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时分,程照就进了大理寺。其实作为大理寺的一个小主簿,他能做的事寥寥无几,多半是誊抄公文,整理案卷一类,这种小事上手不难,难的是姜大人吩咐的事。
姜大人叫他将十年前大理寺的悬案案卷都分门别类整理出来,可那些案卷都已封存,他还得向上司请示,上司听闻是尚书令吩咐的事,不敢推诿,却想越过他邀功,很是为难了他一番。
程照捏了下眉心,久居官场的都是老狐狸,自己还有得学,姜大人就是一位不错的学习对象,这一手借刀杀人运用得真是炉火纯青。
忙了一上午,总算把十年前的案卷都从库里提了出来。他午间没有歇晌的习惯,用完午膳后,在其他人休息的时候,他便拿出了一叠纸,纸上是满满的簪花小楷,看着十分秀丽可爱。
“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程照轻声念了几句佛偈,眉眼温柔了些许,不知道阿宁抄这些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太过深奥难懂?
念完后,他拿笔沾了墨,当即在白纸上书写起来,笔下的簪花小楷与纸上的一模一样,连主人爱在最后一笔加重力道的小习惯都学了来,还有纸上不小心溅上的墨点,他也面不改色地在笔下点了一点。
这不是仿写,这是复制,跟制作赝品一样,叫人分不出真假。
刚抄了几页,门外忽有人喊他:“程主簿,外边有人找。”
程照便将一沓纸张仔细收好,又在上头搁了厚重的案卷,这才出了门,穿过庭院到了大理寺外头,外头找他的人是怀义,是特地给他送汤来的。
他们最近有了不少的银钱进项,姜婳又借着送抄书的名义,偷偷在盒子里装了些细碎银两,美其名曰“辛苦费”,让他不能白干。程照自然明白她的小心翼翼,欣然笑纳。
有了银钱,日子便过得宽松了些,怀义特地去买了只老母鸡,煲了汤送来:“郎君,这天太冷了,我听说官所里的饭菜都是凉的,还是喝些热汤暖暖身子。”
程照点头应下,接了食盒转身回去,跨过门槛时,忽然发现自己座位前有一人负手站着,看那背影,赫然是尚书令姜大人。
他难得脸上露出了点惊慌,定了定神走过去,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大人。”
姜嵘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审视中带了点微妙,程照心觉不对,余光便瞥见他方才压得严严实实的纸这会已经露出了一角,白纸黑字,显眼的很。
今日可真是流年不利,他心跳急促起来,怎么也没料到就在他出门拿个汤的功夫,姜大人就正巧进来了,进来后还要看那案卷,结果却看到了他的抄书。
姜嵘视线移到他手中的食盒上,难得说了句软话:“家里人过来送饭?挺好的,冬天还是得吃点热的。”
程照答:“是。”难道姜大人没有看见?还是想当做没有看见?
两人一时没了话说,姜嵘清了清嗓子,视线又往桌上扫了一眼,那白纸上的簪花小楷灼得他眼疼。他嫌弃地皱了皱眉,又松开,最后终于理清思绪开口:“若是案卷繁琐,你就慢慢来,这事不急。嗯……你要给她抄几遍?”
不防他话题转得飞快,程照斟酌了下,回道:“下官不明白您的意思。”
屋内没有旁人,姜嵘嗤笑一声:“当我眼瞎?说,要抄几遍?”
气氛顿时凝滞住,程照沉默了一会儿,答:“两遍。”
“胡说。”姜嵘俯身将那一沓被压住的纸拿出来,这般细看,他也不得不承认,简直和阿宁写的一模一样,若叫夫人来分辨,必然能蒙混过关。
他幽幽道:“你以为少说几遍,那情节就不严重了?她怎么可能只叫你抄两遍,至少五遍吧。”
程照沉默以对,又听姜嵘道:“难怪昨日在茶楼碰见你,算了,案卷暂时不用整理,你给她抄完。不过,不必仿照得这般像,若真写得一模一样,那十来遍的,她阿母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程照心中长舒一口气,紧绷的面色也松了些许,姜大人不追究就好。
“你快用饭吧,别凉了。”姜嵘又说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也没提今日来是给他加任务的事。等他走出大理寺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程家那小子果然城府深重,他方才逼问了那么久,愣是没露出一点端倪来。
程照哪里是不懂“仿得越像越容易被拆穿”的道理,他分明是存心的,先临摹出一遍一模一样的,叫人分不出真假,然后就把阿宁写的那份给据为己有!
这小子,心里怕是有几十道弯吧,这般心计,以后不是贤相就是奸臣。
姜嵘回头看了大理寺的大门一眼,忍住往回走的心思,他倒要看看,那小子怎么从七品主簿一步一步爬上去。
姜婳自然不知道大理寺有这么一场势均力敌的交锋,她正奋笔疾书,《玉扇公子猎艳记》第三回终于面世,坊间开始流传这是被玉扇公子抛弃的姑娘的泄愤之作,一时又为杨鹤知的风流史加了些传奇味道——他抛弃的姑娘都写书了!
姜婳差点气得骂人,你才被抛弃了呢!但看着旁边摆着的《口诫》,她硬生生压了下去。
第三回话本传出去后,没几天,杨家和陈家定亲的消息便传了出来,众人纷纷扼腕,《玉扇公子猎艳记》这么快就要迎来大结局了么?那陈家姑娘是书里的甲姑娘还是乙姑娘,还是没有出场过的角色?
姜婳也觉惆怅,她最近正是文思泉涌、灵感喷薄的时候,哪里能料到主角这么快就定下来了,这简直是在扼杀她的创作激情。
姜妙只觉得大快人心,搂着姜婳笑个不停:“你是没看见姜如那个脸色,全都是绿的,她都不知道先前杨鹤知跟她来往的时候,还在跟我议亲,我就和她说了,膈应死她,叫她每回都来膈应别人。”
姜婳也轻声笑起来,真好啊,杨鹤知的定亲对象换了人,姜家和大堂姊都不会陷入遭人耻笑的境地,这是她自从知道这是一本书里的世界之后听到的最好的消息,这意味着她有可能不会十八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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