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送子观音案12

    史副将这冷不丁突然冒出的一句,  令众人都极为惊讶。

    包拯不动声色“此话怎讲”

    史副将已经把该说的,  不该说的,  都讲得差不多了。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也不在乎再多说一点。包拯一问,他就立马道“小倌当然不可能有那个本事,  能随意出入知府衙还有军营。但梅师爷不一样啊知府衙本就是他的地盘,还有军营,陶知府也是时常带他来的,  有时候也会让他来传讯。”

    公孙策怒道“你莫要胡乱攀扯,  梅师爷和木将军还有你,能有什么仇恨难不成你们对他下过手”

    史副将卷了卷嘴唇“我们是没有,  但谁知道陶知府有没有而且,每次我们去南风馆、还有在军营里享乐的时候,  陶知府总是非逼着梅师爷留下来看,梅师爷每次的表情都那么憎恶,  讲不准就是忍耐不下去动手了呢”他一拍大腿,“哦木将军一开始不知道的时候,还曾经出过手想强迫梅师爷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  不仅不以为耻,神态中反倒还带着一丝得意。似乎随意折辱他人,  是一件多么了不起、多么威风的事情。

    包拯嫌恶地蹙了下眉头,  转头对公孙策低声说“先前最后见到花将那个,  贺副将派去传令的小兵,  在哪里”

    公孙策“问完了,  已经放回军营了。他说,他是在花将离开去倒水的时候,进帐篷给木将军传令的,也没见过什么其他人进过将军营因此,凶手是在他传令之后才对木将军下手的。”

    包拯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回头来看了眼史副将,没再问了。

    他站起身,令河西军看好这家伙,便带着人离开了。

    墨麒问包拯“包相怎么想”

    包拯摇头“我还不能确定。梅师爷是凶手,或许是有可能的。毕竟这凶手杀人,杀的也都是恶人,是为了河西好。这和梅师爷想要抓住那些制造异人尸体的影子人举动,并不矛盾。只是他大概没想到,影子人人多势众,还都是些武功高手。他遇上这些影子人后,不仅没能抓住他们,反倒被影子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杀人灭口,顺便栽赃。”

    宫九突然目光一转“等等影子人”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看向一旁作壁上观的耶律儒玉,“这次的土果,该不会又和七皇子有关吧”

    先前那墨绿玉就是耶律儒玉和影子人合作的,这次耶律儒玉又大老远的从汴京跟过来了,别说,还真有这种可能。

    耶律儒玉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自然不会,这等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可不想用到我大辽的士兵身上。”

    他倒是没说自己完全不知道土果,要真这么说,就太假了。包拯可不相信耶律儒玉当真是什么人都没带,就大老远跑来大宋的。就算是真的没带人,那也只意味着他在大宋,早已经安插了钉子。

    宫九怀疑地看着耶律儒玉。

    耶律儒玉的话似真似假,谁也不能确定究竟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可他偏偏是辽国的使者,又是辽国的七皇子,没有直接的证据,随意动他不得。

    包拯严肃地看了耶律儒玉一眼“希望七皇子所言为实。”

    案子一下陷入了僵局。

    现在,展昭还没回府,也不知道他追没追上白玉堂。花将又一直失踪,谁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是不是活着。

    公孙策不得不按着史副将给的名单,挨个去这三个恶霸曾经折磨过的南风馆,亦或是军营寻访,试图看看会不会得到一点线索,然而毫无所得。

    梅师爷的伤实在太重,又没有土果此等圣物,想要立即令他保持清醒,是不可能的事情。

    宫九一下子清闲了下来,在自己的厢房里睡了几个时辰后,睡不着了。

    宫九一看窗外,还是凌晨,天刚蒙蒙亮。他索性爬起来,决定去叨扰一下善良的墨道长。

    不过,扑了个空。

    宫九纳闷地摸了摸自己颈边裘衣的绒毛,那手感真是极佳“这是去哪了。难不成又是去教那小麻烦精吐纳去了”

    还在自己房里睡得香喷喷的唐远道,狠狠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翻过身继续呼呼大睡。

    一旁搬着柴火的仆役瞧见宫九,忙行了礼,道“墨道长,说是去修习武功去啦。”

    宫九本还有些怏怏的兴致顿时就上来了“习武在哪”

    仆役“我看,道长是往西凉河去了。”

