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呕……呕!”
贾存放顾不得说什么, 把碗一丢就冲出去找水漱口。
周七七哈哈大笑, “呕~~呕~~”
周培基还在一边煽风点火,“贾书记你应该多喝点,这里面可有营养了, 有各种虫子各种野菜……”
贾存放顿觉心跳如擂,就好像要发心脏病似的, 他冲到外面水缸边上却没找到水, 那水缸已经见底一滴水都没有。
周诚廉:“贾书记,西边河里有水。”
贾存放一路冲下河去漱口, 可西河里有什么水啊?不过是莫茹不喜欢看着河底下干干的,经常瞅着晚上没人的时候就去放水, 在河底下存了那么一点水而已。
贾存放刚漱漱口就看到一个半大孩子牵着两头牛过来,一头黄牛探头喝水, 另一头黑牛一撅腚就往河里撒尿。
贾存放顿时觉得嘴里味道更奇怪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就挂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莫茹把闺女抱起来, 免得被人撞倒,她笑了笑, 对崔发忠道:“崔书记啊,你要不要来一碗?”
崔发忠眼角一个劲地抽抽,咬肌都颤悠悠的, “不必了。”
莫茹:“太可惜了, 这么有营养呢, 我们养鸡场的鸡最爱吃这个, 吃了就爱下蛋。”
周七七:“蛋蛋, 吃吃吃!”
崔发忠的侄子斥责道:“你胡说什么呢?喂鸡的东西怎么能给我们书记吃?”
莫茹诧异地看着他, “这很奇怪吗?我们生产队一年到头吃粗粮,跟牲口吃一样的啊,难道你们书记天天吃白面饽饽?”
崔发忠之前就领教过她的伶牙俐齿,怕自己人被她套进去,就一个眼神制止他们。
他在三间屋里看了看,见莫茹家虽然摆设简单,可居然都是玻璃窗!
墙上还挂着好几个镜框,上面镶着好些个照片,有劳模和各位书记的合照,墙上还有好几副水粉主席画像,东间靠墙还摆着一台锃明瓦亮的飞人牌缝纫机,最显眼的则是那副高书记题词。
他不禁心里哼了一声,二愣子和傻子真是浪费这些好东西。
他又看看顶上的板子,“上面是什么?”
周明愈:“什么也没有。”
崔发忠却非要看看。
“这阁楼上面很空,是不是藏了什么粮食和棉花的?”贾存放脑补了一堆劳模趁机藏粮食的画面来。
不过他们看了看,没有入口也没有梯子,不知道是怎么上去的。他们去别的生产队,如果看到有阁楼那是必须要拆开看的。
没有入口不怕,直接用刀把阁楼劈开!
周明愈道:“这是为了隔离老鼠的,免得有虫子老鼠的从屋笆上掉下来恶心人。”
就跟你们一样!
崔发忠更不信,一定要让人撬开看看。
周明愈:“崔书记,你还是让人去打谷场上敲草吧,说不定还能敲出一斤半斤的来,你撬我们的天棚,什么也查不出来还给我们搞破坏,我可是要去公社告你们的。”
贾存放叫嚣道:“要是没有,我们赔你,要是有粮食,你吃不了兜着走!”
听他居然嘴快的打包票,莫茹笑起来。
崔发忠却觉得不好,瞪了贾存放一眼,这家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嘴巴比脑子快,以为哪里都是他们贾家沟呢?
张根发和张金焕在大门口张望。
“二愣子能让撬吗?”张根发是真心想让他们打起来的,最好把二愣子抓起来。
张金焕摇摇头,“可能性不大。”
他之所以跟着张根发参加搜粮队,不过是想看看风向,如果公社什么也不管,那他们就趁机把周诚志扳倒。
可实际也只有宋子杰张罗这个,柳红旗和相玉亭一直在忙秋收以及公粮的事儿呢。
他就觉得时机未到。
关键是整个先锋大队都被二队给收拢了,就算三队四队那些人现在都吃人家最短,跟着人家干活有饭吃,一个个狗腿得很。
张金焕都试着让他们作证,证明周诚志私下里有分粮食的小动作,结果就连陈建设和张根发都拒绝了!
他们说什么“书记,真的没分啊,都在食堂呢”,“就算作证,也得找他们二队啊,去找孙婆子嘛,他们家一直愤愤不平的”。
孙婆子?
