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池珊张着嘴巴把刚塞进的面条吐了出来,然后她低头看着面前的碗,清汤寡水,汤上还浮着几根绿油油的小青菜,味道如同卖相一样寡淡的要死,她很疑惑,捧起这碗面,问:“你是要吃这个?”
她都已经吃了好几口呢,想想汤水里还混合着她的口水,池珊犹豫道,“不好吧。”
周懿眨了下眼睛,觉得她刚才那样还挺可爱的,不像平时那副典型的家庭妇女无聊朴素的样子。他从她脸上转了转,池珊的眼是正宗的杏仁眼,大而圆,眼珠子明亮而干净,就连他的身影都能映得出来,如果她的眼睛只能看他一个人就好了,他想。
“我当然不要吃这个,你给我重新做一份。”
周懿一屁股坐到饭桌前,头趴在桌上,张嘴就使唤。
细细长长的刘海斜垂下来,剑眉斜飞下的眸子像是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在光下偏射出不同的幽暗色泽,好看得紧。
池珊发觉模样生得好看的人真是占便宜,只是单单说句话,她都不忍拒绝,更别提还只是想吃东西这么点要求了。
怪不得李穗在村里每天什么事都不干,就花心思装扮自己,今天买护肤品,明天买衣服和包包,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扮,李穗就想有一天凭自己的姿色能够吊到个有钱人,嫁到城里去,走一条至少不用这么辛苦的路。
肚子咕咕咕一叫,她咽了咽口水,狠心不看直接把面往桌子上一搁,摸了摸肚子安慰自己再晚点儿就能好好吃饭了,然后转身又打开炉子开始烧饭了。
池珊考虑了下,毕竟现在已经九点多了,如果要吃也应该吃一些温而不补的东西,所以她首选鸡蛋牛肉面。
她开火热锅,等油加热后放入花椒,八角,香气出来后加入牛肉片,肉片变色后加蚝油,翻炒下面,这时肉汁已经四溢出来了,她拿筷子戳了戳,牛肉煮得烂熟,似乎入口就能融化。
池珊只要一做饭,她心无旁骛的神彩好像变了个人,没有乡下打工仔那么呆那么蠢的气质。
周懿看上去漫不经心地盯着她,乖巧的脸蛋上,长长睫毛下的视线却是阴郁的。
池珊做饭时的眼神坚定,动作干练,衣服的领口随着动作的弧度微微牵扯开去,露出一小截突出的锁骨,握着勺柄的胳膊线条纤细有力,手从空中划过,黑色的马尾也在脖子后面摇摆。
怪不得能背动他。
他恍然间又回到了昨天,她背着他走在街上,人声嘈杂,车流快速来来往往,可是这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只要把手紧紧地环住池珊的脖子,贴得再近一点,就能听到她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他的鼻息完全被她身上的味道侵略,他低垂着眼,没有看她的脸,却不经意间看到了从她鬓角滑落的一颗汗珠慢慢溜进了脖侧。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就听到了自己完全压倒性的、要跳出来的心跳声。
周懿扭过脸,看了眼被池珊吃了一半放在桌上的清汤面。
他突然很想尝尝她吃过的东西,从她的嘴里吃出来的是什么味道。
脑海中刚有这个想法,身体里那个怪物的嘴巴就跳出来说,肯定很好吃,只要是她的,就一定很美味,我饿死了,我要吃。
他垂下眼眸,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锅里的水冒出气泡,香味全然飘了出来,池珊闻着更饿了,可怜兮兮地听着肚子又叫唤两声,她赶快加紧动作将面夹出,码上汤汁和葱花,摆盘的样子十分好看。
池珊高高兴兴隔着毛巾用手端出来,搁到饭桌上,“好了。”
她眼睛下意识地去找周懿,发现他早就不坐在桌旁了。
她再一看,嗬,她吃一半的面全光了。
油光光的汤水上只剩下几颗绿绿的小葱。
池珊走出门看了看大厅也没有周懿的身影,三楼的房间紧闭却透着灯光。她又回到厨房,看着自己刚煮好的面愣了一会儿,才敢慢慢动起筷子。
加了牛肉的面就是比清面不知道好吃多少倍!