    西凉河

    宫九有些纳闷。难不成是和曾经的白云城城主叶孤城一样,去水里练剑

    哦,不对,是练拂尘。

    宫九边纵着轻功往西凉河赶,边奇思妙想说不准道长练功的时候,就是要把拂尘用水打湿的呢难怪每次看他画圈都画的那么圆润,也不知是在水里画过多少双鱼符了。

    西凉河说是河,其实也没有多长,更像是一个长带形状的湖泊。

    此时河西正是最冷的时候,河面上都结着厚厚的冰,宫九踩着冰一路走到源头,才瞧见褪了上衣,坐在一块石头上,泡在混着冰棱的水里的墨麒。

    宫九开始还真当他是在练功,愉悦地在冰面上足尖一点,跃到墨麒身边时,才发现墨麒脸色青白,原本带着些淡漠的粉色薄唇也有些僵紫。

    宫九嘴上的那点弧度瞬间就撇下去了,脚下发力,一踹水中的一根尖锐冰棱,直踢向闭着眼的墨麒“不运内力泡冰水,怎么,道长这是想来学我了”

    墨麒抬手一挡,将冰棱抓住,有些无奈地睁眼“修心而已。”

    宫九冷笑连连“照这么说,你别挡冰棱,让它戳你一个窟窿,不是更能修心”

    墨麒从水里站了起来,被他自己压住的内力运转至全身,渐渐将青白的皮肤重新暖回剔透的玉白色。水珠顺着束成马尾的长发留下,在线条优美的锁骨汇成一汪仙露。

    东边初升的朝阳,将金光眷恋地笼罩在他高大的身材上,将这完美的体魄衬的恍若天神。

    墨麒跃上一块高出水面的石头,浑身剩下的冰水便被内力蒸发干净。他拿起一旁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重新穿上“你来找我,有何事”

    墨麒将领口的扣子扣好,抬头才发觉,宫九换了一身白绒绒的毛皮裘衣。狐尾似的毛毛拥簇着宫九那张毫无瑕疵的面庞,显得他冷硬的模样多了几分

    嗯,毛绒绒。

    这种衣服,墨麒自己也穿过,也看赵祯穿过。不过宫九穿着这一身,却让墨麒又一次想起华雪池里,那些有着极其柔软的雪白毛毛、又凶得不让任何人摸的雪狐。

    都是一样乌溜溜的眼睛,一样的毛茸茸,一样凶。

    嗯还有一样满脸的我不高兴快来哄我的表情。

    一直面无表情的宫九

    眼神大概是哪里出了偏差的墨麒,放缓了声音“可吃过早茶了”

    宫九就看着墨麒,非常不好哄。

    墨麒将放在石头上的拂尘背好,自然地回身飞上站到了河岸边,自顾自地就往城里走“要一起去吃馄饨吗”

    他在华雪池,就是这么引诱不愿意让他摸的雪狐的。

    拿着食物靠近它们,好言好语的讨好,你可换不到这些小祖宗的青睐。只有拿着食物转身就走,这些小家伙们才会飞快地迈动它们矜贵的小短腿,焦急地扑到你的鞋上使劲扒拉,要把应该属于它们的贡品讨回来。

    墨麒往前走了几步,竖起耳朵凝神听。

    良久,身后掠过一阵轻轻的风声。

    宫九果真跟上来了,依旧是不大高兴的声音也不知墨麒从哪听出来的冷硬地道“我要吃凉皮。”

    “冬日哪里有凉皮。”

    “哼。”

    “若是能找到,炒来吃还是可以的。”

    河西的早市,依旧一如既往的热闹。似乎根本没有受到木将军被杀的影响。

    不过他们也应当高兴。包拯一得知木将军的死讯,就令人将消息传给汴京了,相信过不多久,那位才侍奉了老父亲没几年的庞大将军就会怒气冲冲的赶到河西,重新掌管这片疆域。

    就是李元昊可能开心不起来。

    也不知道才回京城快活了没多久的庞将军,会不会勃然一怒,就着西夏胆敢收买暴民、挑拨战争的事情发威

    宫九又是一路狂买,墨麒已经有点习惯跟在宫九身后,替他掏银子,帮他拿东西了。

    倒不是宫九没有银子,非得花墨麒的。主要是就以宫九两位数以内的加减都搞不清楚的水平,墨麒觉得还是他付银子比较省时间。

    在经历了三次站在摊前和老板扯掰该找多少银子主要是宫九老觉得老板算错了、身后排起一长串抱怨连连的队伍之后,墨麒温和又不容拒绝地接过了付银子的责任。

    终于找到唯一一家愿意做凉皮的铺子时,他们很不巧的发现,耶律儒玉也正坐在店里面,面前放着的,正是一碗炒凉皮。

    宫九的脸色顿时冷的就像西凉河里的冰。

    怎么处处都能瞧见这讨人嫌的家伙

    “讨人嫌”的耶律儒玉正和老板娘闲聊“家室有啦孩子都有了”

