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便迎来了景岳入书院来的第一堂课。
他带上小沧澜剑, 一路分花拂柳来到道场。道场门口立有一座石碑,上面刻着星宿·剑道四字。
此时道场上已有四五十名弟子, 景岳算了算, 最终估计能有六七十位。
那些弟子见了景岳, 静了半晌,表情颇有些古怪。虽说九天书院同班之间不论辈分, 但谁都知道他就是寒云宗老祖——一个在九天书院外他们只能仰望的人, 因此都有些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与他接触,生怕得罪了他。
“各位好啊。”
景岳率先打招呼, 找了个空的蒲团坐下来。
“景、景同学你好。”弟子们小心翼翼地回道。
“噗……”景岳知他们心中顾忌,道:“不用这么拘谨, 咱们既是同窗,叫我阿景吧。”
忽然,书院响起了清脆悦耳的铃声,随即,一道黛青色身影持剑走来。
道场上立时肃静, 所有弟子都迅速坐好。
景岳注意到不少人目光灼灼, 眼里仿佛蕴藏着一团火, 狂野地烧向了前方的秦燕支,让他感到一阵恶寒。
再抬眼, 却与秦燕支的眼神撞上, 景岳冲他笑了笑, 秦燕支微一点头便错开了视线, 道:“我是秦燕支,严真人有事回了宗门,这段时间,由我代他作为你们的剑道讲师。”
众弟子虽早已打听到了,但此时经秦燕支确认,都难掩兴奋。
秦燕支:“我不管你们来自哪里,是什么身份,在我授课时不能有异议,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做便是。如若不愿,或态度敷衍,那便不必再来。”
“是!”
弟子们挺直了腰,神色肃然。
秦燕支特意看了景岳一眼,见他很认真地听自己说话,目光清澈如泉,完全没有一宗老祖的架子,心里暗暗点头。
“我知你们剑道天赋都不差,但现在,我需要你们把之前所学都忘掉。”
说罢,秦燕支袖袍一挥。
景岳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就变得漆黑,四周灵气全无,接着便是不停的震荡,他知道自己被卷入了袖里乾坤中。
“……”
似乎只过了片刻,他又被甩了出来,一个不慎差点儿摔倒在地。
景岳稳了稳身子,见不少人从地上爬起来,眼中没有丝毫怨气,反而透着“我进入秦真君袖子啦”的荣耀感,不得不说心里很有点憋气。
他见秦燕支身后是一栋木楼,楼的正门上方挂着匾额,上书“藏剑阁”三字。原来,他们已到了九天书院的藏剑阁。
秦燕支负手而立,严肃道:“今日第一课,识剑。”
包括景岳在内的所有弟子都是一愣,识剑?什么意思?他们总不至于连剑也不识得?
尽管众人心中有诸多疑惑,但鉴于秦燕支有言在先,谁也没有出声质疑。
秦燕支:“天下之剑何止亿亿万?纵然渡劫期大能也难识得所有剑,然不识剑便不足以谈剑。我不要求你们懂得世间每种剑,但书院藏剑皆具代表性,等你们能识得剑阁中每一把剑,包括它们的名字、尺寸、材质、来历、匹配功法等等,我们再来谈下一步。”
众人面面相觑,许多人想问话,但困于秦燕支的威慑,都憋住了。
景岳倒是不怕,秦燕支只说不能有异议,又没说不能问问题,于是道:“秦真君,书阁中有多少把剑呢?”
“三万四千七百五十六把。”
所有弟子都松了口气,数量很少啊,筑基期的人几乎能做到过目不忘,三万多把剑,一天就记完了。
但景岳却不认为此事如此简单,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秦燕支在回答时很浅地笑了笑,可等他仔细去看,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给你们一年的时间,今年剑道考核,便是识剑。记住,只能识,不能试。”
秦燕支再一挥袖,众人只感觉一股大力推来,不少人踉跄地摔入剑阁中。
“轰——”
耳中传来厚重木门关合的响声,景岳再度陷入黑暗中。
尽管筑基期的修士都能夜视,但他们还是点燃了剑阁两侧整齐排列的烛台。
一排排木架延伸到灯火尽处,一眼望不到头。每个木架足有九层高,每一层均摆放着一个剑匣,匣子里自然有一柄剑。
阁中剑气森然,让人颇感压力,大家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没有作声。
半晌,有人从附近架子上随意取了把剑,观察后道:“这剑上什么都没有啊?”他又仔细摸索了剑匣,“剑匣上也没有,那我如何知道它的名字?更莫说来历?至于功法,不让我试剑我如何猜得出?只有材质与尺寸可以推敲一二。”
“对啊,我这把剑上也没有。”
“我的也没有!”
众人一头雾水,有人道:“如此要怎么识剑?难怪给我们一年时间,这不是为难人吗?”
