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夜深
南烟厢房内,景儿不满道:“夫人将离世,老爷便将徐氏扶正,这实在是令人心寒。”
其实即便南易不将徐氏扶正,她也是南府的女主人,何必如此着急,在炳熙尸身仍在归路上便行此事,这实在是有些欺辱人了!
景儿面色不忿,一旁的孟养出言提醒,“景儿,你不要再说了。”
景儿一愣,见自家小姐从得知夫人死讯后便异常沉默的脸色也知晓自己失言了,她有些尴尬,便道:“如今夜深,小姐还未用膳罢?我去后厨催一催。”
她离去后,孟养伸手握住南烟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夏日,她双手冰凉,正在不停的抖动着。
传信的人说是炳熙病逝,如今尸身正在回来的路上,想必用不了多久,三日便至。
“孟养。”
“南烟,我在。”
“他们是不是说三日后,母亲便会回来了?”
是三日后尸身会被运回府邸,孟养未纠正,颔首道:“嗯,三日后夫人便会回来了。”
“孟养,不是夫人,是母亲。”
南烟神色颓然的纠正道:“母亲在年前曾经说过,归来时会接我们离开南府,届时便会将你收在膝下。”
“这样,你就真的是我弟弟了。”
她收回被孟养握住的双手,也不洗漱,连鞋袜也未脱,径直躺上床取过薄被将自己整个罩住,隔着薄被,她的声音变得模糊而脆弱,“孟养,你明日去学堂替我请一日病假吧。”
“好,我明日早早便去书院替你请病假。”
他起身上前,替南烟褪下鞋袜,这时,他才发现南烟整个身子都在轻微的抖动着,她在哭!
南烟静悄悄的哭着,薄被外,孟养的眼泪却似珍珠似的一颗颗砸下来,他不敢离南烟远了,便坐在床角道:“南烟,我今夜在这守着你,你别赶我走啊。”
“嗯,我不赶你。”
景儿归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她知晓这两人是不会用膳了,便安静的端着晚膳离去。
翌日
孟养顶着一双红肿的眼去了书院替南烟请病假,待回了西苑,刘伯与景儿都守在南烟厢房,他这才发觉盛夏,南烟整个身子竟是发了热。
西苑兵荒马乱,还是年长的刘伯率先镇定下来,着人去请了大夫前来看病,又让孟养再去一趟书院,多请几日病假。
因着临近学期考试,院长赵柯亦有些担心南烟身体,问道:“是有些严重吗?能不能参加期末考。”
孟养咬牙,替南烟应了下来,“能来,院长不必担心。”
这般来回两趟,石鼓书院也不过正值早课结束,有人将匆忙离去的孟养唤住,他回身看去却见是冯希臣,这少年看孟养时眼中总是带着敌意,语气却十分散漫,“你家主子可是出了何事?今日怎的没来上学。”
孟养垂头,恭敬道:“我家公子病重,无法来书院,我是来替公子请病假的。”
冯希臣若有所思,问道:“那什么时候能回书院。”
“不知,病什么时候好便什么时候回。”
话落,孟养补充道:“只学期考是大事,届时无论如何都是会来的。”
“那便好。”
石鼓书院放学后,冯希臣径直回了家,但辗转片刻却是起身去了南府,他也不知自己怎的便来了此处,他家住西郊,是一所破烂民宅与这富丽堂皇的南府是一点边也沾不上的。
他立在南府大门前,良久终是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扉。
有人将门打开,看衣着是府内的仆役,冯希臣退后一步,道:“我叫冯希臣,石鼓书院……”
话音未落,那奴仆伸手无礼的朝冯希臣挥了几下,“我管你叫什么,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这南府是你能来的地带吗?”