    他又换回了墨麒借他的那身大红袍,看起来又俊美又有朝气,眉心那点美人痣,简直叫老板娘心都醉了。

    老板娘笑眯眯,很想要这个女婿“哎呀,那也没关系么,才一房媳妇”

    耶律儒玉摇摇头“不成,我已经许了她此生一世一双人的。”

    老板娘咂舌“这这么霸道哪。”

    耶律儒玉轻轻一笑“不是她霸道,是我的眼里,除了她便容不下其他。”

    老板娘忍不住连连摇头“你都这么好看了,你家娘子能让你这么着迷,岂不是天上降下来的仙子”

    耶律儒玉显然是被老板娘这一句取悦了,哈哈笑了两声后,摸出了一枚金锭子“没错,就是天上的仙子。”

    他颇为高兴地转过脸来,恰好和宫九没有任何友善意思的冷漠目光对了个正着。

    宫九嫌恶地撇开视线,对又一次震惊的张大嘴的老板娘道“两碗馄饨。”

    墨麒本能地吞回了“你刚刚不是还想吃凉皮”这句话。

    宫九不理耶律儒玉了,可不代表耶律儒玉不会自己凑上来。

    “七皇子怎么在此”墨麒看了看微亮的天色,有些困惑。

    以往这位尊贵的皇子殿下,都是不日上三竿不起的。

    耶律儒玉模棱两可道“我来见一人,顺便给他点帮助。”

    他说的含糊,墨麒也不便多问。

    “莫是和影子人见面。”宫九看着老板娘端来的馄饨,满肚子不痛快,生硬地质问道,“河西土果之事,当真和你无关”

    墨麒也默默投来了目光。

    耶律儒玉脸上带笑看着宫九,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我对那果子可没有兴趣。征伐西夏时,我又不是靠这等外物才连连告捷的。”

    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起来。

    宫九和耶律儒玉倒是无所谓尴不尴尬,就是被夹在中间的墨麒总有些坐如针毡,最终馄饨也只吃了半碗,就没胃口了。

    墨麒付完银子,转身对还坐在一旁的耶律儒玉道“我们回府了,七皇子可要与我们同行”

    按以往的经验,就算墨麒不这么说,耶律儒玉也是一定会跟上来的。

    不过这回,耶律儒玉居然拒绝了“我还要等人,道长先走罢。”

    墨麒也不多言,点了点头后便抱着东西,和宫九一道离开了。

    宫九没吃上心心念念的凉皮,心情不大晴朗。不过好在这顿馄饨也算是墨麒陪着一块吃的,倒还算能接受。

    他歪过头,正准备和墨麒再搭话,就看见墨麒又是那副眉头紧锁的模样“道长又在想什么”

    墨麒从堆成小山的糕点后看了宫九一眼“在想白少侠所指的石头究竟是何意。”

    宫九扒拉了一盒冰糖糕,拆开尝了一口,随意道“展昭带回来的就是普通的沙石,能有什么含义要么就是当时白玉堂指的根本不是石头,而是地上其他什么东西,要么就是不能言语的白玉堂是将石头摆成了什么形状。不过这个时候,那些石头怕是早就被人踩散了,我们也求证不得。”

    墨麒慢慢停下了步子。

    宫九冰糖糕嚼到一半“怎么”

    “若当真如你所说,展少侠定能看得出来。”墨麒沉吟道,“又或者那石头代指的是某种特殊的石头,特殊到,是寻找影子人的关键。”

    宫九一头雾水的跟在墨麒身后,急急赶回了府里。

    一进府,墨麒就来到梅师爷的卧房,找到在梅师爷床边换药的公孙策“公孙先生。”

    公孙策也被墨麒难得有些急匆匆的样子吓了一跳,还以为又出什么大事了,立即从床边站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墨麒意识到自己有些急切的模样,似乎给公孙策传递了错误的信号,缓下声音道“不,我只是想起一件事公孙先生,先前你是不是说,似乎曾在某本书上读到过和土果很像的描述”

