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辗转腾挪, 用力敲击出金石般的音质。
他没有从头演奏, 而是直接进入了这首曲子的第二章, 魔鬼被炼狱的火焰所灼烧,被滚动而来的巨石追赶, 发出痛苦的尖叫。左手一连串不和谐的和弦结合着右手滑稽的跳音, 塑造出一种诡谲惊悚的氛围。
青年嘴角微勾, 悄悄把精神力灌注到了琴音当中, 让无尽的火海变得越发生动和富有感染力。
于飞江听到钢琴曲的第一个小节就觉得难受, 一连串机关木仓一样噼里啪啦迸射出来的音符让人心慌意乱, 他本能地开口想呵斥,让白越换一首曲子,却觉得嘴巴好像被什么封住了一样, 嘴唇颤抖着拼凑不出正常的声音。
接着,随着旋律变得急促高昂, 他眼前一花, 恍惚间竟仿佛陷入了阿鼻地狱。无尽的鬼影狞笑着冲他飘来,或青面獠牙或头破血流, 他在惊恐中想要逃跑, 一转身却对上灼热到极致的烈火,烫得发出嘶哑的惨叫。
紧接着一连串不和谐音营造出浩大的声势, 仿佛快鼓破胸腔的心脏在跳动。于飞江感觉身体一空, 似乎陡然下坠, 向着无尽的深渊跌落。
鞭笞、火燎、洪水、干渴……一种种难受甚至可怖的情形轮番在脑海中出现。理智告诉他这只是幻觉, 只是梦境, 但无论他如何试图打破也挣脱不出这个噩梦般的藩篱。
终于,随着几个铿锵的音符,乐曲酣畅淋漓地划上了休止符。白越发力的双手停留在键盘上,等着乐声回荡在室内的余音慢慢散去,这才怡然收回了双手。
于飞江好一会儿才从那种浑身冰冷的恐怖感中一点点找回自己的体温,双眼重新看到灯光与周围的朋友,而不再是憧憧鬼影。他露出劫后余生般的表情,粗重地喘-息着,颤抖的手一抹额头,才发现全是冷汗。
他心中恼怒,又觉得丢脸。因为一首钢琴曲变成这个样子,说出去他于少一世英名还要不要?
于飞江故作镇定地去看其他的朋友,想看看他们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失态。结果一看不得了,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副面容惨白、心有余悸的样子,似乎从什么可怕的事情中刚刚逃脱。
大家喘着粗气相互看了看,从其他人脸上捕捉到熟悉的心有余悸,忍不住开口:“你也……?”
“我好像遇到了鬼打墙。”
“我梦到自己被丧尸追,最后被追到……等等,是梦吗?”
这么一聊才发现,每个人都在幻觉中遭遇了可怕的事情,正惊疑不定地相互打量,忽然又有人大叫道:“强子!强子你怎么了?”
一看,原来是之前对白越动手动脚的那个牛仔裤青年昏了过去。于飞江吓了一跳,一把拨开旁人走过去,蹲下身用光脑里的健康监测仪器检查,确认只是昏倒,喷一点有助于清醒的喷雾就能醒来,这才松了口气,但接着就生出一股恐惧和愤怒:
一个两个的出问题是自己的问题,所有人都这样,那必然是白越动了手脚!他们这些人也不是吓大的,怎么可能因为一支钢琴曲就陷入那么真实骇人的梦魇?
于飞江忍不住豁然起身,大步冲着舞台走去:“白越你到底干了什么?你暗算了我们兄弟?”
说着按动光脑上的紧急键,他们这些人出门必带的机器人保镖全都运行起来,一个个亮起冒着红光的眼睛,手里的粒子武器纷纷抬起。
“暗算?”然而白越像是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似的,他大笑了一声,“我说,以你们的身份,光脑上肯定都装了自动监测和保护程序,如果我真的用了什么东西——不管是迷药还是对人不利的声波,都能被监测出来。你们的光脑预警了吗?”
没有。
于飞江咬了咬牙:“那你怎么解释所有人都陷入幻觉?”
“你叫它幻觉,我却叫它对情绪的唤起。这很难理解吗?恐怕于少是不懂得音乐的魅力。”白越对着手腕上的光脑道,“光脑,请检索音乐会上音乐家让所有人流泪/大笑/尖叫的消息,投影出来给咱们于少看一眼。”
“……已检索完毕,耗时0.002秒,共检索到相关信息xxxxxxxxxx条,现在为您投影……”
白越摊了摊手,一脸“你少见多怪”的表情。
“那些人都是大师——”
“你又知道我没有大师的水平了?”白越反问,“我从小学习钢琴,不过之前因为要继承白家没走音乐道路罢了。于少你的家庭培养应该少不了音乐鉴赏吧?你觉得我之前弹奏的水平如何?”