那老婆子最精明了,在队里暗暗搓搓搞点小动作赚点便宜还行,让她搞周诚志?
呵呵,她还骂呢“搞反了黑脸儿对我有啥好处?跟着你们喝西北风呢?”
所以,张根发现在根本动不了周诚志,毕竟有俩劳模保驾护航呢。
两人张望了半天见屋里虽然没有打起来,但是气氛也相当紧张的。
最后村里的老书记李柏青出来做了和事老,让周明愈拿开一块板子给他们看看,省得他们不死心,总觉得劳模藏粮食出去乱说。
看在李柏青的面子上,周明愈就拿开一块板子,只够让一个人探头上去的。
他看了看那些人,“崔书记,你来检查检查?”
崔发忠却不想做这样掉价的事儿,他刚要指让自己的人上去看看。
莫茹指了指贾存放,“贾书记上去看呗,要是别人看说啥也没有你肯定不信啊。”
贾存放蹭得蹿过去,“当然得我来检查!”
他们在堂屋检查,莫茹就抱着周七七往西间去,站在阁楼下面盯着贾存放等人。
贾存放踩着凳子,好不容易把头从木头缝里钻进去,往东边看看,空荡荡的没什么,往西边看看——
啊啊啊啊!好多棒子!!!
贾存放立刻心跳加速,啊啊啊地叫着,双手扳着木板子就要往上爬,结果力气太大,一下子把脚下的凳子给蹬倒,登时整个人挂在木板上跟上吊一样。
下面的人看见立刻把他的双腿给抱住,又把凳子给他放在脚下。
崔发忠也激动起来,“贾书记,怎么样?”
贾存放只觉得呼吸困难,心脏狂跳,“好多,好多粮食!”
崔发忠冷笑一声,对周明愈道:“好一个劳模啊。”
周明愈一扬浓眉,“受之无愧啊,这可是高书记说的。”
崔发忠让贾存放下来,他上去看看。
贾存放恨不得爬上去呢,只可惜口子太小上不去。
他只得退下来让崔发忠看看,但是那口子太小,他往下退的时候脑袋卡在那里一时间拿不下来。
崔发忠又急着催他,一个侄子见状就直接把贾存放给扯下来。
“啊——”
贾存放的两只耳朵被木板子夹住,拖下来的时候耳朵都蹭得血淋淋的,疼得他鬼叫鬼叫的。
崔发忠阴沉着脸,“再撬一块板子下来!”
那边有人就要动手。
周明愈冷冷道:“我倒是看谁敢动。”
崔发忠哼了一声,“别以为你是劳模我不敢收拾你,你们敢藏粮食就是罪人,要拉去挨斗坐牢!”
他站在凳子上,双手握住一块板子,一用力居然直接掰下一块来,这样他的大头就能畅通无阻地探过去。
他左右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贾存放,你看到什么了?”
贾存放已经蹦到了西间,指着上面,“崔书记,这里,这里,好多棒子!”
崔发忠看了看,根本没有,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莫茹讥讽道:“贾书记,你是不是妄想症啊,俺们先锋大队可不是你们贾家沟,我们要讲证据,不是靠胡思乱想!”
贾存放受到莫大的侮辱,非要让人把顶棚全都凿开。
崔发忠从凳子上跳下来,“你来看!”
贾存放蹬蹬地跑过去,上了凳子,蹭得把脑袋探进去,往西边一看——
明明好大一堆黄灿灿的棒子,因为西边山墙有玻璃窗,光线明亮得很,看得清清楚楚 !
“崔书记,好多棒子!”
崔发忠又上去看,只是入口还是不够俩人挤进去的,贾存放之下先下来。
崔发忠上去一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周七七在下面哈哈大笑,“傻子~~~”
莫茹轻轻地哄她,“好闺女,不能这么没礼貌,别人傻了够闹心的,说出来多不好。”
贾存放:你才是傻子,你们全家都是傻子,老子就是看到了!
结果这么来回几次,还让别人上去看,上面就是没有玉米!
最后贾存放非要把阁楼板子全拆掉。
周明愈已经很不高兴,对崔发忠道:“崔书记,你们这样我可真觉得是故意来找茬的,我要去公社告状。”
崔发忠还真是说不出什么来,因为他真的没看到棒子啊,贾存放不会是得癔症了吧。
最后周明愈再一次好心地拆掉一块板子,让他们可以两个人一起去看。
结果依然没有!
