴地伸手就推墨麒“不是来买东西的还喊醒劳资,滚滚滚怕不是隔壁沈氏那个混账请来消遣我的罢”
他满肚子气,使了老劲儿推墨麒,本以为能把人推个踉跄,没想到这黑袍的大高个儿非但没被他推动丝毫,他自己反倒脚下一滑,差点栽倒。
掌柜惊愕地收回手“你”他瞪圆了眼睛,你了一会后,破口大骂,“怎么的,那姓沈的为了消遣老子,居然还花银子请了江湖人来捣乱”
西门吹雪被吵得眉头都蹙起来了,身上的冷气也是愈发的凉飕飕。
墨麒叹了口气,知道在这个时候,最有效的法子是什么。
墨麒掏出一枚金叶子“从这,到这。这排胭脂,我买下了。”
掌柜大骂的声音戛然而止,惊到忘记接金叶子“你,你说什么”
墨麒将金叶子放在柜台上“可是不够”
掌柜傻眼地摇头“够够了。”
岂止是够了,他家的胭脂卖的便宜,都是给平头老百姓用的,这一枚金叶子都够墨麒把一整个柜子的胭脂买下来还有余了。
掌柜将信将疑地伸手,把金叶子收下了,才确信这两个沉默寡言,又人高马大,看起来就像是来找茬的男人当真不是隔壁沈氏派来的。
掌柜顿时就不好意思了,连忙手忙脚乱地边帮墨麒装胭脂,边连连道歉“这真对不起啊,误会了,误会了。”
墨麒“无妨。”他看着掌柜忙碌的给胭脂装盒,“只是,我还有问题要问掌柜的。”
掌柜停下动作,疑惑“客官,有何疑问可是担心我家胭脂有问题您大可放心,就是隔壁沈氏胭脂有问题,我家的胭脂都不会有问题”
墨麒摇头“不是。”
掌柜的更加奇怪了“那还有什么问题”
墨麒“一周前,有一对夫妻来买胭脂。相公去隔壁的首饰铺买首饰,娘子则留在这里单独挑胭脂。掌柜的可还有印象”
掌柜的恍然大悟“哦你要问这个,我确实是有点印象。这对夫妻俩常来我家买胭脂呢”他说到一半,感觉不大对,“等等,客官,您问这个做什么”
墨麒又道“当时,除了这位娘子,还有一个男人,带着帘帽,也在店中。他或许没有买胭脂,只是一直盯着这家娘子看。掌柜,你对此人,可还有印象”
掌柜的嘶了一声“诶,还真有这事儿。那男的是在那家相公离开后进店的,进了店,就光盯着那家小娘子看。后来,这对夫妻离开了,那男的就随便买了一块胭脂,跟着走了。”
掌柜的倒吸了一口冷气“难不成那个男的,对那家小娘子有什么非分之想”
“”墨麒无奈,“倒不是不过掌柜的,再往后你可曾再见过这男子了”
“嗯”掌柜的沉吟片刻,为难道“这个,不瞒客官您说,我吧我有点儿脸盲,看人都看得差不多模样,您问我这个,我还真答不出来。不过啊,您往前头走前面那家茶馆里的小二,有过目不忘之资。若是那男子当真在这街市出现过,他定能记得。”
“哪家茶馆”墨麒问。
掌柜地出门一指“就那家。诶这,他们家门口,怎么聚了这么多人啊”
墨麒和西门吹雪顺着掌柜手指的方向望去,熟悉的茶馆映入眼帘。
那位据掌柜说有“过目不忘之资”的小二的嚷嚷声,顺着街道传进墨麒的耳里
“你,对,就你你还没付银子呢别以为我忘了”
“还有你你来过了,我记着呢说了一人只能坐一次”
“已经坐过七十八位客人了啊,今日的份额,还有二十二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太行仙尊坐过的位置,还有余温快来快来,今日的一百人满了,再想坐可就要等明天了啊”
墨麒“”
西门吹雪“余温。”
墨麒“”
西门吹雪“太行仙尊,走”
墨麒“”
地上可有地缝,可容他钻一钻。
茶馆,雅间。
小二心惊胆战,死死坑着脑袋,简直恨不得把头埋进自己胸膛里。
掌柜的连连道歉“哎呀,都是我一时冲昏了头脑。墨道仙,国师大人,您大人有大量,莫要生气啊”
墨麒听着“国师”两个字,胸口就一阵发闷“无妨,莫再说了。”
掌柜的小心翼翼道“那那我就把季二带下去了”
季二满怀希望地抬头看了一眼墨麒。
