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的流言让傅氏族人嗅到了有利可图的味道,那么现在昇阳郡主送来的礼物几乎闪瞎了他们的眼睛。
昇阳郡主早就嫁到羌国,是和亲公主。前有明家小将军,现在再来一个和亲的公主,不管怎么看,傅修宁都是要开始翻盘了。
花氏看了一眼傅修宁的表情,心头跟着一跳。
以她对儿子的了解,这东西八成要被他拒了。
昇阳郡主的名号,花氏是听过的,好像是个极其容易招惹是非的主,自家宁哥儿这些年一直循规蹈矩,若是那投机取巧曲意逢迎之人,也不会过得这样落魄平庸,可是今日有客人在这里,还是自家的亲戚,老爷对宁哥儿一直存着气,今日算是心情好的,万一宁哥儿真的把东西退还,闹得尴尬不愉快,老爷非得气死。
是以,花氏微不可察的朝儿子挪了一步,心想着一旦宁哥儿开始发作,她便将人拖走。
可是傅修宁并没有当场退还,甚至还亲自将昇阳郡主的丫鬟送了出去。
“傅大人不必这样客气,郡主欲在馥园设宴,不知傅大人何时有空赴约?”蓝秧笑眯眯的与傅修宁打商量,心里却在好奇。这个傅修宁,好像和上次看到的时候不大一样呢。
傅修宁神情自若,淡淡道:“家宴之后,下官必定登门拜访。”
蓝秧多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如今这个态度,比当日在馥园见到时谄媚油腻的样子要顺眼多了。
送走蓝秧,傅修宁呆呆的站在门口,花氏迟迟不见儿子进去,小跑着出来,脸上的惊喜和欢喜还未褪去:“站在这里做什么?里头都开饭了,快些进来。”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你今日给父亲长了脸,他开心得很,就今日好不好?不要惹他生气,顺着他一些。家里人都在呢。”
傅修宁竟然没有排斥,依着母亲转身进去了。
蓝秧回宫复命时,昇阳正在考问翟泽问题。
择了《孟子》中几处简单的道理考问他,他明明知道标准答案,却一本正经的往歪处解说,气的昇阳险些没忍住把书往他脸上砸。
可是她不能砸,甚至不能表现出明显的怒色来。
因为只要被这个混小子察觉出一丝情绪波动,他就觉得自己的叛逆起到作用了,正如好哭的孩子,人越多哭的越厉害,无人搭理他,他反倒自己抹了眼泪安静了。
她不能生气。
不能。
见蓝秧回来,昇阳让翟泽自己回去继续看书,下次再胡言乱语,便直接请家法。
翟泽背着手大步离开,神气活现,昇阳对着他的背影比了个拳头,蓝秧看在眼里忍俊不禁:“郡主何必跟公子生气呢。”
昇阳见人走远了,终于憋不住了,伸脚踹了一下面前的矮桌,咯吱一声将桌子踹歪,没好气道:“我生气?我敢吗?拜他们所赐,如今我五内俱焚,面上都欢欣愉悦。”
“都不是我生的,却都来讨我的债!”
蓝秧把矮桌正了正,将傅修宁这边的情况说了一遍。她还重点提了一下上次在馥园见面和这次在傅府见面,傅修宁态度不同的事情。
昇阳要见傅修宁,自然会把他的底细查清楚,大致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郡主,他上回作那副讨人厌的模样定是心虚,越心虚越要讨好,越讨好越是讨厌。如今知道自己避不过了,索性就不装了。”
昇阳听着,心里觉得有趣。
傅修宁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帮她一个忙,她也可以还一个人情,刚刚好。
……
蓝秧依照昇阳的喜好,定了馥园的老位子,给傅修宁送去了请帖,问起酒菜布置的时候,昇阳想到什么,补充道:“就不要点他们的酒了,请人去淳王府的地窖搬一壶出来。”
设宴这一日,昇阳虽然依旧拖着四个孩子,但是只将翟泽留在身边,剩下的都交给尉迟恕和裴嬷嬷带去吃茶听戏。
因着是正经的宴客,所以小阁楼做了一番迎客的布置,正厅被规整一番,此刻正坐着几个乐师,轻奏雅曲,任谁走进来,都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脱俗之气。
傅修宁是个守时的人,距离约定时间前一刻钟便到了,昇阳携翟泽坐在茶室,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白袜踩在干净且带着温度的地板上时,发出了沉闷的脚步声与轻微的摩擦声,一步一步走的极为沉稳,待到脚步声停下时,外面响起一道清冽冷淡的男人声音:“御史台令史傅修宁参见昇阳郡主。”
昇阳下意识愣了一下。
这把嗓子……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翟泽见她没反应,拢着拳头轻咳一声。
昇阳这才回过神来,对蓝秧道:“请。”
外面的人慢慢走进来,越过茶室的屏风,露出一张俊逸的脸。
傅修宁身材高大修长,明明是文官出身,却全无读书人那股子孱弱之气。相反的,他行走时步履稳健带风,站定时身姿挺拔。
昇阳忽然觉得,他即便换下这褒衣博带的装束,换上一身铁甲戎装,也不输阵前大将的气势。
“傅令史不必多礼,请坐。”
傅修宁轻撩衣摆盘膝入座,待坐下时,手腕一抖,衣摆便一丝不苟的落到盘起的双腿上,动作一气呵成。
昇阳露出笑容:“傅大人对犬子有救命之恩,今日邀傅大人前来,是专程为了这件事情道谢。”
若说当日在馥园只是匆匆一眼有一个模糊的印象,那么此刻翟泽已经能确定,他就是山寨里那个男人。昇阳在他不能确定的情况下,就直接将他当做了救命恩人,又是送礼又是设宴,到底要干什么?