虽然音乐响起后不久,所有人就被带入了噩梦,但奇怪的是当那种恐惧散去,他们又能够清晰地回忆起之前的乐声。不得不说,白越演奏水平非常高超。这首曲子哪怕是外行人都能听出很难,但却被他酣畅淋漓地演奏下来,如同夜晚的海浪拍打礁石,一波一波的旋律震撼着人的耳膜和内心。
于飞江不得不承认,平心而论,白越还真的有大师级的水平,虽然不知道怎么这么多年没有听说——但可能真的是为了继承家业吧。圈子里也有疯狂热爱艺术却不得不放弃的先例。
白越的解释很到位,但于飞江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既然他觉得不对,那不管白越说什么都不能放过。左右一个落魄的小人物罢了。
“话虽如此,还是请白少多留一会。我不是专业的,不如请警方来看看。”
白越“扑哧”一笑,从琴凳上站起来。所有人都戒备地看着他。现在没有人觉得这是个好揉搓的人了。
“行吧,这是你的公民权利,我也不好说什么,那于少你要报警自己报。——哦,对了,我的光脑一直是录像模式,如果于少想要让监控‘消失’然后颠倒黑白,我可能不会让你如愿。”
青年施施然走下舞台,于飞江看他靠近,竟然下意识退后了一步,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步卸了气势,一时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攥紧了拳头掩饰自己心中一瞬间的怯意:“既然你同意了,那我就报警了。”
“请便。不过在场诸位一个个身份不凡,长辈大多是同辉的要员。我怕警方来了畏惧几位的权势,对我不利。这样吧,我也把季元帅请来,为我壮壮声势,这没问题吧?”白越脸上笑眯眯的,仿佛不经意道,“元帅家里长辈是执政的,双方平衡一下,这么一来,我心里也没那么害怕嘛。”
……你害怕个鬼!
一干人心中腹诽。
然而白越说完这句话,于飞江的脸色却陡然一变。他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看了白越一眼:“算了,我们这边也没有受伤,说到底是一桩小事,不好太过惊动。白少要是还忙,就先走吧。今天多谢你过来捧场了。”
白越客气地点点头:“多谢于少体谅。我不凑巧,确实要先走一步,大家吃好玩好。对了——于少,提前祝你新婚快乐。”说罢扬长而去。
身后包厢里一群人脸色不佳。有人有点埋怨地问于飞江:“怎么就放过他了?叫了警-察找个借口说怀疑他嗑药,甚至说怀疑他是间谍、携带了检测不出来的可疑武器……难道季元帅还真的会为了这么个小角色和咱们这么多人杠?”
“你还没听懂他的意思吗?”于飞江此时的脸色冷得可怕,一点都不像方才那个声色犬马的纨绔,“他说他有录像,还说我们这里的都是同辉要员的子孙,而季元帅的父亲是执政善民的首、议会议长!季元帅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宠儿和我们过不去,可是执政想必很乐意在野闹出丑闻。录像里他就弹了首曲子,然后我们一个个脸色惨白瑟瑟发抖,最后还扬言报警把他抓起来……你觉得‘在野众要员子孙聚众寻欢作乐,胆小如鼠仗势欺人威逼警方拘押平民’这个标题怎么样?”
所有人都噤声了,
半晌才有人用发飘的嗓音问:“不至于吧?他有这么精明?”
于飞江冷笑:“一个没背景的人,胆敢只身来我的单身派对,面对我们二十号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弹了一首曲子让我们所有人吃瘪还抓不住把柄,最后全身而退。你觉得他至不至于这么精明?”
这一下,这群人是彻底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一个个觉得背脊发凉心中发寒。季元帅养的这哪是什么小金丝雀?恐怕是只雕!你敢伸手他就能把你手指叨下来!