    公孙策点点头“没错。”

    墨麒“那书上,是不是也曾说过,这种果实是依靠特殊的矿石而生,离开矿脉就会枯萎而死”

    这种果实就不像土果那么罕见了,多数是因为矿石中含有它们生长必备的养分,才只能生长在矿脉边。

    “特殊的矿石”公孙策慢慢重复了一遍,陷入了回忆,没过多久,眼前一亮,“啊我记起来了”

    公孙策立即往自己厢房走“先前我读奇闻妙药籍的时候,曾经读到过这种果实,不过不叫土果,而叫乳果。”

    乳果,听起来倒是和这果实的功效更配了。

    公孙策跑进自己的卧房翻找了一阵,从大箱大箱随行带来的医典中拔出一本薄薄的册子“这书里所说的药物,都十分奇怪,我从未见过,一直都是当做话本看的。”

    当话本嘛,那最多也就是看看故事,自然不会像医典一样记得那么清楚。

    墨麒接过公孙策递来的奇闻妙药籍,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果真看见了乳果的描述。

    “色青紫,生于毒矿之上,不可离。其果有妙用,然仅有本土人方知晓,余人夺而服之,皆生乳、涨腹而死”公孙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点,“就是它”

    他在厢房里难掩激动的来回踱步,过了一会,突然两手一拍“原来如此”

    才一路跑回房的公孙策,又撒腿匆匆跑回梅师爷的房间。

    路过的侍从向这三个跑来跑去的人投去讶异的目光。

    公孙策走进书房“我当时没有找到梅师爷发现的土果线索,是因为他发现的并不是土果的线索,而是那些毒矿的线索”

    公孙策将梅师爷放在书架上最外层的一本地方志抽了出来“这本记录了河西发现的所有矿脉位置。”

    公孙策挨个翻找“看这一种”

    “色青紫,唯河西密林间方可寻。此矿腐蚀土壤,内含毒素,途经之溪流皆染之,水淡紫,不可食,不可灌溉农田,应避之。”公孙策高兴地拍了拍图中所标地点,“便是这个”

    “按梅师爷的脚程算,一天之内他能到的最远距离,大约在这个范围。”公孙策大致算了一下,在图中画了个圆,又将图中的矿点着重标了一下,“这范围内,这种矿也不过就只有三处。”

    公孙策“我立刻告诉包大人,然后将展昭喊回来。等人齐,我们立刻出发”

    展昭被烟花喊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很沮丧“玉堂如今的轻功,我竟是追不上了。”

    “是影子人喂的药所致,内力大涨,你自然追不上。”墨麒道。

    展昭并不关心那药涨不涨功力,只关心白玉堂“那会不会有副作用”

    墨麒颔首“自然是有的。”

    天下哪有白吃的晚餐。

    墨麒“那药能极大的限度的催发服药者的力量,但这都是在透支身体。原本察觉到不适,服药者应当自己会有所注意,但那药本就有控制神智之效,故而能令服药者身体受损而不自知。”

    服药的人感觉不到身体疼痛了,自然就不会注意到自己身体受损了。

    展昭急道“那可怎么办”

    墨麒抿了抿唇“原先薛笑人,是在记起过往之时,冲破那药对他神智的控制的。在那之后,药效自然就解开了。”

    但白玉堂,谁都不想让他再重蹈覆辙一遍死亡的痛苦。可若是这样,他便永远也无法摆脱药物对他的控制。

    公孙策出来打圆场“这些都是后说,咱们还是先将白少侠找到再说。”

    地图上符合条件的矿脉只有三小处,但都分布的零零星星,互相之间间隔的很远。众人先后两次扑了空之后,在最后一处矿藏,终于找到了一点线索。

    墨麒蹲下身,仔细打量还有几具未烧尽的骨头的焚灰堆“这大概是影子人留下的。”

    他站起身,望了一圈已经被焚烧的差不多的茅屋草垛“看来这里就是土果人的故居了。”

    “应该是被毒素毒死的影子人的尸体。”公孙策拿树枝拨弄着,仔细翻看泛着一丝青紫色的尸骨。

    “那玉堂呢不是说影子人就在这里吗”展昭焦灼地问。

    宫九站得远远的,免得那些恶心的尸灰沾到自己的白衣上“不在这里,也肯定在矿藏附近。看来梅师爷被发现,是因为太倒霉,被回故居焚烧证据的影子人恰好碰上,不是找到了影子人的驻所。”