池珊一边吭哧吭哧埋头吃得香,一边开始内疚起来,觉得肯定是自己烧饭烧得太慢了,把刻薄蛮横的少年饿成这样,都开始不挑食了。
她更下定决定要提高自己的做饭速度,把周懿喂得好点儿。她也有一个念头,也许吃人嘴软是对的,把周懿的胃抓牢了,说不定他说话就不那么难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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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承盛回来只待了两个礼拜,头天晚上接了个电话,就风风火火地又要出去做生意了。
刘启敏替自己的丈夫收拾贴身的衣物,打包装进行李箱里,嘱咐身边的周叔放到车的后备箱去。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直到没有什么褶皱,才踩着高跟鞋缓慢地走下楼,送丈夫出门。
池珊看刘启敏真的是一个极其独立的女性,端庄,从容,即使岁月袭来也掩盖不了她从骨子里溢出的美丽。她有点羡慕,因为她可能这辈子都成为不了像她那样的女人,有些东西是生下来就决定了。
刘启敏回过头往三楼看了看,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脸上微微露出失望的神色却很快不见,抬头跟着周承盛说了几句话后,周承盛点点头,两个人告完别,轿车发动,从门口很快就驶远了。
池珊不免想到陈世闻,虽然当初不是因为喜欢而嫁给了他,但是相处久了也已经有了感情,如果自己能向他们俩那样相濡以沫,相互扶持过完一生那倒也不错。她微微出神,听到汽车轰鸣的声音,她才记起自己还有活要干,赶紧转过身不再瞎看。
背后刘启敏突然叫住了她。
“你是叫池珊吧,”她的眼神很犀利,两眼非常有神采,一头干净的短发看起来非常的干练,“你饭烧得确实不错,我儿子很喜欢你做的菜。”
池珊有点紧张,两只手在衣服角底下扭在一起,“这是我应该做的。”
刘启敏笑了笑,打量她两眼,“我听周叔说,因为最近家里干家务的佣人临时生了场大病,现在家务也交给了你来做,辛苦你了。”
池珊嗓子发干,连忙摆手。
“你的丈夫是不是在城西有家店?结婚多久了?”刘启敏客套话说完,眼睛眯了眯,开始直问主题。
池珊感受到气势上的压迫,她低下头,只得一一说去,“是,是,刚结婚半年了。”
刘启敏满意她的回答,神色又变得慈眉善目起来,温和地拍拍她的肩膀,“池珊,我很喜欢你,你在周家也看到了,我们经常会不在家,我的儿子一个人还不能很好的照顾自己,你要踏踏实实的干,好吗?”
后面两个字轻飘飘的落到她的耳朵里。
池珊感觉自己的头都要钻进地上的缝里去了,她听得懂刘启敏的话外音,知道她问这些话的目的,是为了告诉她,她已经将她周围的底都查得一清二楚,知道她已经结婚有丈夫,那更会知道她们还欠了十万的外债。
她在提点自己不要动什么歪脑筋,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池珊有点伤心,刘启敏的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让她极不舒服,她勉强咽了咽堵住的嗓子,她想底气十足的说话,可一出声却呈现出卑微的姿态,“您放心,我会好好干的。”
她转过身眼睛红了一圈,迅速抬头抹去。
池珊一直认为人穷志不可以穷,人的出生没办法决定,但自己绝不能看不起自己,然而直到今天她才无比深刻地体验到了两个世界的人的差距。
自卑感永远存在。
小时候,池珊妈经常为了下个月的生活费而发愁,快到月底就是家里最难熬的日子,那时候全家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家里的糖都被池珊妈藏起来,不让她和两个弟弟偷吃,要留到过年的时候发给亲戚的小孩。
两个弟弟年纪还很小,吵着闹着要吃糖,池珊心疼弟弟,翻遍家里每个疙瘩角落,终于找到了装糖的罐罐,她只敢拿一块方形的糖,对半掰开给了两个弟弟,自己完全舍不得吃,舔舔嘴巴在旁边看着。
最糟糕的那一年,就是她高考完的时期,池珊的爸爸出了车祸,躺在医院里急需一大笔钱做腿部手术,那场交通事故明明是对方的责任,理应对方也应该承担一半的钱,但是对方却耍无赖,称自己一穷二白,要命有,要钱没有。
就这样一拖再拖,错过了手术的最佳时机,池珊的爸爸没了一条腿,失去了工作,等于全家也失去了最主要的经济来源。
池珊半夜醒来经常是被池珊妈压抑的哭泣声吵醒的,她翻过身,自己的弟弟躺在身边睡得酣添。
她没去安慰池珊妈,反而在黑暗中呆呆的坐了一晚上。
她是她们班上最出乎意料考进城里的大学的,几天前同学和老师都纷纷恭喜她,由衷为她感到高兴,而她却做了一个决定。
她本来有能力改变命运的。
只是她自己放弃了。
那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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