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红色的影子落下来,掐着楚楚的腰把他抱起来,侧着身看向她:“你就是那个什么元儿?”
她还没说话,这人面上又带了几分嫌弃的神色:“我还以为是新来的小鬼,怎么是个臭烘烘的人呢?”
阿生一脸惊讶:“咦?元儿姐姐是个人吗?”
她一脸意料之外,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看着像受了惊的仓鼠,又呆又萌,把还残留着的恐怖氛围破坏殆尽,沈如晦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她把目光转向了鬼老大:“是人就不能和你们认得吗?”
被鬼老大抱在怀里的楚楚扭了扭:“当然可以,但是我们老大最讨厌的就是人了,嗯……那句话怎么说的?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人比我们鬼还可怕呢!”
“可我不是男人啊?”沈如晦抿着嘴笑,“而且我还不会骗你们。”
楚楚嘀咕了一声,不说话了。
鬼老大抱着楚楚往里面走,同时自我介绍:“既然你能看见我们,说明也有缘分,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了,我叫星野,宫里头的孤魂野鬼们都叫我老大。”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信息:“这宫里孤魂野鬼很多么?”
“当然多,宫里头多是没名没姓的鬼,死在哪了,怎么死的,大家都不知道,连名字都是现取的。”星野轻轻笑了一下,“大约我们生前就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人吧。”
“这宫里头这么多人,能留下名姓的也就那么几个罢了,何必强求?”
星野瞥了她一眼:“你倒是看得很开。”
她自有意识开始,只不过在这宫中呆了月余,却看了不少费尽心力在权势欲海中苦苦挣扎的人,人人都想着往上爬,可是真正爬上去的又有几个呢?
一行人走进屋里。
御膳房这时候明明没有点蜡烛,却亮如白昼,无数的虚色影子叠在一起,沈如晦耳边还能听见悉悉索索的交谈声,只是听不真切,也能感觉在她进门的一瞬间,许许多多的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她身上。
星野声音淡淡的:“这些都是还没修出形体的鬼。”
沈如晦有些迟疑:“宫里头所有的鬼都在这吗?”
这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都有上百之数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星野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聚在一起的小鬼们身上:“我大约是睡了许多年,上个月才醒过来,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况且不知道为什么,许多的鬼,包括我,只能在这周围一块儿活动,像被什么东西禁锢了。”
她目光困惑,眼中有几分遗憾:“我在这御膳房呆了好些时候了,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说了宫里那么多有趣的事,还真想去看看。”
沈如晦笑着安慰她:“会有机会的。”
星野也就是这么感叹一下,回过神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个叫什么月牙的,今天给了刘尚一张菜谱,你知道吧?”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她却显然已经确定了。
阿生弱弱地开了口:“那个坏女人拿了我们元儿的菜谱!我昨天晚上看见元儿写的!”
星野眼睛忽然放光:“那,那道蒸鹌鹑,你会做吗?”
她舔了舔唇:“御膳房整天人来人往的,吃什么都不方便,晚上值夜的那些人做的东西都不好吃的很。”
她停了一下,又讪讪地开了口:“你昨天忘记把那个硬硬的小方块带回去了,我尝了一下,很好吃。”
硬硬的小方块?沈如晦迟疑:“是牛肉干吧?”
她昨天光顾着去找阿生了,把牛肉干落在了值夜房里,白天醒过来去找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她还觉得奇怪。
原来是被星野拿走了。
她发现,这群鬼好像对吃的情有独钟,阿生原来就有些呆呆的,碰到了吃的就更呆了。
至于星野,她刚刚还觉得这大约是个风姿绰约又优雅的美人儿,现在碰见了吃的,又像个大孩子一样。
分明该是恶鬼,却又纯净地像个孩子。
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采买一共供了五只鹌鹑,皇上那里一只,进喜倒了一只,晚上刘尚为着讨好两个皇子,一人进了一只。
她去膳台那里看了一眼,上头果然摆了一份蒸鹌鹑的食材。
天麻表皮是淡黄色的,带一点儿棕色,面上粗糙不平,沈如晦轻轻刮去了外皮,在砂锅底下铺了一层。
生姜同样刮去外皮,切成了小块放在一起。
鹌鹑是原来就处理好的,去干净血水以后被她剁成了块,其实整只蒸比较好,但这儿有好几个“人”,为了方便她就切开来了。
把天麻、鹌鹑以及折成小节的玉竹都安置在锅里头,撒上调料和料酒便上火蒸。
这中间大约要一个时辰不到。
阿生自告奋勇蹲在炉子前面看锅,脸上垂涎欲滴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可爱。
一份蒸鹌鹑是不够分的。
沈如晦想了想,干脆用了灶台。