贾存放要疯了!
他明明看到了,好大一堆,起码有三千斤。
他跟每一个上去过的人确认,每个人都朝着他摇摇头,用近乎怜悯的眼神看他。
他还让人从下面往上看,透过木板缝隙和他一起看,是不是能看到。
只可惜木板和木板之间上面钉了篾席挡灰,什么都看不见。
最后贾存放一定要把木板都拆下来。
崔发忠看他眼珠子都红了,拍拍他的肩膀,“贾书记,没有就是没有,也不能无中生有。”
贾存放见他们都不信自己,急得面红耳赤,脖子上的大动脉都一鼓一鼓的,他感觉自己要犯心脏病!
周明愈还主动让他们去地窖里看,免得回头又想起来。
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的。
最后崔发忠也没办法,只得下令撤退。
贾存放却不肯,他真的、真的、真的看到了好几千斤棒子在上面啊,怎么就没有呢!
难道别人都是瞎子看不到吗?
从莫茹家退出来,贾存放嘴里还叨咕着,“真是见鬼了,见鬼了!”
崔发忠看了他一眼,“贾书记,不用着急,来日方长嘛,机会总是有的。”
这时候有人提议,“要不要给他们食堂也断两天?”
崔发忠摇头,如果柳红旗支持搜,那他倒是乐意给先锋大队也断上个三天,可惜柳红旗不支持啊。逼着食堂断炊这是下下之策,甚至有些阴狠,对付那些没有地位的大队还行,对付先进生产队怕是要出事儿,反而引火烧身,不好!
贾存放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咱们就白来一趟?”
他一着急就有些不留意,周培基和周诚廉几个一直都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呢,当然是为了监视,免得他们顺手牵羊拿生产队的东西啊,一草一木都不行!
“贾书记,难不成你们来之前就认定我们藏了粮食一定能搜出来?要是搜不出来就是白来一趟?你不会是想陷害我们吧,要这样我们队长可得和你去公社说理去!”周培基耳朵尖,听见贾存放的话就怒了。
贾存放本来就为自己看到那么多棒子别人没看到,连崔发忠都没看到,他急得抓耳挠腮心口火烧火燎的,就好像窝着一盆炭火在胸口,这会儿被周培基等人挤兑立刻就怒火燎原直接冲上头顶。
“我明明就看到你们藏私,还不承认!”
他这么红口白牙的诬赖,周诚廉等人立刻不乐意,都跑过来和他理论。
而崔发忠等人的确没看到,一时间都没办法帮贾存放争辩,在他们一起保持沉默的那么短短的几分钟里,贾存放就已经被周培基几个攻击的体无完肤。
周培基直接嘲笑他既然眼睛不好使,心眼也是歪的,还有臆想症,怎么能继续担任大队书记呢?
根本不能胜任嘛!
“你们、你们……你!”贾存放脸色越来越红,浑身哆嗦,只觉得心脏被什么攒住一样捏成一团,骤然一紧,疼得他大叫一声,随即又觉得浑身冰凉,眼前越来越黑,身体越来越凉,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停止了流动,心脏停止了跳动……
……
“快,快,快喊一声!”贾家沟跟着贾存放过来的民兵大喊着。
有人道:“一个大队有什么医生啊,赶紧送公社卫生院吧。”
那边有人喊着:“他们大队有医务室,快送医务室。”
有人去周明愈家要了一块板子,抬着贾存放去医务室。
还不等到医务室,贾存放自己就醒过来,他看着崔发忠恍如隔世,“我……我这是怎么啦?”
崔发忠不无担忧地看着他,“贾书记,你是不是有心脏病啊?”
贾存放想说没有,可想想自己有时候的确心脏那里一抽一抽的,有时候也咚咚直跳,没有大事他也没去医院看过。
到了医务室,只有何仙姑在,陈秀芳都去帮忙拾棉花。
何仙姑戴上听诊器给他听了一会儿,直接道:“刚才是心脏不跳了吧?这就是心脏病啊,这么大的病我们可看不了,你们赶紧去县医院做心电图去吧,耽误了不好说有什么事儿呢。”
何仙姑心道幸亏自己看不了,要不还得给他看呢,哼,给这个黑心肝的看病?
她又不傻!
要是让他在生产队搞出一点粮食来,他就能把队长和劳模给抓起来挨斗毒打。
她就是个老婆子,当个医务室的大夫就是为了挣工分糊口的,可没有什么救死扶伤的高尚品德!