“那……我们就这么放过他?”到底有人不甘心,“如果咱们不亲自出手,找人……”
“闭嘴吧。”于飞江一个冷眼瞪过去,“吃点亏很丢人吗?咱们一共这么些人,发生了什么都烂在肚子里得了。知道对方不好惹还往上撞那是傻子。以小见大,他这人邪性,我们到此收手井水不犯河水估计这事就过去了。再惹他就算你坑成功了,怎么能保证自己不被他叨块肉?说到底咱们这些人就是靠着家里,要真是被他反过来算计了,自己丢人是小事,影响家里,你看看后果?明年就是议会换届选举了……”
当一个合的二世祖,排在第一位的品质就算识时务。
再不甘心,于飞江这些人也都把气咽下去了,顺便给白越打上了一个“闲人勿扰”的标识。
白越根本没把这桩事情放在心上,照样忙着研究院的一摊子事情。另一方面他最近也在筹划搬家——总不能让妈妈也跟着住在季时辰的公寓吧?
对此季时辰表示很舍不得:“你就在这儿住着不是挺好的?就跟阿姨说是我做朋友的借给你住。”
主要是季时辰还有另一套公寓也在这个社区,离得近,随时过来串门,找个理由一起吃饭都很容易。
“我妈不乐意占人便宜。她性子挺骄傲的。”白越对此表示无奈。
“那大概你遗传阿姨比较多。”季时辰看着青年笑了,“你也是,挺骄傲的。”
白越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反正我也有骄傲的本钱。”他随手把厚厚一沓纸拿起来晃了晃:“预计这个月月底我就可以把之前的实验结果整理出来,可以发表了——不过如果你觉得还要保密,我也没意见。”
季时辰赞叹地看了一眼那份初稿的厚度,表情很温柔:“你想发表就发表,我还护得住你。”虽然这份研究注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紧接着是无数联邦内外势力的窥探,但季时辰觉得那都是他的事,白越只要潜心做他想做的研究就足够了。
“你放心,这份研究只是精神力最基础的内容,锻炼方式之类的,我会在后续一点一点往出公布,免得一口气吓着人。”白越翘了翘嘴唇,一脸自信地把研究初稿放在季时辰手里,“可以让你的人抢占先机。”
季时辰低头扫了一眼这份研究,却发现一作是个自己不认识的名字,也完全没听说过,白越把他自己放在了第二作者的位置,顿时不解:“这个人是谁?”
“你知道的,精神力这么庞大的体系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弄出来的。这个第一作者,是最早提出这个理念的人,也……算是我的老师吧。”其实是白越那个世界里的“精神力之父”。白越曾经经历过一个主角受剽窃别人成果给自己贴金的世界,对这个外反感。他想给这个世界引入精神力体系、推动这里的发展,但不好意思独占那些荣耀,所以还是选择将真正创作者的名字写在了上面。
季时辰讶然:“我从没听说过这样一位学者。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如果可以的话,要是能把他请到我们的研究院就好了。”
“他……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季时辰表情立刻变得有些歉疚:“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其实没有,毕竟那位精神力之父是白越出生前几百年的人。白越于是浅笑着摇了摇头,又说:“他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推动人类的进步,如果这个愿望实现了,他泉下有知比什么都开心。”
“我会让他的愿望实现的。”季时辰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白越看见他手指把杯子握得紧紧的,心里就有些好玩。
这是时辰每个世界都有的小动作,是心里有点紧张的时候才会如此。单看对方脸上一脸寻常的正直,真不知道他心里已经波澜壮阔了。他也没道破,等着对方说话。
季时辰顿了顿,果然开口:“你这段时间忙完,是不是稍微清闲些了?”
“嗯,二阶段实验之前有一阵子是检验实验,可以让助理研究员看着,我已经把精神力图谱的绘制打了个框架出来,不用非泡在实验室。怎么了?”
“我也几年没休年假了,这回听说鹿野星开发出来了,景色很好,也有一些游乐场所,挺有意思的,准备去看看。你感兴趣吗?”
白越看着男人一本正经的脸,心里差点笑翻了。得亏是自己知道对方什么意思,不然光看表情,这像是邀请有好感的人出去玩?
他忍笑点了点头:“听起来倒挺好玩的。不过有点意外,没想到时辰你这么严肃的人也喜欢游乐场所啊。”
“不是……”季时辰下意识要说自己不喜欢,但这么说白越肯定要问自己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去,那自己想法不就暴露了?万一暴露之后白越不愿意和自己去玩了呢?打算得好好的,美景当中告白成功几率会比较大,现在刚刚聊完正事,如果阿越觉得自己太严肃回绝了不就坏了?
但是说喜欢,好像又有点影响自己英武的形象?
季时辰一颗总在思考天下大事的脑子里此刻充满了细微的纠结,要是熟悉他的人知道他还会为这么一个回答斟酌反复,估计要惊得眼珠子脱窗。
白越悄悄欣赏着男人脸上不易察觉的纠结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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