冯希臣归家后,因着要协助父亲冯有钱处理粗活,便将石鼓书院的院服褪下,换上一身略显破旧的衣裳,他出门急,也未重新更换,竟招致这奴仆无礼的对待。
他心气向来便高,听闻此言,神色立即沉了下来。
那奴仆轻蔑的看了冯希臣一眼,啪的一声将大门重重阖上。
近来,南易脾气不好,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日子也跟着过得战战兢兢,如今便顺势将脾气发在了撞上来的少年冯希臣身上。
门外,冯希臣死死捏住双手,最终嗤笑一声,冷着脸转身离去。
南府内
那奴仆发泄了心中郁闷,再一次夹起尾巴做人,他见有人上前,正想躲开,却被那人高声叫住,“唉,这是老爷要的宣纸,你快拿去书房。”
“这差事归你管,怎么让我来做。”
“我事忙,你搭一把手会死啊!”
那人是主院奴仆,份位比他高,他也不好反驳,只得垂头认命的端着那叠宣纸去了书房。还未走近,便听得茶杯被人重重摔在墙上的声音。
书房内
南易脸色难看,盛京祖陵一无所获,炳熙身为他的夫人又几次三番想越过他行事,这让他十分恼怒。
他向来多疑谨慎,恼恨炳熙的同时也忌惮着这人。
他再不会让炳熙出现在长安城,既然如此,徐氏又时常同他置气,他不想在妇人之事上浪费精力,便也随了她去。
将侧室扶为正室,这在北燕并不少见,但南易因出身不好,心中总有几分自卑,十分在意外界看法。因此便令人传出炳熙身亡的消息,这般将徐氏扶正也算是说得过去。
………
西苑
南烟这病来的又急又猛,直到三日后那装载着炳熙假尸身的棺椁从侧门入了南府她仍旧未完全清醒过来。
在炳熙下葬前夜,她手腕上炳熙赠予的鱼目珠微微发着亮光,这微光让南烟从病重中清醒过来。
屋内只得景儿一人守护,正支着头靠在桌面打盹。
南烟缓了片刻,如同幽灵般走到她身前,低声问道:“景儿,我睡了多久,母亲回来了吗?”
景儿被猛然出现的南烟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小姐你醒了啊,你睡了五天,运送夫人棺椁的车马前日便到了。”
“对了!”
景儿叹气,“幸好你今夜醒了,那大夫人嫌晦气,待夫人的棺椁一到南府便开始安排葬礼,如今孟养正同刘伯在大堂守灵呢,明日棺椁便会下葬。你既醒了,便去大堂以女儿身份守灵吧。”
南烟颔首,整个人闷闷的不怎么机灵,景儿不放心,伸手去摸她额头,见还有些烫,不放心道:“小姐,你身子可是还未好。”
“是有些不舒服。”
南烟此时很乖,景儿问话她便老实回答,只是人很倔,一定要去大堂守灵。
景儿不放心,劝慰道:“孟养以夫人义子的身份守灵,夫人也算是有亲人相送,小姐便不要去了,还是好生歇息吧,我看你脸色实在不好。”
南烟闻言,突然欣慰一笑,道:“孟养是义子,我是母亲女儿,子女皆在才凑得一个好字。”
话落,她身着单衣朝大堂走去,景儿连忙追了过去,小心搀扶着她,总担心她随时会跌落在地。
大堂,孟养与刘伯见着南烟皆是一喜。
“南烟你来了。”
“小姐你醒了啊?”