傅修宁眼眸微垂,并不直视昇阳:“郡主此言甚重,当日情况紧急,任谁在那里,下官都要搏命一救,更何况……”他的眼神往翟泽这边移了一下,继续道:“郡主的公子身份尊贵,不容闪失,下官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
昇阳:“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无关于身份。”
蓝秧掐着话头,上来给傅修宁斟酒。
傅修宁看着酒坛子上贴着的淳王府标记,眉头微微一簇。
昇阳尚未察觉他眼神有异,继续道:“其实,此次除了答谢傅大人对犬子的救命之恩,也是为了恭喜傅大人立下大功,山匪害人不浅,人人得而诛之,傅大人此举是利国利民的义举,实在叫人敬佩。只不过,山匪一事叫人后怕不已,不知道这些人是否都已落网?若是任由他们逃出生天继续作恶,那就不妙了。”
傅修宁见招拆招:“郡主似乎话中有话?”
昇阳微微挑眉,对这个回答颇为意外,她想了一下,说道:“傅大人此次劳苦功高,足见一份忧国忧民之心,御史台自来有掌举百僚,推鞫狱讼之职,傅令史身在其位,定不会任由为非作歹之徒逍遥法外。此次山匪之乱,波及犬子,本郡主无意之间察觉了一些端倪,奈何本郡主一介女流,许多事情实在是不便插手,傅令史竟然也曾经去过那山寨,不知可曾察觉古怪,我这里兴许还能给出一些线索。”
昇阳的话音刚落,傅修宁忽然轻笑起来。
他的眼神变得犀利又玩味:“也不知道,郡主这是报复,还是报答呢?”
昇阳的眼神似笑非笑:“傅令史这话我怎么有些听不懂呢?”
傅修宁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来:“郡主心知肚明,何必装傻呢?此次平乱的善后事宜,的确是郡主先出的主意,下官只是机缘巧合得了这个机会立功,此番功劳,说是郡主赏赐的也不为过。这足以抵了下官的‘救命之恩’。”
“剿匪平乱,皇上的确对下官略作嘉奖,可没想转眼之间,嘉奖莫名其妙的被夸大传扬,不知情之人还以为下官立下了什么汗马功劳,至于知情者,恐怕会觉得是下官存心想抢明将军的风头。如此一来,下官徒担一身期望,却没有相应的功劳来坐实这个美名,极有可能再得罪几个人。”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但是下官此刻能找到机会,再立一功,名副其实坐稳了功臣的位置,自然不再有后顾之忧。所以,郡主先派人散播谣言制造舆论和局势,将下官逼的走投无路,再给这个立功的机会,是吗?”
昇阳垂眸,伸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没有回答。
傅修宁目光如炬的看着她,语气少了几分恭敬,多了几分戏谑:“外界盛传昇阳郡主强势不讲道理,下官半信半疑,如今见郡主连‘报恩’一事都要别人按照你事先设下的路来走,恐怕不只是强势,还少了几分诚意。”
昇阳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食指轻轻点着矮脚圈椅的扶手,渐渐寂静的茶室里多了几分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那傅大人觉得,什么才叫有诚意呢?”
傅修宁微微一笑:“郡主主动送上立功的机会,下官感激不尽。若下官承了郡主的美意得了这个好处,却拒绝郡主接下来的要求,郡主也不会恼羞成怒,如此,方才算是有点诚意……”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