来了御膳房这么久,她还没如此近距离用过这个大灶台。
和现代化的煤气灶台以及自然气的不一样,御膳房的灶台都靠烧柴。
他们有专门的小太监烧火,就坐在旁边,一边点了柴往里头送,一边拉着小风箱控制火候。
因为要用的锅多,烧火小太监还不少。
她没去动那三个最大的锅,只寻了旁边一个小的。
她准备再做一道青精饭。
青精饭又称乌米饭,立夏的时候吃的多一些。
她还在大学的时候,室友和她吐槽杜甫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脑残粉,还是个有文化的脑残粉,一生之中给李白写了无数首诗,恨不得吃喝拉撒都要报备一遍。
其中就提到了《赠李白》,其中有一句“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她对这种美食的信息极其感兴趣,还被舍友感叹除了吃就是吃,因此立马去查了青精饭的资料。
当时查了资料却没付诸实践,让她遗憾了很久,如今正好有了机会。
沈如晦将上好的糯米淘洗干净放入了蒸笼之中,蒸笼是新鲜青竹所制,底部铺上了竹叶,这样蒸出来的米也会带着竹的清新香气。
南烛叶子其实和樟树叶子长的有几分相像,夏季翠绿,冬季微红,也不知道宫里头这些采买从哪里弄来保持着翠绿的南烛,搁在那里许久也没人去领用,如今倒便宜了她。
她将南烛叶放进了捣子中捣碎,碾出了青黑色的汁水,揭开蒸笼倒了进去,用饭勺搅拌均匀,让米染上了颜色,又盖上了蒸笼。
收拾完了和星野又聊了会儿天,才晓得原来阿生才来了御膳房不久,刚出现的时候有点儿傻傻的,身上都是湿漉漉的,一个人站在外头,茫然无措。
等好不容易安置好了,她就开始在御膳房里头流窜,尤其喜欢半夜等人值班的时候跑去值夜房里头看人吃东西。
“大约是死前饿得太久了。”星野目光柔和地看着蹲在地上的阿生,“她原来也不叫阿生,我说过,这里的人大多都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她可怜巴巴求了我好久让我给她取个名字。”
那时候的阿生是什么样的呢?
星野的记性一向很好,除了自己从前的事不记得以外,别的都记得一清二楚。
阿生约摸是半个月前到了这里,奇怪的是,她分明像个刚死了不久的鬼,却已经有了形体,不像那群虚无的影子一样,有意识,却浑浑噩噩的。
换句话说,她已经是个有独立“人”格的鬼了。
阿生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了这里,她手底下的小鬼们也说从没在御膳房见过她。
星野估计她是死的时候摔坏了脑袋,经常连许多常识都理不清楚,说风就是雨。
因为怕露了痕迹被膳房的人知道以后会找道士收了他们,她都约束着这群小鬼们,他们大多都是懵懵懂懂遵守,只有阿生,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发现,也是因为这个,御膳房才频频传出闹鬼的消息来。
说到这星野便得意地笑:“你别看阿生傻,其实你们这些自诩聪明的人也傻的很,明明一个个算计别人的时候胆子大的不得了,结果碰到了个小鬼就把自己吓得屁滚尿流的。”
沈如晦也跟着笑:“你不知道,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最怕的就是鬼敲门,未知的东西可比鲜活可以接触到的东西吓人多了。”
星野挑眉,压低了声音:“要我说你们这些人实在奇怪,偏偏都想着争那些虚名,斗得头破血流还不满足,岂不知道,我们这些做鬼的多羡慕你们呢。”
她这话说的新奇,沈如晦做了两世人,可就是没做过鬼,这时候好奇得很:“羡慕什么?”
“我也不知道。”星野撇了撇嘴,“大约是羡慕你们自由吧?毕竟我们一辈子估计都会被困在这里了。”
自由?
沈如晦发笑,这宫里头,谁又有绝对的自由呢?
权力大如皇帝不还是被皇位和皇权压的死死的吗?
说不定还不如做鬼痛快呢!
阿生忽然叫出了声:“元儿姐姐!鹌鹑好了!”
沈如晦过去揭开了盖子,天麻和玉竹都蒸成了半透明,用筷子一戳就碎成了泥,吃起来有些面。
鹌鹑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没有半丝腥气。
青精饭也蒸好了,她刚刚已经揭开了蒸笼,将米摊平晾凉,这时候吃正好。
糯米晶莹圆润,颗颗分明,不像别的米蒸过以后会粘成一团,因为拌了南烛汁,吃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苦涩的味道,不明显,却能很好的解除鹌鹑肉带来的腻味。
显然星野他们也是开心的,边吃便夸她心灵手巧。
与此同时,她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星野和楚楚吃饭的时候不自觉地细嚼慢咽,姿态优雅,看着像是接受过礼仪培训的人。
而阿生就放的开一些,和她身边的几个小宫女们一模一样。
而且,阿生是左撇子。
直到了天亮回房间的时候她还在想这个问题——阿生,到底是谁呢?
她不由得转头去看跟在她身边的阿生,刚刚她死活都要送她回来,又不容拒绝的拉住了她的袖管。
明明看着瘦瘦小小的模样,手上的力气却极大,沈如晦本来想推开她的手说自己回来,没想到阿生仿佛受了什么刺激,紧紧拽着她不放,身体抖的厉害。
她手指僵硬地扭作一团,手背青筋暴起,像拽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拉住沈如晦,左手却仿佛失去力气一样垂在身边。
沈如晦实在拗不过她,抬头想和她说话的时候才发现。
站在她面前的阿生满脸惊恐,像看到了什么令她害怕的东西。
与此同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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