南烟点头,取过蒲团放在孟养身旁,与他并肩跪下。
孟养将手中纸钱递给她,又将火盆朝她那方移了移,忧心道:“南烟,你脸色看着不太好。”
“嗯。”
南烟看向孟养,“我身子软软的,没什么力道,脑袋还有些晕。”
刘伯听南烟这般说,与景儿一道劝说南烟回去休息,南烟却倔强的摇头,两人无奈只得依了她。
夜深
南烟让年长的刘伯与近来整日照看她的景儿回去休息,她则和孟养两人单独守灵。
刘伯年长实在熬不住,景儿又胆小闻言便也顺势退回了屋子。
两人走后,南烟沉默半响对孟养说:“孟养,我想最后看一眼母亲。”
大堂四周挂着白色灯笼,光线惨淡,不时随风飘荡,两人跟前的火盆,微弱的星火一晃一晃,阴森森的很是吓人。
孟养却不怕,只道:“好。”
炳熙不在,南烟是孟养的姐姐,是他认定的主子,也是西苑的主心骨,她说什么孟养都会听的。
他上前,用劲将棺盖推开,取过一侧的灯笼打在棺椁上,道:“南烟,你过来看…”
话未落,他余光发现棺椁是空的,里面并没有炳熙的尸身。
“母亲。”
南烟走近低头朝空荡荡的棺椁内看去,神色怪异也不知是喜是忧。
当夜,南烟与孟养两个少年闯入南易书房,被南易怒斥一通后着仆人押送回了西苑。
因着棺椁内不见炳熙尸身,待南烟与孟养闯入南易书房时他才轻慢道是因着炳熙染上重疾,恐有传染之嫌,当日火化因此没有尸身。
这解释若是早些说其实也是说的过去的,只是待南烟与孟养追问,他才说出便不太有说服力了。
且南烟继续追问炳熙病逝地点,病逝时有何人在场,弥留之际可有遗言南易皆未正面回答还将南烟怒斥一通。
这般便引起了两名少年人的怀疑,南烟私心猜测,母亲或许仍在世上,是父亲为扶持徐氏上位方才对外宣称母亲病逝。
因着内心存了希望,南烟的身体也逐渐好转,待到了石鼓书院半年为期的考试之日,她已收整好心神。
清晨时分
西苑为数不多的仆人皆早早醒来,有人打扫院落,有人去后厨准备丰盛的早膳。
刘伯、景儿、孟养三人守着南烟用完早膳,随后三人亲自将南烟送入石鼓书院。
许久未来书院,站在书院大门前,南烟竟是有几分紧张,此次考试结束后,她会让孟养对外称她病重,顺道办理退学手续。这般,想必今日是最后一日来石鼓书院了。
孟养看出南烟紧张,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无事,只要你尽力去考便行,我们也别管结果,若是输了,那我陪你一起赴马树乔之约喝花酒,一定护着你,不管男女我都不会让他们近你的身的。”
“嗯。”
南烟点头,进入书院后与孟养分别,转头却看见候在一旁的冯希臣与……南徐。
冯希臣抱胸看着南烟,面色冷硬,仰着下颌问道:“病好了。”
“好了,多谢冯兄挂念。”
说着,她朝两人走去,低头对南徐柔声道:“要考试了,不妨先进课室备考,以免考试铃响起时心慌。”
南徐仰头看了她一眼,南烟这一年在石鼓书院出尽风头,连负责教导他们丁级学子的夫子都时常在他们面前提起她。
这让南徐十分不爽!
他就是这般,心眼肚量十分小,此前南烟卷入作弊一事,他不喜,如今南烟得夫子看重他亦不喜。
但以后这个人是不会出现在书院惹他烦恼了。
南烟见南徐不理会她,得了个无趣,便朝课室走去准备认真备考,她是乖孩子,是真的不想和那些臭男人一道喝什么花酒!
南烟离去后,南徐看着身旁的冯希臣,“冯大哥,我知晓你与她曾有赌约,比拼谁能得第一。”
因冯希臣在书院中名声颇盛,南徐待他倒比待南烟要敬重几分。
“只她这人是没资格同你比的!”
南徐年少,嫌弃厌恶的表情明明白白的表现在脸上。
冯希臣看的有趣,便道:“这是何意?”
南徐于是凑近冯希臣耳边轻语,末了,神色阴郁的看着冯希臣道:“冯大哥,你此前还将她当作是学业上的对手,但她不值得的。”
课室内,南烟透过木窗遥遥的看着南徐同冯希臣耳语,不知为何心中不安起来。
但临近考试,一旁俞宗衍嘱咐她专心些,她也只得立即收拢心神准备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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