    墨麒顺着茅屋群外围走了一圈,发现了一处凹陷的大沟壑。因为被焚烧的缘故,原先遮挡着这里的植被都被烧成了枯黑的灰烬,恰好将这里暴露了出来。

    沟壑内,散落着不少青紫色的矿石,但都被火烧过,变成了焦黑色。

    “他们把这里的乳果都烧掉了”公孙策围着沟壑转了好几圈,一个乳果的影子都没看到。

    别说是乳果了,就是草也被烧得没瞧见一根。

    “但他们仍然在河西,定然没有放弃乳果。”宫九合起手上的扇子,笃定道。

    展昭凝下心神,沉住气“等等,如果他们没有放弃,但还是把这里的乳果烧了,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已经找到一个更好的、培育乳果的地方了”展昭几乎是蹿到公孙策身边,“公孙先生,这河西之内,这种矿分布面积最广、最密集之地,在何处”

    公孙策将地方志拿出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在西凉河的对面,毗邻西夏的密林里,有一处。”

    河西军后撤到西凉河右岸之后,基本没人会没事跑到西凉河左岸去溜达。毕竟那里还是西夏人离得更近一些,若是当真被抓住了,河西军也只能来个万箭齐发,救是不可能救的。

    毕竟是军略重地,西夏和大宋都瞪着眼珠子盯着的地方,你没事还净爱往这边界瞎跑,到底是何居心,死了岂不是活该

    包拯等人度了河,按照地方志上地图的指引,寻到了密林。

    进入密林之后,没走多久,墨麒就突然伸臂,拦住了众人“别动。”

    他将众人拦在原地后,一个人轻轻跃上了林梢,压低身体,借着繁茂的树叶的掩护,一路向林内靠近。

    几下无声的起落之后,墨麒停在一颗松树上。

    他的面前,不远处。

    密林被人砍伐出一片广阔的空地,空地上以木头建造起成群的小屋,近百名影子人正无声无息地在小屋和屋后的巨大沟壑间穿梭着,一筐一筐的青紫色乳果被运往大约是仓库的地方储存。

    木屋、沟壑、戒防的塔楼,竟隐隐有一城之形。

    “锵”

    墨麒头也不回,反手握住拂尘往右侧一甩,尘尾便卷住了向他脖颈劈来的钢刀。

    两人雄浑的内力相撞,瞬间震倒周围的一片松树。

    那个白色的身影顺着力道后飞,像片雪花一般轻巧地落在墨麒对面的树梢上。

    墨麒看清了对方的打扮“白玉堂”

    影子人里,恐怕只有白玉堂一人还我行我素的穿着一身白衣。

    白玉堂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很不正常。

    在知府衙里照面的时候,对方看起来还挺冷静的,虽然脸上有些不耐烦,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满脸躁怒,两眼血红,发丝雪白。

    原本全黑的眼睛,就已经像个黑窟窿似的极为可怖了,现在这双充满血红的眼睛,衬得雪白发丝被内力激荡的无风自飘的白玉堂,更加诡谲不似活人。

    他根本没有给墨麒再开口的时间,左手一抹阔口的钢刀,刀刃顿时被贯注的内力震颤着发出嗡鸣,随后扬手大开大合,一刀劈来。

    墨麒手持拂尘,抬手一挡,脚下所踏的松树顿时被这一刀的力量击倒。

    墨麒旋身甩动拂尘,以巧劲卸了刀风余下的劲道,心中一紧。

    白玉堂如今的内力,竟和他不相上下

    未等他再细想对策,白玉堂已遥遥立在松树尖上,白袖纷飞,连续三刀,凛然而至。

    木城内,近百双黑窟窿一样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墨麒的方向。

    河西监牢。

    史副将正蔫蔫地瘫在草床上,忧虑着自己此番是不是当真难逃一死。

    他有点后悔地搓了搓手上的草屑,觉得自己当时真不应该被太平王世子那么随口一吓,就吓得把所有事情都倒竹筒一样说出来了。

    他现在可是在河西的大牢里呢,这周围巡逻的,全都是河西军。

    难道那凶手,还能在河西军的眼皮子底下,随意进出河西监牢吗

    夜色渐渐笼罩了河西。

    史副将翻过身去,背对身后的烛火,打算先打个瞌睡。

    一道黑色的身影,映在了他面前的墙上。

    史副将悚然地僵住了身体。冷汗瞬间打湿了背后的衣衫。

    他僵硬地转过身,瞧见一张青紫色的面孔,正冷冷笑着,看着他。

    “你”