贾存放回过劲来,感觉自己刚才就是死了一会儿似的,他还惦记着那些棒子呢,“崔书记,你怎么不信我啊,我真的看到阁楼上有一大堆棒子啊,都是没剥粒的,那么一堆起码得三千斤呢。”
崔发忠劝他,“贾书记你就别惦记了,兴许眼花。”
“怎么可能眼花啊,我第一次眼花,我看了不下五六次还眼花?”贾存放见崔发忠不信真是要急死,感觉心脏病又要犯了。
那边何仙姑听他们嘀咕,一下子怒了,哎呀老天爷怎么不打雷劈死这个混蛋!
明明都这样,竟然还惦记着害人呢。
他娘的,怎么不让他死了路上!
她冷哼一声,“我说两位干部啊,我看这位贾书记兴许不是心脏病。”
贾存放:“肯定是心脏病,我刚才就是心口疼!”
何仙姑:“你心口疼,怎么眼睛还花?不能搞封建迷信啊,贾书记,你可不能带头啊。”
贾存放听她意思,居然是说自己见鬼了?
他脸色又开始通红,浑身发抖。
崔发忠见状立刻摁着他,“贾书记,行了,别和一个老婆子一般见识,今日就到此为止,咱们明天再去北边将军庙子,后天去草泊儿。贾书记,你身体不要紧吧?还是赶紧去县医院看看,没事才好放心。”
贾存放见他这么关心自己感激涕零,“崔书记,革/命要紧,等公干完再去检查也不晚。”
那边张根发看着心里对崔发忠真是佩服到极点啦,这个崔书记太厉害了,明明坏事都是他带头干的,损招儿也是他出的,在其他大队打人砸锅的也都是他下令,偏偏他就有本事让贾存放冲在前头。
就说去劳模家,本身就是崔发忠最在意,结果贾存放在前面蹦跶得最欢,得罪劳模。
哎,自己真是不行啊,还得好好学着点啊。
贾存放急着和崔发忠一起去别的大队搜粮,并没有去县医院检查,而等后来感觉厉害的时候已经晚了,虽然没挂掉却也落下了很厉害的心脏病。
不能激动,不能生气,不能饿,不能累,不能……
这病活活地把一个原本无恶不作的混蛋变成了一个老实人。
此是后话。
崔发忠等人在先锋大队也没掀起什么风浪,最后不得不转战别地。
而那日他们走后,莫茹也懒得刷那口锅,直接等晚上拿去养鸡场倒在鸡槽子里喂鸡,再把那口锅留在旁边的养猪场,等天冷了煮猪食。
现在二队一共养了十几头猪,等年底交了任务猪以后队里也能杀猪炖肉吃。
晚上的时候,莫茹把周七七哄睡了,然后放在空间里,跟周明愈聊天。
“小五哥,听说贾存放发了心脏病?”
“何大娘说一准儿是。”
莫茹:“我也没给他放夹竹桃的毒啊。”
虽然她知道夹竹桃有毒,真要是想害人熬一锅这个汤是可以毒死的,症状和心脏病差不多,以这时候的医术还真是查不出来。
可她的确没放啊。
她知道,不代表她就有那个害人的心思。
没想到贾存放竟然意外突发心脏病,倒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手抖不小心在野菜里添加了夹竹桃的枝叶呢。
数日后崔发忠他们又转战附近其他大队,查过将军庙子和草泊儿,转战丁家村,他们在丁家村依然实行断炊的手段,看看他们是不是真能抗住不吃,要是扛不住自己在家做吃的,那就一抓一个准儿。
结果一户社员在家里煮自己家房头门前种的葫芦,就被贾存放等人抓住不放,非说是煮秫秫黏粥喝,摁着就一顿打要求他们交出藏匿的粮食。
正折腾着,就有一个青年飞奔而至,大喊着:“书记,书记……不好了,不好了!”
贾存放以为叫他呢,结果一看自己不认识,身边的崔发忠倒是铁青着脸。
“什么事儿?大呼小叫的!”
那青年正是他二儿子崔公奋,在外面公众场合都要叫他书记不能喊爹。
崔公奋跑到他身边,微冷的天气里跑得满头大汗,他上气不接下气的,“不、不好了,县委小分队突袭了咱们食堂的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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