“门又没锁死,你若觉得为难,就滚出去!”
景岳一看,呛声的人好像是万铭剑宗的弟子,那人另外几个同门也都神色不善。他们对秦燕支天生信任与崇拜,只怕秦真君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因此,他们听见有人质疑秦燕支,本能的愤怒。
“你说什么呢?有本事你来认啊!”
“我虽不知方法,但我知道秦真君绝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无聊地为难你!”
“就是,凭你也配?”其他几个万铭剑宗的弟子怒气冲冲地附和道。
眼见气氛就要不好,景岳赶紧制止道:“如果只是简单背诵,我想秦真君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还给了我们一年之期。他既然提了要求,那必然有其它办法可以识剑,不若我们先各自找一把剑研究,也比在这里空想来得好。”
争论的几人依旧不服,但碍于景岳的面子,他们也都收了脾气,各自散开。
景岳走到一方木架前,从第一层的剑匣中取出长剑。
剑是乌青色的,剑刃有一道凹凸不平的纹路,纹路尽头却很突兀地出现了一点红,就像是一滴血。此剑长约十五寸,宽约一寸半,剑身沉重,极其锋利。景岳轻轻抚摸,推测炼制材质应是锡、铜一类,但其余属性却无从得知。
他抬眼四顾,发现一些来自剑宗的修者都抱着剑盘膝坐下,闭上眼睛似在冥想,景岳知道这是一种与剑沟通的方法,也跟着照做。
很快,他感觉到自己与剑有了一丝玄妙的联系,似乎能听到剑鸣声,但转眼,剑鸣声又化作呼啸的风声。
茫茫沙漠中,一名男子缓缓走来,他看上去四十来岁,脸上满是风霜的刻痕。他背上背了把长剑,身影在热浪下显得有些扭曲。
他的身后,是一串长长的足迹,他的前方,是十几个手握兵器的蒙面人。
男子抽出长剑,剑身乌青,在烈日下竟带来一丝凉意。
这柄剑,是杀人的剑,今日,它又将饮血。
黄沙漫天,飞血四溅。
待天地重归宁静,沙漠上一地碎尸。
男子单膝跪地,口鼻淌血,身上没有一处完好。
“师妹,你看,他们都死了。”
四面无人,也不知他在与谁说?
血水蔓延,一点点侵袭沙漠,所经之处,黄沙变成了青色石板。
只听一声巨响,挂着刘府牌匾的门扉四分五裂。
还是方才的男子,只是更年轻许多。
他冲入室内,来到一名粉衣少妇身边。少妇腹部插着一柄匕首,倒在血泊中,男子轻轻扶起她,颤声道:“师妹……”
少妇艰难地睁开眼,嘴唇微动,“师……兄……来……”
接着,便再没有气息。
“师妹!!!”男子仰天长啸,眼中迸发出仇恨的光。
入目一片腥红,那红又化作了红绸红衣红灯笼,唢呐声由远及近,一架喜轿抬入了刘府。二十出头的男子靠在刘府后墙,听着府内傧相唱念,眼中满是苦涩。
他喃喃道:“师妹,愿你与刘公子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视界再一转,又被一片清幽山林所取代,粉衣女子提着一篮果子从林间缓步而出,刘府外的男子又化成十五六岁的少年,他赤着上身迎上来,兴奋道:“师妹!我成功了!我能锻剑了!”
粉衣女子笑意盈盈,“师兄真厉害。”
“当然!”
“师兄一定会炼制出最强的剑,成为世间最强的剑客。”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随即坚定道:“嗯!”
他看向女子的目光,则是满满情意。
背后的山林渐渐枯黄,渐渐霜重,时间又倒退了不知多少年。
少年又缩小成孩童,他手里拎着一把木剑,对天吼道:“我王啸,将来一定是最厉害的剑师,最厉害的剑客。”
粉衣女童鼓掌笑道:“师兄真棒!”
男童撇撇嘴问道:“新来的,你叫啥?”
“我叫朱砂。”
与此同时,一道低哑的声音响在景岳意识,他恍惚看见了中年男子从熔炉中取出一把乌青长剑,那剑上有一点红,是男子的心头血。
“从今日起,你叫诛杀。”
那一瞬间,景岳察觉手中剑的愉悦之意,他缓缓睁开眼,又听见了早晨那道铃声。
藏剑阁的门忽然被打开,外面的光线透进来,映出一道修长的影子。
秦燕支逆光而立,淡淡道:“今日到此为止,明日直接在此等候。”
说罢转身离去。
景岳愣了愣神,转而看向身旁的人,他们或茫然,或惶惑,或有所得。
他微微一笑,郑重将诛杀剑放入剑匣,望向门外残阳余晖,心道原来一日已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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