墨麒“我还有话要问他。”
季二蔫了。
墨麒让掌柜的先退出了房间,带上门后,方问道“听说你有过目不忘之能”
季二慌忙道“都是些雕虫小技,怎么能比得上国”
墨麒浑身一震,立即开口,半道儿打断了季二的话,没让他后面那个“师”字说出口“你可曾见过此人”
墨麒将慕容复的画像递给季二。
季二战战兢兢接过了“没有。”
墨麒又换了一幅,也是慕容傅画的,是一个带着帘帽的男子。画像上的男子画的是全身,身上的配饰都极尽清晰。
季二一看,眼睛就一亮“我见过”
墨麒“何处”
季二“这个人,经常在沈家的胭脂铺周围徘徊的嗯不过每次都是在晚上。我是我们茶馆儿负责关门的那个,所以是留的最晚的。这一周来,晚上关门的时候,我瞧见过他好几次,在沈氏胭脂铺后门徘徊”
墨麒和西门吹雪对视了一眼。
又是沈氏胭脂铺。
沈氏胭脂铺,贵客室内。
副掌柜陪着笑,对面前一身雪白裘衣的俊美男子道“公子,可有您喜欢的若是您挑得烦了,在下给您推荐一种胭脂吧。”
男子的半张脸都几乎埋在裘衣边质感极佳、一看就极为绒软的毛毛里,只露出上半张苍白的面孔。饱满的额头,笔挺的鼻梁,深邃狭长的眼睛冷冽的杀气却并未被毛绒绒的披肩遮住,刺得副掌柜打从进门来,冷汗就流个不停。
他没有颔首,也没有拒绝,一言不发地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把白玉骨的折扇。
副掌柜擦了擦冷汗,小声呵斥着小二送来了一个红丝绒包裹的小匣子。
拆开包裹在外的红丝绒,里面的小匣子居然是纯白玉雕成的,流云纹中有仙鹤展翅二飞,四个方角上还嫌不够华贵似的镶嵌了四颗圆润的明珠,一看便知造价不菲,更让人期待这样的匣子里装着的胭脂,究竟有多么美丽。
副掌柜打开了匣子,露出里面的胭脂。
红粉粉的,带着一股冷香,与沈氏胭脂铺展放在外室的那些浓香馥郁的胭脂半点不同。
副掌柜讨好地道“这胭脂,是我们掌柜自己动手调配的,便是整个大宋,也少有。就连金陵、汴京的分店也买不到”
宫九挑眉“哦”
其实他在看到匣子上流云飞鹤和四方明珠时,就已经极为满意了。
副掌柜连连应声“真的,真的。公子可要买一盒”
宫九指腹轻轻抚摸过自己裘衣上缀饰的一颗明珠,埋在毛披肩里的嘴角微微一勾“买。”
副掌柜“我给您包起来。”
红丝绒包上后,副掌柜又取来了金绣朝霞缎做的小包囊,双手递给宫九“公子,您的胭脂。”
待手上一轻,包囊被宫九接下后,副掌柜才略松了口气,满脸堆笑道“也不知公子您家娘子究竟生的何般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能得公子您这般喜欢。”
宫九的手微微一顿“娘子”
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宫九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总是执着浮沉银雪,即便皱眉冷面,也依旧俊逸得像是天神的人的面孔。
宫九笑了一声“倒确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宫九的目光流转到副掌柜身上“替我家娘子谢谢副掌柜了。”
副掌柜抖如掷筛“不敢,不敢”
只要把这尊大佛送出店,就好了
副掌柜在心中这般安慰自己。
正准备伸手将宫九引出内室,沈氏胭脂铺分铺的跑堂突然闯进了门里。
“副掌柜,不好了”
“掌柜他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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