    “”

    牢房之外,恶臭的鲜血,在地面流溢出诡谲的痕迹。

    近百名影子人,一拥而上。

    刀光剑影,飞蝗石袖里箭,齐齐冲向正在缠斗的墨麒和白玉堂。

    白玉堂像是完全被激怒了一样,狂啸一声,声音直传百里,内力一振,将那些想要插手的局外人统统震了开去,钢刀一转,内力突然又增几成,不管不顾地劈向墨麒。

    宫九和展昭听到那么大的动静,终于按捺不住,让包拯等人将队伍带到密林外,两人便匆匆赶过来想要搭把手,恰好瞧见那些影子人,连带着白玉堂都一块想要杀死的模样。

    宫九和展昭二话不说,当即投身进入战场。

    白玉堂的状态不对,展昭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墨麒能够在他们赶到之前,还能撑着近百人的攻击,完全也是因为白玉堂这种见谁都打的疯狂,居然连带着重伤了好些影子人。

    展昭倒是想和墨麒对换个对手呢,但看着墨麒都不得不全力以赴,方能和白玉堂战个旗鼓相当的模样,还是乖乖先和宫九一起去解决其他的影子人了。

    宫九和展昭的武功,可以说是当世年轻一辈的翘楚。然而面对近百名对手的攻击,还有暗器,亦是自顾不暇。

    最重要的是,这些影子人在此地已停留数日,比之他们更加了解地形。数次对战之后,宫九和展昭蓦然发现,自己竟被影子人们引到了沟壑之中。

    沟壑里长满了已经开始结果的乳果植株,一番缠斗之下,青紫的汁水溅了宫九的白衣满身,展昭的红衣也被染成了墨青色。

    宫九缠斗间不经意仰头,往沟壑外一看,瞳孔骤缩“机关”

    数十架重连弩对准了沟壑内,蓄势待发。

    然而他俩已经来不及闪避了,那些沟壑内拖着他们的影子人,竟像是不怕死似的,即便被同伴们的重连弩对准,也依旧死死地缠住宫九和展昭,不让他们离开。

    十支一组的弓箭,数十架重连弩,齐声发射,扎向沟壑内的人。

    红衣。

    巨阙。

    铜箭。

    穿心。

    零碎的片段在白玉堂的大脑内一闪而过,令他的头部一阵剧痛,向一旁踉跄一步,踏空树枝,失足落下。

    在他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自己的身体已经本能地动了起来。

    白玉堂死死盯着沟壑之中的那团晃眼的红影,全然无视了墨麒挥来的拂尘,肩膀硬扛着那一击甩尘,借力顺势坠向沟壑,将那个红衣巨阙的少年扑倒在地。

    墨麒急追而上,一掌摁在白玉堂背后,传入内力。

    无形的内劲像古刹中被撞响的巨钟,自白玉堂身上暴涨溢出,随着他一声狂啸,将大部分的弓箭尽数击落。剩余的弓箭则被宫九和墨麒联手,或是甩尘,或是举扇,一根不留地统统折断。

    展昭瞪大了双眼,看着护在他身上的俊美男子“玉堂”

    白玉堂长啸音落,当即力竭,一头栽倒下去。

    墨麒和宫九没有时间停息,他们的身后还有展昭和白玉堂,身前却是那些依旧纠缠不止的影子人们。两人将弓箭扫开后,立即反身,以展昭、白玉堂为中心替他们阻挡不断扑来的刀光剑影。青紫的果实被沟壑中激战的人们践踏的零落成泥,青紫色的汁水随着脚步溅起,沾上衣摆,散发出腥甜的味道。

