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京城只剩下一日的路程。
昇阳似乎并不在乎自己在京城的舆论中已经被打上了什么样的印记。
更不关注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考验。
此刻,她只想把睡梦里尿了她一身的小混蛋吊起来打一顿!
裴嬷嬷唯恐她现在的样子吓到小公子,将翟枫抱抱到隔壁的房间。
婢女蓝秧给小二施了些银子,换来一大桶热水,伺候着昇阳沐浴更衣之后,方才细声细气的宽慰:“夫人不要再生气了,小少爷年纪尚幼,难免会有这样的情况,您会吓到他的。”
昇阳眉头紧锁,即便是当日筹划剿匪之事,她也未有过这样的凝重。
半晌,她低声道:“他都六岁了。”
蓝秧张了张口,又不敢劝了。
自从夫人将小少爷接到身边之后,几乎成了赛半仙,但凡小少爷有个头疼脑热,夫人定要翻看医书到天明。
无论是谁送来的大夫和药品,皆是她亲自检验,再三确认。
小少爷的确可怜,但即便亲生母亲,也未必能做到夫人这个地步。
《素问·宣明五气篇》有云:膀胱不利为癃,不约为遗溺。
当初夫人从书上看到这句时,寻来很多的小儿大夫,多番查询后方初初断定,小少爷怕是有遗溺之症。
通常孩子在两三岁之后,就不会频繁尿床,五岁之后更是少之又少。好比小少爷这样,旁人笑话他尿床,他知羞难过,自己却控制不住,便是不正常。
夫人之所以担心,全因小儿出现这种症状的其中一因就有或幼年丧母丧父,或与双亲长期分离,或恐暗恐夜带来的伤害。
这种心上的伤害,与身体上的病痛不同。
若是不及早治愈,待到翟枫长成大男人时,不知还会有多少难堪的时候。
所以夫人现在才会这么忧心。
砰地一声,门被推开,锦葵和芙蕖手牵手跑过来,吓得蓝秧以为有歹人闯入,赶紧挪屏风去挡。两个小丫头游鱼似的钻进来,扒拉着浴桶告状。
“翟枫又哭了哦!”
“裴嬷嬷哄不好。”
“好吵哦。”
昇阳闻言,起身去拿落在一边的浴巾,手刚伸出去便是一顿,继而回头看两个小丫头。
锦葵和芙蕖正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身子,目光默契的从她纤细的腰身转移到高耸的峰峦,然后又低下头看自己的扁平,露出疑惑的样子。
昇阳嗤笑一声,跨出浴桶飞快擦干身上的水,裹了棉衣,连袜子都来不及穿便急匆匆去了隔壁。
锦葵和芙蕖慢吞吞的跟在后面,手比碗口状,小声讨论。
“有这么大哦!”
“不对,还要再大一点……”
“长得很好哦,是父皇最喜欢的那种。”
……
翟枫哭的气都喘不过来,一张白嫩嫩的小俊脸涨得通红。
翟泽非但不安慰,还抄着手在一边看笑话,像是很好奇他还能哭多久。
昇阳路过时顺手点了一下翟泽的脑袋:“弟弟哭成这样你也不哄一哄。”
翟泽是“真·一点就燃”,立马拧起眉头大吼:“又不是我惹他哭的!”
这一吼,吓得翟枫哭的更凶了。
昇阳把他抱在怀里坐到床边,先是伸手摸了摸□□,确定没有再尿裤子,又挨个询问是不是饿了,是不是哪里疼了,若是没什么,就不要哭了,不好看。
翟泽在一边听着昇阳温声哄逗弟弟,哼了一声,撇着嘴出去了。
翟枫的哭声渐渐地小了,他什么都不说,只是一个劲儿的往昇阳怀里钻。
昇阳对他已然十分了解,此番景象,证明他知道自己做错了,所以既害怕又愧疚,更觉得羞人。
这些复杂的情绪融在一起,他不会辩解,就只能用嚎啕大哭来宣泄。
她刚刚沐浴之后的香气让翟枫很安心,加上他本来就哭的累了,竟然在昇阳的怀里睡着了。
安顿好翟枫,昇阳轻手轻脚的关门出来,转身就看到翟泽站在门口。
她扯扯嘴角,比了个口型:作甚?
面色沉静的少年直勾勾看着她,忽然抓起她的手,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她。
一块干粮,一包药,一只催眠鼻壶。
这三样东西,分别对应了昇阳刚才对小翟枫的问候。
饿了没有?饿了就啃干粮。
是不是哪里痛?痛了就喝安神汤睡一觉。
不要哭了。再哭就用催眠鼻壶直接放倒!