    展昭感激地看了墨麒和宫九一眼,便匆忙垂下头,将面朝下倒入他怀中的白玉堂翻过身来,就瞧见对方因极度痛苦而皱起的眉头。

    白玉堂脸上的青黑色血丝愈发密集了,也显得愈发可怖。

    这可和道长说的,被唤醒了记忆药性就会自解不一样

    展昭无措地将白玉堂滑落在饱满的唇间的发丝捋开,焦灼地看着对方脸上简直像在涌动的黑色血丝。

    他也不敢这个时候去掀白玉堂的眼睛,确认对方有没有真的记起记忆。

    毕竟白玉堂可是硬扛着墨道长的一击,还非要来救他啊若是没有记起记忆,陷入狂躁之中的白玉堂,又怎么可能会做这样奋不顾身、舍身相救的事情呢

    墨麒匆匆避开一柄向他斜刺来的长剑“莫要杀人,活捉”

    宫九沉默不答,手上的招式却卸去了几分内劲。

    待最后一名影子人也被他们击晕后,墨麒方才飞身落进沟壑中“白少侠情况如何”

    展昭慌的眼神都乱了,听到墨麒的问话,焦急地抬头“他他为什么还不醒他脸上这些血丝,怎么越来越多了”

    巨阙都被他放在一边了,此时展昭就顾着紧紧抱着白玉堂,好像这么抱着就能帮忙分担一点白玉堂此时的痛苦一样。

    墨麒半跪下身,伸手搭住白玉堂的脉搏“他身有暗伤,这药虽然将他救回来了,但那些暗伤一直没有被完全治愈”墨麒抬手,在展昭的目光下摸了摸白玉堂的后脑,摸到了一处凹陷,“他的脑后也曾受过重伤”

    展昭急问“那他还能醒过来、还能治得好吗”

    墨麒在展昭像是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眼神中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能醒来,身上的暗伤也能治好。只要暗伤治好了,这些血丝自然就会消退。但他的记忆,却很有可能没法完全找回来了。而且平日里需得注意些,他可能会很容易感到烦躁,难以抑制情绪的剧烈波动。”

    毕竟白玉堂的记忆,很有可能不是因为药效而消失的,是在被喂药之前,就因为颅后的重伤而消失了。

    白玉堂如此容易暴躁,也是因这颅后重伤而造成的。

    “我会注意的。”展昭刚松了口气,又马上想到新的问题“那他还能说话吗”

    白玉堂方才唯一发出的声音,就只有长啸声,并没有说过一个字。

    墨麒抬手捏开白玉堂的嘴,检查了一下“无妨,声带有些受损,还能治,就是可能以后嗓子会哑些。”

    “那还好,那还好”展昭惊魂未定地连续说了好几声,才稍微松了下一直紧绷的身体。

    他垂下头来死死看着双目紧闭、昏倒在他怀里的白玉堂,忍不住颤着手碰了碰白玉堂的脸颊。

    温凉的。真实的。

    对展昭来说,什么记忆,什么暴脾气,什么声音哑不哑,都无所谓。

    只要白玉堂人在,那就好了。

    玉堂若是想要寻回记忆,他可以一句一句地讲给玉堂听,未来的记忆他也定会在玉堂身侧陪同共度;玉堂若是容易生气,那便生气就是就算是生起气来,玉堂肯定也是帅得不得了。玉堂若是想让声音不哑

    玉堂才不会在意声音哑不哑,刚认识那会儿,玉堂为了增加气势还天天沉着嗓子说话呢搞得他也不服气,那几天也卡着嗓子说话,弄得公孙先生都以为他受寒了。

    展昭顶着红鼻头红眼睛,抱着白玉堂酸涩又坚定地想着想着,就记起过往年少时,白玉堂和自己都一起干过些什么滑稽的蠢事,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噗嗤一乐。

    展昭乐着乐着,一直憋在眼眶中的眼泪就扑簌地掉下了一串,落在白玉堂高挺的鼻梁上。

    展昭慌忙用袖子帮白玉堂擦干净,手指忍不住又碰了碰还在昏迷中的白玉堂的脸颊。

    这一次,不论玉堂去什么地方,我都要跟着。不论什么地方。展昭出神地看着白玉堂,心里反反复复地想。

    宫九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死抱着白玉堂不放手,又是哭又是笑的展昭,只觉这展昭是不是被白玉堂这事刺激出了毛病。

    他看了一会后,发觉自己正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便干脆地移开了视线,随便往四周看了看。

    宫九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拍了拍墨麒“你看。”

    宫九伸手指向沟壑外的影子人。

    他一直拿着的那柄折扇早就在打斗中损毁了。

    墨麒困惑地回头,顺着宫九手所指的方向看去。

    入目之处,所有的影子人都突然像被抽干了水分一样,缓缓干瘪下去,只留衣衫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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