“反正不是我弄哭他的,要哄你自己哄!”他嘀咕了一句,扭头就往客栈外面走。
客栈的门口,锦葵和芙蕖正兴冲冲的拉着护卫尉迟恕,准备外出转一圈,翟泽小跑着跟过去,几个孩子一起出去玩了。
昇阳踱步到走廊尽头,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目送他们走远。
蓝秧伺候在侧,微微一笑:“几位少爷和小姐虽有暴戾乖张之举,但都是好孩子。大禹山河壮阔,人才辈出,若能得良师一二,他日定有不凡造诣。”
昇阳眉眼微垂,不作回应。
蓝秧知她触动心事,也乖觉闭口。
不出一个时辰,三个孩子就回来了,翟枫也睡醒了,正窝在昇阳的怀里撒娇。
锦葵拿出她们在外面买的伴手礼——一份吃了一半的炸糕。
“给你,他的见面礼。”
昇阳正捏着翟枫的小脚往鞋子里塞,眉毛一挑:“谁?”
锦葵与芙蕖异口同声:“你在大禹的儿子。”
昇阳失笑。
这几个孩子自小缺少管教,别说是读书写字,就连正常的道理她们都希望往歪处来理解。起初,她仅仅教礼义廉耻都差点教的走火入魔,恨不能将她们全都撕了。
论身份,他们都该唤她一声母后,离了皇宫,便全部改口叫母亲,阿娘。
等他们得知她在大禹还有一个侄儿周湛时,便十分固执的把周湛当做了她的儿子,时常以“你大禹的儿子”这样的称呼来代表周湛。
昇阳想了一下,不厌其烦的解释:“是侄儿。他是我姐姐的儿子。”
翟泽冷笑了一下:“我阿母也叫你姐姐,我一样叫你娘。”
锦葵和芙蕖同步点头,觉得翟泽点出了重点。
昇阳放下翟枫的小脚,有点想认输的意思。
跟孩子解释为什么,就是一个无底洞。
她目光看向那一半炸糕,伸手接过,左右观赏,张口一咬。
一番咀嚼后,点头:“不错,味道很香。”
锦葵和芙蕖眸子一亮,争先恐后的开始跟她讲外面还有哪些好吃的,完全没有在意她们的伴手礼已经被人吃掉了。
翟泽抄着手靠着门,乜了昇阳一眼,脸色臭臭的。
用过晚饭,昇阳照旧让蓝秧把床铺拼的大大的,她一个大人,和四个孩子一起睡。
孩子和大人不同,就算白日里再怎么活泼坚强,一旦离开了熟悉的土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夜幕降临之时,定时最为不安脆弱的时候。
所以,当昇阳意外的发现芙蕖和锦葵晚上会偷偷的抹眼泪,翟泽索性不睡觉,困得不行了才打个盹的时候,她直接将人安排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守着他们睡觉。
这个决定显然是对的,自那以后,他们每日都睡得很熟。
可是今日,昇阳都睡了一觉醒了,才发现最边上翟泽的位置是空的。
她轻手轻脚披衣而起,出门寻他。
客栈是不打烊的,因为随时有人投栈有人结账,一楼大堂几乎是彻夜秉烛。
此刻,空无一人的大堂里,翟泽衣着单薄坐在一条板凳上发呆。
宽厚的大氅分给他一半,昇阳和他坐一条板凳,分一件大氅,将两人牢牢地裹紧。
“这么晚了还不睡,是故意想感染风寒拖行程吗?”
翟泽伸手就要把身上的大氅掀掉,昇阳抢先一步,直接搂住他的肩膀将他箍在怀里,同时飞快道:“当日我赢了你的骑射,你可是对天发誓,再也不会跟我耍小性子。”
翟泽的呼吸微微急促,飞快地说了一句:“你就这么想回那个地方吗?”
昇阳搂着他瘦弱的肩膀,轻轻搓揉摩擦生热,没有直接回答——
“翟泽,在我们大禹,十来岁的孩子,都能当家做主了。我从不要求你站在兄长的角度担起什么责任,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坦白,不要放着明白的道理不屑一顾,只会拐弯抹角的发脾气使小性子。”
“京城马上就要到了,等回京之后,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每一桩都不容易,你有什么话,什么想不通的,现在还有机会可以说,等入了京城,就来不及说了。”
翟泽从没有告诉过昇阳,他最喜欢她用这种温润的调子与自己说话,更喜欢她身上令人安心的香味,与父皇那些莺莺燕燕冲鼻子的味道完全不同。
他的拳头慢慢的拽紧:“我都知道……”
昇阳挑眉:“什么?”
他终于爆发了,打开昇阳的手臂站起来,红着眼睛控诉:“我都知道!”
“你不会再当父皇的王后,你不愿意留在羌国,你要走!”
“如果不是我们跟着你,你连我们都不会要了!”
“从前你在这里很风光,所以你才要回来这里,等你回来之后,就会有另外的丈夫,还有自己的孩子!”
“你不会再陪我练骑射,也不会在乎锦葵和芙蕖会不会读书写字,更不会管翟枫哭不哭饿不饿!”
“是你先违背诺言的,你这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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